议立天下兵马元帅,本来应该依据任人唯贤的原则。李泌却主张立才略不及建宁王的广平王,有政治上的深谋远虑。他从建唐以来的历史教训中,敏锐地觉察到废长立幼造成的一种潜在的危险。战争年代,天下兵马元帅立功的机会较多,容易树立威望,而当这种威望超过太子时,便会形成对太子地位的威胁。即便建宁王没有野心,当他的部下在平定天下中立了大功,必须由建宁王继大统,他们才能得到应有的奖赏,否则他们就会产生有功不赏之忧。他们都会撺掇建宁王去争夺太子的地位和皇位,他们会尽力把“黄袍”披到建宁王的身上。权力的争夺会酿成流血,会造成父子相煎或兄弟相残,历史上有血的教训。 肃宗与李泌视察部队,兵士们手指着他们,悄悄地说:“穿黄袍的是皇上,是圣人;穿白衣的是李先生,是山人。”山人就是隐士,没有官职的人。肃宗听到这种议论,告诉李泌说:“艰难之际,不敢让您屈尊为官,暂且穿上紫袍,以杜绝众人的疑虑。”按照唐朝服饰制度,不同品位的官员穿不同颜色的官服,二品、三品官穿紫色朝服。肃宗意思说,你看大家都认为你有本事,可是你摆出一副说走就走的架势,让众人不安。我也不让你做官,你穿上朝服,能起到安定人心的作用就行了。李泌不得已,遵命穿上了紫色朝服,来见肃宗谢恩。他没有想到这是肃宗的小聪明,肃宗见李泌“中计”,笑了,说:“既然穿上了朝服,岂能没有官称!”从怀里掏出拟好的敕书,宣布任命李泌为“侍谋军国、元帅府行军长史”。 李泌坚决推辞,肃宗说:“朕不敢任命您为宰相,而是暂以此职请您参与到平定内乱的大事之中。等到乱平,任凭您根据自己的志向选择去就。”李泌只好接受这个任命,朝廷置元帅府于禁中,李俶入府,则李泌在府;李泌入府,李俶也一定在府,实际上就是让李泌协助天下兵马元帅李俶处理军国重事。“侍谋军国”,在唐朝官制中并无此职,是肃宗为李泌特设的。而元帅府不是常设机构,只是战时的临时指挥中心,因此所谓“元帅府长史”也不是正式官职,而具临时差遣性质。 这时军务繁多,每天从早到晚,四方奏报不断传来,肃宗让大家全部送到元帅府,李泌先打开阅览,如果有情况紧急的,或烽火报警的,重新封上,隔门通进。宫禁里,官府门侧放置轮盘,夜里闭门,外面有急切文书,就放在轮盘上,旋转轮盘向内传入宫中。如果不是紧急文书,就等到天亮再传递。宫禁锁钥和符契,全都交广平王李俶和李泌掌管。 元帅府除元帅广平王李俶、长史李泌之外,还有行军司马李辅国。李辅国是宦官,在拥立肃宗为帝的活动中立功不小,成为元帅府重要成员。这是战时最高军事指挥机构,军国大计、平叛的军事行动就是在这个核心机关操纵下展开。李泌参与其中,许多重大决策出于他的谋划。 灵武军事力量主要是郭子仪带来的朔方军。为了扩大声势,壮大力量,肃宗想借用外夷兵力,特别是对付叛军的骑兵,非借助回纥的精骑不可。他封豳王李守礼的儿子李承彩为敦煌王,与仆固怀恩一起出使回纥,向回纥借兵。又调发拔汗那国的军队,并请拔汗那国转告西域各城郭诸国,许诺给予厚赏,让他们随从唐朝安西边防军入援平叛。 李泌向肃宗建议:“暂且驾幸彭原,等到西北入援的军队来到,再进至扶风郡以接应他们。那时各地庸调绢也已经转运到扶风,可以满足军需供应。”肃宗接受了这一建议,离开灵武,向彭原进发。 太上皇曾赐张良娣七宝鞍,良娣是皇宫里嫔妃的称号。张良娣的奶奶窦氏是玄宗的姨妈,也就是肃宗的姨奶。玄宗的母亲窦太后庙号昭成皇后,去世很早,年幼的玄宗把姨妈当作妈妈一样,作姨妈的对这个外甥也非常疼爱。所以玄宗对张良娣这位表侄女也格外关照。 李泌对肃宗说:“如今四海分崩,应当让天下人看到宫中节俭的风气,良娣乘此七宝鞍不太合适,请撤掉鞍上的珠宝,交给管理仓库的官吏,等到有人立了战功,作为奖品发给他。”张良娣就在阁中,听到李泌的话,很不高兴,大声说:“李先生跟我还是乡亲呢,对我何必这样苛刻呢?”肃宗说:“先生是为国家着想啊!”立刻命令把七宝鞍上的珠玉全部撤掉。这时听到廊下传来建宁王李倓的哭声,肃宗很吃惊,把他喊来问话,李倓说:“我一直担心祸乱难平,如今看到陛下从谏如流,相信用不了很久就能平息战乱,迎太上皇回长安,因此喜极而悲。”张良娣因此讨厌李泌和李倓,七宝鞍事件使张良娣与这两个人的关系蒙上了阴影。 肃宗和李泌一起聊天时谈到李林甫,说等到收复长安时,一定要发掘李林甫的坟墓,烧掉其枯骨,抛撒骨灰。李泌说:“陛下刚定天下,何必这样仇恨已经死去的人呢?他的枯骨知道什么呢?只能让大家看到陛下不够宽弘大量,没一点儿好处。那些从贼者都是陛下的仇人,如果听到这件事,恐怕会打消他们悔过自新的念头。”肃宗不高兴,说:“这个奸相过去经常跟我过不去,不知道多少次想谋害我。我能够活下来,不过是一种幸运!李林甫也讨厌您,只是没有把您害死,您何必同情他呢?” 李泌回答说:“我怎么不知道呢?太上皇临御天下近五十年,太平娱乐,一朝失意,远处巴蜀。南方偏远,环境恶劣,太上皇年事已高,听说陛下这一敕旨,我想他一定以为是因为韦妃的缘故,一定会心怀惭愧。万一感愤成疾,那陛下就有天下之大不能安君亲的恶名。”李泌的话没有说完,肃宗已经满脸流泪,从台阶上走下来,仰天长拜,说:“朕没有想得这么深远,是上天让先生教导我啊!”与李泌相抱抽泣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