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是缠绕每一个女子毕生的命题。因为人们总是非常愿意评价他人的长相,有时单凭长相就在第一时间做出若干判断。 也许是从远古时代就流传下来的近乎本能的习惯,那时候的人会凭借着长相,判断对方和自己是不是同属于一个部落和宗族,是不是有良好的营养和体力,甚至性情和脾气也能从面部皱纹的走向看出端倪来。现代人有了很多进步,但在以貌取人这方面,基本上还在沿用旧例,改变不大。 美丽最大的敌人就是怨恨和内疚。前者让我们把恶毒的能量对准他人;后者则是掉转枪口,把这种负面的情绪对准了自身。你可以愤怒,然后采取行动;你也可以懊恼,然后改善自我。但是请你放弃怨恨和内疚,它们除了让女性丑陋以外,就是带来疾病。 美丽最好的朋友则是幸福。一个不幸福的女人是挂相的。我们常常说,某女人一脸苦相。其实,你到小姑娘那里看看,并没有多少女孩子就是这种相貌的。女子年轻的时候,基本上都是天真烂漫的。但是你去看中年妇女,就能看出幸福和不幸福两大阵营。正如这样一句流传很广的话——人的长相这件事,在35岁之前是要父母负责的,但在35岁之后,就要自己负责了。 我们应该感动于那些慈祥而有定力的老年妇女,要怎样的风霜才能勾勒出这样的线条和风采?我们看到的不再是先天的美貌桑叶,它们已经被岁月之蚕噬咬得只剩下经络——华贵正是属于天地的精华和不断蜕皮的修炼。抬粉面,花相妒 “烟花”,指的是如烟的花朵吧?香氛蒸腾,大地纷披的暖流搅动透明的空气,缓缓抬升,仿佛夏日的柏油路面,有一种清溪的波光诡谲。花朵被光和热包裹着,似颤抖的锦缎。三月,正是春天最美丽的季节,远远看去有花朵浓艳的盛放和就要凋落的最后一笑吧。不熟悉扬州的地理与历史,只记得那句绵延千载的古诗——烟花三月下扬州。3月倒是3月,可惜我去的这当儿是阳历3月,只相当于阴历的2月。阴历2月的扬州,还是长江北岸的早春时节,大运河边的垂柳,刚刚努出绿鹦鹉般的芽。 坐一条船穿行在细雨的江上,去探幽唐代的扬州,已是光天化日下的梦幻。扬州的繁华还在,只是已充满了现代感,寻寻觅觅,只是都市的喧嚣。在扬州,买些什么特产呢?我固然知道,由于交通的发达,如今再没有什么绝对的特产了。令妃子倩笑的艳红荔枝,不必累死快马,昨日还在枝头,今日就携着绿蜡样的叶,无声无息地摆在了北国的果盘中。哈密的瓜,一年四季都会在餐桌上,笑容可掬地滴着蜜糖般的汁。 一位美丽女子说:“苏州胭脂扬州粉,给我带些扬州的鸭蛋粉。” 我不知一向讲究对仗工整的古人,把抹在脸上的腮红和咽到肚里的佳肴放在一起,有何深意。我说:“鸡蛋的胆固醇就够高了,更甭说鸭蛋了。很多人吃早餐的时候,盘里都遗弃了蛋黄。你倒好,专门要带鸭蛋粉。估计很腥,只能喂鱼。” 女友就笑了,说:“姐姐啊,你可真是孤陋寡闻。这鸭蛋粉不是吃的,是中国古代女子化妆的香粉,形似洁白的鸭蛋,故得此盛名。” 到了扬州,才知道这扬州鸭蛋粉,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做“谢馥春”,好像一位美女的闺名。 扬州出脂粉,是有历史的。地方志中有记载:“天下香粉,莫如扬州,迁地遂不能为良,水土所宜,人力不能强也”。 扬州的粉为什么好呢?扬州出美女,也不知是寻常女子用了谢馥春的香粉,就修成了倾国倾城的美女,还是扬州美女用了谢馥春,谢馥春从此名扬天下? 香粉的制造发源于汉朝。到了晋朝,妇女均喜搽粉,滥觞开来,居然官绅青年男子也喜搽粉。三国时曹操有位谋士,人称“粉傅何郎”,就是证据。隋唐年间,国盛民安,脂粉业也长足发展,从老人到青年人均喜搽香粉,以显精神饱满。到了宋代,扬州出现了专门生产销售香粉的前店面后作坊的小香铺。清康熙年间,来往商贩众多,舟船便利,扬州香粉带入京都,传进了皇宫。宫内妃子宫娥抢着用,用后皮肤白里透红,红白相映,流光溢彩,从此声名大震。王廷把扬州香粉选做贡粉。一沾了宫廷的边儿,凡物也就奢华和名贵起来,扬州香粉从此被称为宫粉。 清道光十年,也就是1830年,扬州谢馥春香粉铺创建开办,品种有香粉、藏香、棒香、香袋等产品。当时扬州粉独占鳌头的当数戴春林、薛天锡两家。要想在香粉上与戴、薛两家竞争,谢馥春必须创造出特色。掌门人谢宏业经营过中草药材生意,他独辟蹊径,将香粉与药材结合起来,原料精选广东专门为其加工的石粉、米粉、豆粉,结合时令,选用白兰、茉莉、珠兰、玫瑰等鲜花,再加以适量冰片、麝香,制成既有花香又有保健作用的各种香粉。包装上也花了一番心思。用缎面绒里的锦盒、锡盒,盒子有圆形、方形、海棠形,盒面刻有龙凤图案,古色古香。内置半个鸭蛋般的粉饼,俗名叫它“鹅蛋粉”、“鸭蛋粉”,煞是可爱,谢馥春由此声名鹊起。此香粉最大的特点是——轻、红、白、香。 一说起老字号,总会想起巴拿马万国博览会,也就是世博会。在1915年举行的巴拿马万国国际博览会上,“扬州谢馥春香粉”大大露了一回脸。它和茅台酒一起,登上了领奖台,荣获国际银质奖章和奖状。成了中国最早得此殊荣的化妆品。 “谢馥春香粉铺”除了生产鸭蛋粉外,还有冰麝油及香件,被称为谢馥春“三绝”。 今天的鸭蛋香粉,已经没有锦缎盒子了。分为四种花香,分别是栀子、桂花、玫瑰还有茉莉,用一种极为传统的纸盒包装着,好像从用民国旧画报的纸张糊出来的,正面有个静默的女子,内敛地微笑着,欲说还休的样子半低着头。打开盒盖,和现在常用的外国香型不同,有一种甜美的花香悄然弥散开来。看这粉的成分说明,有羊毛脂、冰片、高岭土、方解石粉、滑石粉等等,据说和当年的老配方毫无二致。 于是想,女子为什么要把自己打扮得比实际情形要白嫩一些呢?想来是为了显得少经日晒,皮肤细腻。在农耕社会,底层的女子是要到田间劳作的,这就会皮肤粗糙和灰暗。为什么要用粉妆显出红润呢?想来是因为身体素质好、血脉丰盈的女子,脸上是常常会透出血色的晶莹。 出身于非劳动人民家庭,身体素质好,不曾气血亏,激素分泌正常……这是人们对于健康的妙龄女子的标准。达到这个标准的,还望更上一层楼。暂时达不到标准的,希望能乔装打扮鱼目混珠。于是,香粉就应运而生。说到底,谢馥春的长盛不衰,是心理期翼的伪装。归根结底的诉求,是年龄和健康的迷彩服。 剩女出嫁 现如今的剩女,多数是上个世纪70年代的产品,她们是时代列车的特殊乘客,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容我大胆地预测一下,以后的年代,难得有这样大规模的剩女集团军了。因为这一代剩女,已经用自己的蹉跎经历,提示了未来整整100年内的中国女子,等待就是放弃,不能坐失良机。不信,你看看如今的征婚启示,刚刚20岁出头的小闺女,就在那里张罗着虚空的缘分和脚踏实地的有房有车了。 如果是一筐苹果,任人挑选,那么剩下的一定是皱烂有虫的酸果。如果是一座楼宇,尾房多半是朝向和风水上有着这样那样的纰漏。如果真是一点褶子都没有“尾”在那里,买家几乎要怀疑那是否凶宅?反倒越发地不放心。总之,剩的就是坏的,几乎是铁律。 但是,剩女可不是这样,令人扼腕。她们往往是优秀而雅致的女子,学识高,钱多,容颜身材也多居上乘。 这就令人不解。众人不解,剩女们也不解。我们这样出类拔萃,为什么反倒嫁不出去?男人啊,你们真是集体雀盲了吗? 有人说,剩女不是时代或是他人造成的,剩女是她们自己造出来的。 剩女这传统,古而有之。 那些最美丽的女子,有些原本是悄然等着进宫的。她们怀揣着幽深梦想,期待有一天会守候在君王之侧,倘生下龙子,就有可能贵为国母。那些稍逊一等的女子,等着被达官贵人或是公子王爷看中,步入深宅大院,或是红袖添香,或是作威作福。特别爱洁净清心寡欲的女子,因了种种的未如意,多半入了尼姑庵,后来又有了当修女这扇小门,进入后,从此离人间远、离天堂近了。靠出卖体力帮工过活的女子,就死心塌地当一辈子的管家或是女佣,也马马虎虎落得个轻手利脚温饱尚可。 现如今,这些个秀美女子的太平门,几乎都被堵死了。过去上等的姑娘是可以等的,好容貌好学识好脾气,如同香花一样在十里八乡传布,于是就有闻讯而来的媒人,首先为乡绅或是官吏等衣食丰饶之家来说亲。那时是可以三妻四妾的,那时的女人都活得短暂,因了生育或是疾病,往往早早就谢世了,于是候补上来的夫人,也有可能铺排出山花烂漫的日子。纵是自己有几腔苦水想倾倒,深宅大院的,也流淌不出来,无人知晓,传播出去的还是好福气的名声。 如今的剩女们,还在苦心经营地等,健身啊练瑜伽啊学插花食道兼修肚皮舞啊……却忘了一个冷酷现实——当你把自身修炼得珠圆玉润时分,那些最优等的男子,已被人捷足先登追求走了。记得哪位伟人说过,男子长期保持未婚状态,其实是有不忠和通奸的嫌疑。真正的好男子,极少长久孤身。不仅事业上打拼超越,他们也是有道德和良知的。他们有好的体力,自然也有好的情欲,为什么不顺应天时呢?结了婚,过得自在,也不会轻易抛弃了结发的妻,娶回一个踌躇意满的剩女为孩儿的后娘。 偏偏现代的医学技术又突飞猛进地发展,人的平均寿命已经超过了70岁,特别是城市的女子,干脆瞠目结舌地过了80这道大坎,这就让剩女走续弦预备队的可能性也大大地渺茫了。 剩女们初长成的时光,正是中国开放和发展风起云涌的时代。剩女们那一刻风华正茂,青翠欲滴。她们笃信时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样。她们认为只要自己有学识有力量,就可以逢山修路遇水架桥,有本领就有了一切。却不想,古老的法则在择偶问题上那样僵化,朴朴素素仅一条——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除了捷足先登,再无良方。潜伏很深的总裁和博士,那时还是潜伏很深的青涩小伙儿,峥嵘之角只是额头柔软的小凸起,一碰就破。 我的一位老朋友之女,想向我咨询一下自己缘何成了剩女。我说:“在咨询室之外,我不接受咨询的任务,尤其不接收熟人的咨询。那样,对我不好,对你更不好。” 她叫青桦,说:“对您不好,我可以明白。比如打扰您的休息啊,您说深说浅都不是啊,还有,您不好意思拿咨询费了。” 我说:“青桦你说得都不错,但最主要的是这违背了咨询的法则。咨询师和来访者,不能有双重关系。你到底是我的咨客呢?还是我的熟人?这个问题会困扰咨询师。” 青桦说:“那您不能克服一下吗?” 我说:“不能啊,青桦。心理咨询师是人不是神,凡人所具有的弱点他都可能具有。咨询师必须遵守的所有规章守则,都是付出了沉重的代价甚至包括鲜血才换来的,这就像电工在维修电器之前,必须要保证电源是关闭状态。虽然简单,但违背可能致命。” 青桦说:“好吧,我知道了不给熟人做咨询,是咨询师的守则。这对咨询师不好,但您刚才说这对来访者也不好,我却有点想不通。比如我找您咨询,我跟您熟,信任您,心里一点也不害怕不畏缩。这对于建立关系不是非常好的开端吗?” 我说:“青桦,你还挺懂行的。咨询是一个整体的过程,并不仅仅限于开头。照你说的,因为熟,所以你不怕我。这诚然不错,但进行下去,我说的话你也可以因为熟悉,就置若罔闻。我没有法子维持咨询中应有的张力,也不能确保自己中立的态度。无法全心全意地来帮助你成长,这不就是对来访者最大的不利吗?” 青桦说:“嗨!想不到因为我妈妈和您是朋友,我就没有机会找您的咨询了。” 我说:“天下的好咨询师很多。我这就给你介绍几位。说着,我就开始书写给她咨询师的地址和电话。” 青桦说:“那如果我不是咨询,只是想从你是我妈妈好朋友的角度,听听您的意见,你可以说吗?” 我说:“那当然可以。你不要把这当成是一次咨询,我也不把你当成来访者。咱们聊聊天。青桦啊,那你可就要听好了。” 青桦说:“哎呀,看您这样子,可比咨询时厉害多了吧?” 我说:“今天我的身份,就是你一阿姨。是从小看着你长大的长辈。我说的话,有可能不客气。你如果不乐意了,可以起身就走。” 青桦说:“洗耳恭听。” 我说:“如果你不打算成家了,这是一个重大的决定。因为你不但要对抗世俗的眼光,你还要对抗自己的荷尔蒙。走一条和别人不同的路,和大多数人不同的路,这是一个峻厉的挑战。我希望这是一个人清醒成熟的主动选择,而不是一拖再拖,成为被动局面的一个遁口。两者的结果看起来似乎是一样的,都是一个女子孤身走过一生,但实际上的感受会大不相同。” 青桦说:“我只是一个寻常女子,我还是希望按部就班地走完普通女人的一生。” 我说:“第二个是请你放下幻想,准备斗争。” 青桦吓了一跳,说:“我和谁斗争啊?” 我说:“别这么紧张,和自己斗争。就是说,你对婚姻,不要抱有太多的梦想。它是一种亲密关系,没有血缘濡养的亲密关系。它比你以前经历过的所有事情都复杂,你要做好充分的心理准备。要有耐心和恒心,要有勇气和责任。” 青桦笑起来说:“这可真不像心理医生了,像我妈。我妈就这样说个不停。” 我说:“我不会说个不停,只说这一次。但这个世界上有什么紧要的好事情,不需要耐心恒心勇气和责任感呢?有些话,因为说得太多,就失去了新鲜感。但爱情和家庭都是很古老的东西了,你不要太期望新鲜,还是相信古老吧。” 第三点,我说:“那就是你要抓紧。记得有位伟人说过,抓而不紧,等于不抓。在婚姻这件事上,既然不打算独身到老,就要积极行动起来。” 青桦说:“那我岂不变成了花痴?” 我说:“别打岔,听我说。我可不喜欢小孩子插科打诨故作幽默。” 青桦说:“你的来访者对咨询者也会这样说话吗?” 我说:“一般不会。看心理医生是一件严肃的事情,来访者知道分散精力,浪费宝贵时间,得不偿失。时间都是他自己的,是用金钱买来的。当然如果他一定要这样表达,我会和他讨论。真正的花痴是什么意思,请他说明白。很正式地指示他,通常并不调侃。” 青桦撇撇嘴说:“哎呀,对花痴,我也不很了解。只觉得武侠小说中一碰到傻呵呵爱恋的女子,见了帅哥围追堵截不放手,就会被人这样骂道。” 我说:“你知道我是当过几十年医生的人,依我的医学知识,“花痴”其实是中医的一种病名,也就是现代医学所说的“性欲亢进”。无论男女,如果对性行为要求过于强烈,成为一种疾病的话,大夫们就会下这个诊断。主要症状有:性兴奋出现频繁,性要求异常迫切,性生活频率增加,房事时间延长……” 青桦吓得直眨巴眼睛:“说,呀,好吓人!再不敢乱用这个词了。我不是花痴。” 我说:“那不要给自己乱扣帽子,武侠小说并不是真实的生活。咱回到‘抓紧’上面。” 青桦说:“你说我怎么抓紧呢?” 我说:“这可就是你自己的事了。不要推诿责任,把这事推给父母,推给缘分,推给老天爷,推给我这样的人……这不是我们这帮人的事儿,是你自己的事儿。” 青桦说:“还有第四条吗?” 我说:“没了。已经够多的了,如果你能把这三件事做好了,这事儿基本上就解决了。” 青桦说:“毕阿姨您再想想,还有什么可补充的?” 我说:“没有补充的,但有提醒的。” 青桦说:“关于对方的家世?人品?身高?职业?学历?长相?籍贯?” 我说:“都不是。这是你考虑的问题,我哪里知道?我要提醒的你的是价值观。” 青桦大笑道:“您现在倒是真的不像心理师了,像我们学校的政治辅导员。” 我说:“青桦,看来你真是没有做过正规的心理治疗。其实,心理师和来访者在咨询室里,最常讨论的就是价值观问题。只是可能用的不是我这种语气。” 青桦说:“阿姨,谈对象,怎么谈到价值观上了?好像在上一堂马哲政治课。” 我说:“并不是只有马克思主义哲学才讲价值观,封建主义资产阶级照样有价值观,而且无所不在地渗透到各个领域。两个相爱的人,如果在生物属性上特别相宜,但在价值观道德观上剧烈冲突或者干脆背道而驰,那么恋情可以一触即发,但婚姻常常饱含危机。这就是我要给你的提醒。” 青桦是个聪明的姑娘,频频点头。我不知道这些话她真明白了,还是出于一种礼节。 过了一段时间,青桦开始恋爱了。又过了一段时间,青桦说她要结婚了。她来给我送喜帖,说:“毕阿姨,我愿意你把我的故事写出来。” 我说:“你有什么故事啊?很多人都觉得自己的故事值得写出来。其实,有点自恋,多半高估了自己,你经历的基本上算是平常女子的简单问题。” 青桦说:“给剩女看啊。人们以为剩女出嫁很难,其实并没有那么难,我能现身说法。” 我说:“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这事还不用登攀,只要眼睛向下一点,目光放久远一些,就走出自己的路了。” 女神在人间 活女神庙在加德满都老王宫广场附近,外表并不起眼,外墙是斑驳的白色,有两头褪了色的石狮,安静地守护着不大的木门。进得门去,仿佛精美的木雕艺术馆。天井深深的小院,四周墙壁和门窗是近乎赭色的浅红,栩栩如生的雕刻,证明这里曾倾泻无数工匠的时间和心血,木头中沉淀的是信仰和虔诚。由此可见当年的加德满都河谷是怎样的富足和安康。若没有足够的财富和心境,人们怎能如此耐心地把普通的木头雕刻成千姿百态的女神宫殿。 活女神只在下午四点出现一分钟。时间到了,我死盯着那扇高高在上的雕有精美纹饰的窗口,不见丝毫动静。 “是不是我们的表快了呢?”我悄声问导游。 导游说:“你不能用要求普通人的标准要求女神。她是神,而你是凡人。她什么时候想见你,就什么时候见你。你不能有怨言。” 终于,库玛里女神出现了。她是那么小啊,小到如果在幼儿园,只能上中班。如同一滴饱满的金红色露珠,精致而毫无瑕疵地闪现出来,稍纵即逝。她有着粗栅栏一样长的睫毛,眼睛下方用黑色炭条笔画出极粗大的眼线,向上勾勒而起,如鸟翼一般飞扬延伸到太阳穴两侧。直插入鬓角。眼睛非常之大,几乎到了骇人听闻的地步。在她的额头中央,是一大片状似银杏叶子的火红色,中间描画一枚巨大的黑眼珠,周围包绕着金色的眼睑,这就是有着黑色瞳孔的第三只眼。名为火眼。不知这和中国传说中的火眼金睛是否有关呢?女神面无表情,目光毫无焦点地平视着,仿佛看到的不是眼前的世界,而是天国的晨曦。她冷静超然享受膜拜,瞬忽之后,断然隐去。 这位活女神,是2008年7月才当选的,眼下估计最多也就四五岁的样子。说起库玛里女神,有很多传说。据说200多年前,国王和女神塔莱珠玩游戏,女神一心一意地玩,国王却动了春心,垂涎女神的美貌,起了邪念。女神岂是凡人家的弱女子被人戏耍?看出了国王的痴迷,勃然大怒,她一怒之下返回天庭,再不庇护尼泊尔。于是,原本美丽富足的国家,从此灾祸不断。国王悔之莫及,不断忏悔。女神告知国王,如果想再见到她,就要到民间寻找。她会化身一位释迦族女孩,重返人间。 神圣的库玛里女神,并不是世袭,而是一届届地从尼泊尔普通幼女中挑选出来的。入选的小女孩,要满足32个吉祥特征。比如从未生过病、流过血,身上没有任何斑点。脖子要像贝壳般发亮,身体要像菩提树一样挺拔,睫毛像母牛的睫毛般浓密,腿像鹿儿般笔直,眼睛和头发必须黑得发亮,手和脚必须修长漂亮……最后一环听起来令人恐怖——把幼弱的女童在半夜时分关在庙宇的大殿内,她的身旁放着宰杀后鲜血淋淋的水牛头、骷髅头,扮演恶魔的人戴着恐怖面具四下出没……面对着这种漆黑一团发出种种怪异响声的恐吓,面无惧色从容自若的女孩,便是女神的化身。 当上女神之后,这孩子便离开了平凡的世俗生活,断裂了正常的人生轨迹,在寂静、庄严寂寞的宫殿里,开始她荣耀而孤独的生涯。 成为活女神库玛里,对于女孩来说是偶然的,但她被贬谪的命运又是必然的。活女神的退位,来自于她身体的出血。即使是在严密保护之下,到了少女青春萌动期,初潮来临。身体发育完善那一天,也就是她黯然退位的那一天。女性发育期越来越早,女神的任期也越来越短。早年间可以坚持到14岁,现在也许才12岁就要下野了。小小年纪就退休的女神,换上平民的素服,回归普普通通的邻家女孩,生活立即变得真实而残酷。由于几乎没有读过书,再加上长期与社会脱节,她没有知识,不懂人际间的交流,难以面对巨大的落差。尼泊尔的传统观念认为,任何男子只要与前任库玛里结婚,6个月内就会死于咳血。于是大多数库玛里孤苦地度过余生,终身未嫁。 一位尼泊尔朋友拿出女儿的照片,我们都惊呼小姑娘太漂亮了。有人说:“如果现任库玛里退位了,又要从民间选新的女神,你愿意把女儿的资料交上去吗?” 他说:“如果当上了女神,我就不能天天见到她了,她也不自由啊!还是在普通人家做普通女孩吧。” 这世上不美丽的女子居多 清晨起来写作,如同一个农妇,到菜园里拔草捉虫。农民告诉过我,拔草和捉虫都要选太阳还没有升起的时候,那时的草梗湿而韧,容易带出草根。虫子身上沾有露水,活动不便,很好捉到。 黎明伏案,夜晚的安眠如雨刷般清洗了脑屏上的划痕,速率快捷。然而今天电脑键盘上趴着一封信。我知道家人会把一些他们认为重要的资讯,放在这个要害所在,意思是请我在写作之前必须阅读。 一封读者来信。通常,我是不会在清晨这个写作的黄金时段看信的。因为每一封信里,都居住着一个陌生而沧桑的灵魂。倾听它的声音,需要足够的时间和安稳的心绪。 家人知道我的这个习惯,依然这样摆放,想来是有理由。正巧先生走过来,我说:“你为什么要我一定看这封信呢?” 先生说:“这信封背面有一行字,打动了我。上面写着:‘也许这封信到不了毕老师手中,那就请看到这封信的人,善待它。’ ”我打开了这封信。我常常收到很多读者来信,寻求帮助的,倾泻痛苦的,寄托期望的,指点我写作的……都在意料之中。但这一封信,有点特别。她谈了读《女心理师》的心得。然后说,听说《女心理师》要拍电视剧了,她想让我按照她心目中的贺顿,来寻觅演员。 “贺顿个子挺秀,面庞清朗,眸子深处有倔强的光。但一眼看去,有点猜不透。似乎是那种温和的邻家女孩的模样,内心却很有主见。她的灵魂曾饱受创伤,依然自强不息。她出身社会底层,但好学上进,有强烈的求知欲和自尊心。她爱穿蓝色和白色的衣服,有一个最喜欢的饰物,是一枚廉价但是造型奇特的鸟……” 我写作的动力算是彻底湮灭了。我第一次深刻地觉察到:人物一旦走出作者的视野,就有了独立的生命。行走于江湖,任人褒贬。 我无法告诉这个读者——她心目中的贺顿,和我想象的是不一样的。起码我觉得贺顿并不像邻家女孩那样亲切近人吧?但我知道,我的看法不一定对,就像一个母亲并不知道她的儿女们长大之后会是什么模样。 若干年前,当我开始写作《女心理师》的时候,心理师还是一个冷寂的名词,很多人不能把精神疾病和心理疾病区分开来,觉得去看心理医生是丢人和不体面的事情,要偷偷摸摸背着人。现在,局面已经有了很大改观,人们越来越认识到,我们的心也像我们的身体一样,是可以并且经常生病的,这不是罪恶。如果不会倾听心理的呼唤,听任心理疾病蔓延,直到它完全毁坏了我们的生活,甚至戕夺了我们的生命,这才是最最悲惨的。 在那封信中,富有想象力的读者,焦急地问我电视剧《女心理师》什么时候可以播出?里面的贺顿是不是她想象的那个样子呢? 小说里的主人公,到底长什么样子,停留在文字,是可以任凭读者自由想象的。现在是影像年代,如果拍成了电影电视剧,的确有一个“模样”的问题。 我心中的贺顿,外形是不美丽的。小说中的女主人公,通常都是美丽的,贺顿要算是一个例外。我知道这个世界上,不美丽的女子居多,我觉得贺顿本应是她们中的一员。贺顿出身卑微,身世寒苦。她一路坎坷,遭受重重磨难。好在她把这些都变成了自己思想和意志的营养,变成了有朝一日帮助别人的动力和资本。我不知道这个世界上真正有多少个贺顿这样的人,但我相信她一定曾经存在过。这个世界还是有阳光的,明天还是有希望的。 我的心终于又宁静下来,可以进入今天的长篇小说写作了。这里有新的人物和历史,有更惊险和曲折的故事,也有并不美丽的女主人公。不过,她和贺顿有一点是相同的,那就是有一种奋斗和牺牲的精神,愿以自己的微薄之力让人间变得美好。 这个世界需要一种力量,让我们永不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