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老病死真是平常。中国人能欢欣地谈论“生”,偶尔忧虑的谈到“老”,但关于“病”和“死”,好像真是一个默契的禁忌,避之则吉,从容又豁达的谈到它们,是异数。所以,于娟的《此生未完成》和凌志军的《重生手记》虽然病情不一,走下来的路长短不一,但他们共同之处面对生死的坦然和豁达,就让人动容,由衷钦佩。
且从自身说起。
零三年的六月,住院查出我的脑颅有垂体微腺瘤。一直到零八年的十一月,没有人会陪伴并要求你按期检查,复检,和你谈论应对的措施,遍访多一家医院,咨询多几个专家。今日,我要客观如实的还原这一个事实。所幸还算达观之人,熬过最辛苦的两年,渐渐看淡,如今甚至不去理它,头晕、呕吐、发烧、头痛基本不再有,内心觉得万幸,是自己努力调整心态重新走出来,个中的滋味唯有自己明白,那些过去的日夜,发病时候的痛苦难当,抛却那些孤独离弃之感,得到的也许是如今面对生老病死,当身边的人发生类似事情的时候,因感同身受,便有悲悯之情,不仅源自于情,且多来自于“明了”。
电影和小说里的人生永远像隔着玻璃的另一种生活,它们存在着,看得见,离你很近,却摸不着。大部分的人在生活里其实不会表达自己的情感,或者真要表达出来,会觉得别扭?无论哪一种方式,对我来说,都不重要了。最初那几年的时间,每每想起,内心压抑痛苦,只得转而去写文字,在另一个世界里找到宣泄和舒缓的方式。在国内活着真是不易,无病无痛已有压力,各种衡量比较仿佛让人永远不得轻松,生病住院要人照顾不仅占用太多的资源分配,每日重复面对实在是考核彼此感情的亲密和容纳度。凌志军与他的妻子风雨走过二十五年,聚少离多,此次生病,确诊晚期,医生说仅剩三个月左右。他没有被打垮,其中一个原因是平常对待人生的态度和思想已算豁达,高级编辑、资深记者、畅销书作家,这样的阅历和工作经历会让他看待事情的角度稍有偏离。偏离的好处是,在压抑、痛苦、恐惧等种种情绪来临的时候,会自我调整,条理分明,不会无止境的陷进情绪的深渊里去。另一个重要的原因我认为是他的家人。没有家人的陪伴和鼓励,分担痛苦、细心照顾、呵护陪伴,他真能在挺过三个月以后,又走到了第五年?
“活着”考验人的种种,生病和死亡就像真相,最终洞穿一切的秘密。
我的师兄,肺癌晚期,查知病情以后,性情大变。无论谁在他面前谈到癌这个字,先是恐惧,继而愤怒,最后以扔砸东西结束。受尽苦痛,挣扎了将近两年含苦而去。
我的二姑丈,肺癌晚期,前后两年。那两年的时间积极面对,十分配合医生提出的种种方案,化疗、放疗,家人、朋友寻来的秘方照吃不误,活着的欲望这样强烈,个性这样乐观通透,在晚后期同样给折磨得异常痛苦而去。
我姐,平日里身体那么好的一个人,说病就病,一查就是大病。去年做的手术,同时化疗、放疗,恢复得很好,至今。按下不表。
身边的朋友,一部分人的家庭也经历过这样的曲折,生老病死是常态,但谈论它们,需要那样大的勇气和聪慧。
忌讳谈论生老病死,不仅是因为恐惧于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的担忧,我觉得,更重要的原因是我们不了解它们。对不能去确知的一部分心生担忧只是因为不知道。
例如,生病了以后我们该如何去找合适的医生?我们该怎么倾诉身体发生的状况?我们该怎么配合并在生活里小心谨慎的避免?我们该如何使用和支配我们的身体?怎么面对,怎么处理,怎么活下去,怎么谈论它们……
我想起凌志军在书里描绘到的一个细节,他们拿一大堆的胶片给“专家”看,可是他们就是不看,再三恳请,抽取其中两张大致看看,又放在了一边。直到类似的情况又再次出现的时候,一位专家才“坦言”:国外引进的新技术,很多人还看不懂。
凌志军的坚持,家人的鼓励,非专业的妹妹认真细致的研读、推敲、总结……他们敞开心扉来谈论这件生病的事,癌症不过像慢性病一样,这个角度的解读让他重新看待生命的意义,了解得越多,内心的恐惧越少,面对的时候就越豁达,索性放开心怀,用心感受活着的每一天。与此同时,没有放弃的是,利用自己知道的学科知识,抱持生活里的基本常识细心调整自己的饮食起居,中西医学结合,双管齐下配合治疗。该做的治疗平静面对,处在观察阶段的身体状况,每天用心感受身体细微的变化,因除了自己,再无旁人更加清楚身体的变化和感受,所以如实记录点滴,自己观察。
不谈论病情,不面对死亡,如何去解决当下面对的困境?
因恐惧而逃避,因绝望而放弃,因消沉而迷失,因种种而回避,最终还是得要不明不白的离去。如果说看《此生未完成》给我的震撼是一个人活着的时候便应要珍惜眼前的一切,爱惜自己的身体,当厄运袭来的时候坦然接受。那么,看此书,我明了的是:癌症不可怕,死亡不可怕,最终击垮每个病人的永远是那些看不见却时刻表现出来的恐惧、压抑、无知、消沉和放弃。
人活着,总要发生各种的事,事事皆顺活到老的,我看很少。红颜薄命有时是自怜,好人未必有好报其实是对生活的一种绝望,对死亡的恐惧。每个人都要面对死亡,只是方式的不同。能接受生存的踏实和带来的欣喜,往往便会在死亡将要面临或似乎看得见在跟前的时候心生恐惧乱了方寸——我亦是一俗人,也有过这样的时刻,我相信每个人都会有这样一个过程,但始终希望我们能更加坦然地面对、谈论这些话题,了解它们,接受它们,与它们和平共处,明了它们存在的必然性,如此,在悲剧灾厄到来的时候,不会迷失沉陷得无法站起来。
是的。我们只是需要了解,敞开心扉接受,来谈论,尤其是面对身边的人,只有在说开来以后,就像打开一个盒子的系带,里面的一切才会赤裸呈现,不管那将会是什么,至少我们有勇气去谈论、面对它们。
除此,与这本书的感触稍微有些偏离的是,我想描述一下去年在放疗科接触的那一家人。
从个子来看,一家三口粗壮结实,男主人应是病人,稍微瘦削,神情萎顿、眼窝凹陷。他们有一个共同点是,脸色青白,毫无血色,那是一种铁锈似的颜色,更让人心疼和可怕的是,一家三口的神情痛苦、愤怒和压抑,如火山,随时会爆发。
我陪老姐坐下,一行三人,其中一位是老姐的小姑。我去办理手续登记,老姐忧虑的紧随我过去,小姑也站起来。办完事以后,我们刚想回到原来的位置坐下,那女主人突然一屁股蹭到我们坐的凳子上,嘴里激烈的骂骂咧咧,大概是,来啊,我就坐了你们的位置,来啊。
她异常愤怒,脸庞接近扭曲。男主人也愤愤坐下来,他们的女儿坐在妈妈旁边,虽不至于骂骂咧咧,那表情也好似我们与他们为敌。
空气变得沉重而压抑,我好不容易反应过来却突然觉得悲凉。这一家三口想必是来放疗室吧,也许住的的地方不近,男主人病得不轻,身心皆累,经济压力可想而知……对死亡的恐惧,明日的期盼又深陷绝望的情绪会蔓延在他们的家庭里吧?
他们的爆发,何尝是对我们或是对一个位置的爆发?我甚至觉得,一点漫无边际的小事也会引发他们的焦虑。是的,这也许只是焦虑,一种情绪的不知如何释放的焦虑。而这种情绪的本身,我能感受到会使他们在生活里更加使人痛苦。
我们走开,目光平静温和的与他们接触,使他们平复下来,示意我们理解他们的心理压力。我们甚至从头到尾都没有说一句话,那里等待放疗的病人太多了,黑压压的坐满了整个候诊大堂,那里欢笑的人没有,微笑的表情看不见,从医生到护士到病人到病人家属,大家都小心翼翼的压抑着,忐忑着,悲观着,甚至绝望着……氛围真是,太有传染力了。
今年我姐再次住院,转进内科。
隔壁病房有一个十几岁的男孩,清秀俊朗,头颅据说有恶性肿瘤,一直接受化疗。
每天早上过去医院,经过他的病房,在走廊里看看他独自沉坐的背影,这哪里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可以承受应该承受的苦痛,然,命运毫无道理可言。他不闹不哭,异常安静,也许是习惯了,我想,他总是应该还有期盼,好日子不好日子的,日子总是在后面等着他,愿他平安出院,回到一个孩子的状态。
两个月以后,因办理一些手续,再次进去内科楼,在门口的草坪已经看到了他,歪着脑袋侧身坐在轮椅上晒着太阳,脖子无力的耷拉着,他没看见我,脑袋上缠着绷带,裹得紧紧的——晨曦在他的脸上,柔和的继续往下,一寸一寸地洒在背上、胸前,白色的病服好像镶了一层金边。我希望阳光继续这样罩在他的身上,他的人生,蔓延下去。
凌志军是幸运的,我觉得他比于娟幸运,不仅在于亲人们的更多专业性的鼓励和支持,更在于他自身个性里的素养。他的学识、认知、各种观念会让他在判断自身的时候更加谨慎而又大胆,敢于坚持,而恰恰是这份坚持,某种程度上拉了他一把。
平心而论,除去这些,不得不否认的是,家里给他治病的经济条件,多年积攒下来的人脉在选择医生专家的这一点上,可选择的空间和弹性比一般的老百姓更多,更大。
在书里,他也提出种种质疑,包括对医疗体制,医生的医德、业务实际的能力水平等。
但,我想在文后提出最后的一个我自己的观点:
癌症患者千千万万,形式不一,生命体征不同,接受各有差异。
但,我觉得最苦的还是老百姓,在面对国内的这种医疗体制,那些仿如天文数字般的各种费用的时候,砸锅卖铁而一心保命的背后,谁来保障,谁来买单他们生存的基本权利?医生素质的参差不齐,患者和医院这几年愈加“激烈”的共处方式,背后的源头究竟是什么。
假如老百姓可以不再有如此巨大的对于生病以后一系列资料费用的忧心,得到基本的保障,是否在心理的承受能力上,考虑的东西会少一些,实质性的困窘会少很多?
回过头来,再看回我在开篇提到的那个事实。谈论生,兴高采烈,面对死亡,谈论病情,沉重叹息的背后,是逃避。避而不谈逃避的根源又是什么呢?
除了恐惧,在恐惧背后衍生的实质性东西,我希望能有更多的人去关注到它,并努力地让每一个人都有权利有这个义务,享受到这个人人平等的“病”和“老”。
生老病死,我们该谈些什么
对“生老病死,我们该谈些什么”的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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