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端的权利

戏作三昧对美狄亚声音的书评发表时间：2008-04-18 11:04:31

名家改编神话，在我看来，和写同人文没什么区别。喜欢，进而衍生。只是，同人文以不失角色原性格为最佳，而名家名著以脱离原故事另辟蹊径为最佳。
所以，像麦卡洛那种，试图还原历史版《特洛伊》，就只是通俗文学的捷径，但像沃尔夫这种，只是披着神话外衣，内在讲述自己。
我给三星，因为我不喜欢这种写作方法，如果美狄亚在神话中被赋予的性格和她的经历全部被改变的话，那么用不着美狄亚，任何一个女性都可以，作者完全可以独创。神话是简单的，因此每个人物都抽象为一个符号，美狄亚高傲坚强，敢爱敢恨，她就是这样一个形象，突然被改为圣母的睿智，一切完美的代表，她的悲剧也成为“木秀于林”的必然结果。这故事很好很好，但，这不是美狄亚。
一个女人，为了强烈的爱情，帮助异乡人，偷走国宝，参与杀死手足的罪行，抛弃一切和情人流亡，却又在年老色衰之后被抛弃，于是强烈的爱变成强烈的恨，杀死情敌及其父亲，杀死自己亲生儿子，然后毅然离去。美狄亚的性格和故事，在希腊神话中，是比较完整的。
因此，突然变成：一个高傲睿智的女人，十全十美，对民众无限仁慈，对自己情敌也温柔和善，对自己出轨的丈夫宽容理解，最后给自己还发展出一段和雕刻家的感情。这样优秀的女人，因为发现了国王罪恶的秘密，于是在大瘟疫出现之际，被恶毒的诬蔑杀死亲弟弟，而受到不公正处罚。而受蛊惑的民众不仅驱逐了她，还杀死了她的两个儿子。
——这样的美狄亚，唯一与原故事的联系就是，她嫁给了伊阿宋，而伊阿宋又娶了别的女人。与神话中各个人物唯一相符性格的，就是伊阿宋的反复无常小人行径。剩下的，无论是情节还是人物性格，则完全不同。
所以，还是那句话，这故事很好很好，但不是美狄亚。

抛开这一切，单纯看小说本身，这个故事惊心动魄到几近惨烈，因为故事是用不同角色分别以第一人称进行表述，所以，读者可以对整个故事中每个人物的心理活动一目了然。这是希区柯克讲述那个著名悬念的手法：告诉你有炸弹在桌子下，观众只能心惊肉跳的等待。
这个故事里，针对美狄亚的阴谋，按顺序被每个人分别讲述出来，读者眼睁睁看着罗网套在美狄亚头上，然后一点点束紧，主人公自己也看着罗网束紧，但是无能为力——一个外乡人，面对的是整个国家民众的愤怒，她的声音和善意，被恶意扭曲，被湮没，她无法保护自己，她是异类，她面对的是主流，这个主流要她毁灭，她就只有被毁灭。而她被毁灭后，还要被诬蔑，毁坏名声，成为千古流传的恶人。这是沃尔夫笔下的个人悲剧。
小说的导言中，非常完整和详细的分析了能够成为“替罪羊”的四个条件，基本上概括了整个故事想表达的深刻内涵——罪恶人性的一种。这点上，美狄亚的悲剧和后世追捕女巫的性质相同，一个人，或者少数人，做为异类，而受到不公正待遇，如果引申到更广阔的话题来说，犹太人的命运，同性恋的命运，莫不如此。
当出现天灾人祸的时候，世人需要一个替罪羊，这是天因，异乡人处于劣势，弱势群体在各个方面与众不同，被大多数人侧目，这是地因，美狄亚高傲自尊，处处显出与众不同的美丽和智慧，又不屑于收敛锋芒，因此为人忌恨，这是人因。当一个人一贯处于被妖魔化的地位上时，最终小小的诱因就将导致冲突的爆发，这个诱因其实是内在的人为操纵，有着不可告人的目的，但是愚昧的民众被成功煽动了，于是，一个好人成为一个罪人，而且是千古罪人。

写到这里时，突然感到心惊了，沃尔夫笔下的美狄亚，算得上借古喻今。而放在最近的这次圣火事件上，也正是同样的寓言。
一个国家，因为其从弱小到强大的过程，似乎在经济上对其它国家造成了冲击，这是天因。这个国家的独特体制和独特文化，造就这个国家的人民显得“与众不同”，被其它国家的人民不理解而刻意轻蔑，这是地因。这个国家按照自己的方式生存，保持着一种封闭又高傲的态度，不那么“听话”，这是人因。于是，很自然的，这个国家被妖魔化，而且一直的妖魔化。这个国家一直用不屑来对待这种妖魔化。然而，突然有一天，这种妖魔化完成了它的质变，在某些不可告人的目的下，把一切变得复杂起来。
放在《美狄亚》中，这个起因的背景是神祭，放在现在，这就是奥运。在这个公开欢庆的场合，美狄亚的善意反而成为众矢之的。书中提到一段，一个老太婆憎恨的对美狄亚说：让你参加这个集会很为难吧？美狄亚刚想解释，但是那个人已经拒绝听她的任何话。美狄亚突然意识到，没人会理性的听她的解释，因为人们根本不想让她解释什么，他们要打倒她，这就是全部。
美狄亚被毁灭了，她的族人隐退，变成更难以接触和了解的秘密团体。但是这个国家没有，直到现在，它仍然努力和认真的表达自己，在一场不公平的游戏中尽量赢得自己的分数。这个虚伪世界的把握者，让一切看起来都仿佛真理，可是实际上，这种真理充满了狭隘和偏执，充满了对异端的憎恨和排斥。我们像美狄亚，震惊的看着这群人，并不是不能理解这种置死地而后快的招数，而是震惊于自己遭到的嫉恨如此之深，这种憎恨超出了我们的想象之外。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声音，而毁灭一个人，并不只是在肉体上彻底的剥夺一个人，更重要的是，他们要在声音上，更彻底的剥夺一个人。这就是美狄亚表达出来的最现实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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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异端的权利”的回应

厄庇墨透斯 2008-04-22 13:52:30

《卡珊德拉》我看的很愉快，可惜到《美狄亚》竟只翻了几页便觉索然。
我心折的始终是那个被惹怒的一意孤行的强大的巫女，而非一个百搭的替罪羊呢。

同人文其实本来就很古老的啊，远目。

C青年……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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萤 2008-04-20 16:19:54

确实是令人不愉快的恶意。恶无处不在，避无可避，我只有无尽的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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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作三昧 2008-04-19 17:44:09

呵呵，突然又想起《戏作三昧》里的那句最喜欢的话：
“我对这些批评并不以为然，可为什么竟弄得如此烦恼呢？”马琴继续想下去。“使我不痛快的首先是那个对眼儿对我怀着恶意。有什么办法呢？不管原因何在，只要是有人对我心怀恶意，就会使我不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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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作三昧 2008-04-19 17:33:24

把X国比作一个Tragic Figure的类比完全是生拉硬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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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只是当看到美狄亚震惊于这个国家对她的敌意时，突然感觉到的。
C青年的事，从开始给我的第一个感觉，不是愤怒不是悲哀，只是震惊，因为从没意识到这么多国家如此敌意的面对我们。书里美狄亚知道背后有人用阴谋，知道有人对她的敌意，但是最后她还是太意外，因为她没想到敌意会如此之强烈，如此赤裸裸的直白。这时候她想辩白自己的善意，但是随后发现这些人的目的不是要听她辩白。我看到这里的时候，就觉得美狄亚的心情，就像我在这件事情上的感觉，一种绝望的感觉，无论如何表现自己的诚意，但是人家不想理会你的声音，人家仅仅想给你扣帽子制造压力而已。
合不合适，那一刻心情相同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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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作三昧 2008-04-19 17:22:49

“人们根本不想让她解释什么，他们要打倒她”，那干嘛要解释呢，沉默也是一种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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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本书里美狄亚一直保持沉默，认为蔑视是最好的应对，她的这种高傲也是引起别人愤怒的主因之一。人们不喜欢她高傲的样子。如果她懂得谦卑和伪装，也就不会得到那么多误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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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ssiopeium 2008-04-19 15:28:37

把X国比作一个Tragic Figure的类比完全是生拉硬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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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anamad 2008-04-19 14:08:59

我在CUUS（Chinese Undergraduates in the United States）上推荐这本书时，引用了您的评论。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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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enken2007 2008-04-18 16:35:37

听起来好象圣女贞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