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能不会再写长篇

新小说的样书到手已经好几天了，我始终不敢拆开看。心情很复杂，我知道它封面漂亮，用纸精良，可我就是不敢看。我倒是没有“书出版了就跟自己无关”了那种超脱和冷静，我只是觉得它不是我最初想要的那个样子。最初的名字是《比北京更好的爱情在丽江》，这是我最直接的观点，而出版方认为这个名字招人讨厌，换掉了。

        直到昨天晚上做梦，梦见我拆开书，发现稿子被删改得面目全非，我怒发冲冠地醒了，才鼓足勇气拆开塑封。心跳特别快，害怕一眼就看到错别字，也害怕看到矫情得不忍直视的句子。最终还是鸵鸟地合上书扔到一边了，不敢看。倒是回忆起很多出版之前的故事。

        这个长篇小说稿，写于三年前。那时我已经签约出版了其他青春小说，不算是特别新的作者，所以还是有编辑问我要稿子。我把这个故事给他们，屡屡被退回。原因总结为：
        这个故事不够青春，女主都大学毕业了。
        这个故事不够梦幻，没有言情小说应有的浪漫，女主不萌且男主爱得不够深。
        这个故事不够立志，女主为了爱情放弃事业不够明智。
        这个故事涉及文革知情什么的，年轻读者看不懂，而且这是出版的雷区，你是写青春文学的，最好别碰这个。
        这个故事题材挺丰富的，更适合影视，最好先去影视那边推荐，如果能够投拍影视，出书就好卖。

         最后这个难得的肯定句让我抱了一线希望。刚好有朋友在找影视剧本，就帮我推荐了过去。差不多有名的公司都投过，被退回的原因如下：
        要说这是个总裁文儿吧，总裁又不太有钱 ，没有飞机游艇啥的，激情戏也不多。
        要说这是个北漂文儿吧，故事里的人不睡地下室不拿底薪，没啥代表性。
        要说这是个职场文儿吧，女主又太蠢，没有杜拉拉那种拼劲儿——再说杜拉拉也已经过时了。而且文风有点儿消极呢。
        要说这是个爱情故事吧，那男的说走就走也太狠心了。
        要说这是个年代戏吧，年代的戏份又不太多，浮光掠影没多大意思，不够深刻。
        再者说了，北京也好丽江也好，俩地方都烂大街了，我们影视公司希望新开辟一个地方，找点儿新鲜的。要不你换个地儿再写一个？

        那段时间我几乎用光了所有的自我否定，坚信自己不应该再靠文字吃饭了，更不该有什么更进一步的写作野心。我只需要看几本言情小说，按照他们的路数爱来爱去，就能轻松且有面子地做编辑喜欢的热门写手，并且有稿费。——这是很好很好的，可我偏偏不喜欢。
        
        稿子在电脑里扔了两年多，期间很幸运，我有两个符合“青春言情”标准的小说出版了，并且因为在豆瓣上随手写了些小故事，有了一些读者，认识了更多编辑。我又开始四处安利这个蒙尘的长篇。后来我的短篇集《你是我的一个故事》的责编对我说：“躲躲，我是真的喜欢你的文，喜欢死了。你还有什么文，签给我，一定签给我，我给你做最漂亮的封面。”
        作为刚入流的小作者，听到编辑这样的话，真是受宠若惊，深深吸了一口气把《比北京更好的爱情在丽江》的稿子发给了她。
        然后又是忐忑的等待，然后，几乎是没有悬念地，我又被毙掉了。出版社的选题会要发行一起参加，发行认为我以前的小说销售数据并不好，所以不想签这个长篇——现在长篇市场下滑得很厉害，只有畅销作者的书才有得赚。
        但是，奇迹出现了。我的责编使出“无赖手段”。每个编辑手里都有几个“年度选题”的指标，就是可以不经发行同意，编辑想做哪本书就做哪本书（当然了，不能有政治错误）。所以我的小说柳暗花明，很“特权”地得以出版。虽然责编大人没有具体跟我说细节，但是我自己也当过编辑，我很知道选题会上唇枪舌剑被毙的滋味，所以这位姑娘为了我这本书花了巨大的心力，我真的由衷感激。
        后面就迎来了痛苦的想书名、改稿件。我喜欢原来的书名，想不出任何一个比它更能体现故事主题的书名。但是编辑劝我考虑市场趣味，做出适当妥协。当然，我也做过编辑，我太知道市场的趣味，简直就是跟我自己的完全相反。而且小说终究是被并入“青春文学”这一块，用一个温柔的书名（并且还沾了桐华大人的光，山寨了她的畅销书），能够争取到更多年轻读者。我同意了。至于稿件里的文革、知青、堕胎等敏感话题，本着“能保留就保留”的原则，死磨烂打，跟主编各种卖萌耍贱，总算是过了三审。

        半年的时间，《被时光隐藏的秘密》终于华丽出厂。样书寄到我这里，心情很复杂。很巧，之前我刚下单了一套漫画，收到快递的时候还以为漫画到了，兴高采烈地拆开包装。一下子看到十本一模一样的书，第一反应竟然是“卧槽卖家是个骗子，发了我十本一模一样的！”之后才明白过来，是样书到了，我跟北京、丽江的一段渊源，终于以这样的形式凝结了。

        已经淡忘的各种坎坷尴尬又重温了一遍。我没有怨过任何一位毙我稿子的编辑以及影视文学统筹。在中国这种出版市场和影视市场里，以任何原因毙稿子都属正常。而且我也一直相信，出版稿子这种事，是看缘分的。可能那位编辑偏就不喜欢你的文风，你再自我欣赏也没用；也可能你写得并不好，偏就合了那位编辑的眼缘，你就得到了机会。所以，更多的，还是应该庆幸，我遇到了投缘的编辑，能够帮自己的长篇找到一个好归宿。
        算起来，我从2008年尝试写长篇，最初写的两个是给人当枪手写的职场励志小说，貌似卖得还不错。这也给了我信心，我是能写故事的。所以后面陆陆续续又写了七个，已经出版了五个，真要去烧高香了。但是也会觉得心灰意冷，用天秤座的刻薄对自己说：“写了这么多也没红，还写个啥劲儿。”
        所以，我可能不会再写长篇了，觉得没意思。

        这么说，还真怀念刚写长篇的日子。每天坐在电脑前不停地写，自己完全变成了故事里的人，跟着他们说笑，跟着他们难过。真真假假的故事穿梭起来，自己体验到了完全不同的人生。写虐心戏的时候，整天哭，整天哭，每天眼睛是肿的，心里却是甜的。印象最深的是我写《假如面具不说谎》（我更喜欢原来的名字《浮云惊梦》）的时候，手机铃声都跟故事人物一样，换成了《把悲伤留给自己》。小说写完了，铃声一直没改过来，看到口琴就会想到男主角项勇。
        “不疯魔，不成活。”沉醉过的人才懂得。
        写到这里，还真是很不舍呢。可是真觉得不能再写了。就算厚积薄发吧，前半辈子那点子小经历小见识，在这一百多万字里也抖落得差不多了，继续硬憋不会写出更好的东西。需要静下心来，认真去生活，去感悟，去沉淀。小说界不会因为少了一个我就衰落，并且好过多一个搜肠刮肚写烂稿子的我。
        好吧，给自己留个活路吧，说不定哪天想到了好的题材真的特别想写呢。如果再写，我会写一部实打实的青春，还会写一部深爱的古董题材。至于什么时候写，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