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高潮的一切

读书之前，我看过作者罗琦在TED上17分钟的演讲,她讲的题目是“性高潮不可不知的十点”。穿带荷叶边的灰色裹身裙，像美人鱼，围细长的西瓜红丝绒围巾，像女文青，她说,“我认识一个女人，只要刷牙就能达到高潮”……然后说，“那个悲催的女人后来放弃了牙刷，多数时候，她只用漱口水”。对这个后果，罗琦遗憾地耸了耸肩，“我本以为她会有一口格外洁白、纯净的牙齿”。
后来，我知道，这个名字像“美国经典”名包(COACH)的女人写了很多书，关于尸体、关于火星、关于肠道和排泄，当然，最引人注目的是，关于性。她那本关于性的书，英文名叫《Bonk》,直译过来是“性交”，很显然，在我们这个比较讲究隐晦的国家，考虑到这书还要摆在以青少年为主要顾客的书店的架上，书名在译成中文时做了些软化。
那本原始书名叫“性交”的书里，也许是为了提升某个动作的品味，这位穿着人鱼裙子的中年女人拉来了某公主客串出场，那是个苦苦探寻高潮的公主。
公主名叫玛丽，是拿破仑的侄孙女，长着长卷发，有美丽的眼睛和旺盛的欲望，可是她很难找到高潮。与医生一起，公主“用软尺测量了243名女性的下体，并针性生活对她们做了一一的访问”。最终的结果表明，当女性的阴蒂与阴道间的距离小于2.5厘米，“只需阴茎抽动，就一定可以获得高潮”；如果这个间距等于2.5厘米，“性冷淡与否将实难预料”；而如果这个距离不幸的大于2.5厘米，女性们性交时不会有“正常的欢愉反应”。玛丽公主的阴蒂和阴道口之间的距离有三厘米。这让公主羡慕母牛和母马，因为这些动物的阴蒂“就在阴道口的边缘”。在那一章的后几页，罗琦藏了一句埃默里大学灵长类动物研究中心的一位研究者的研究成果，“胸围小的女性唇核距似乎也都偏小”，然后，关于唇核距与女性外观的讨论就到此为止了。
从那一刻起，我决定开始总结一下那本书的第一个优点——实用，这里所说的实用当然不是让男读者拿软尺去测量女友的唇核距。这是一本有实验精神的性学教材。实践是罗琦区别与那些躺在床上写“肥而不腻”的性学专栏的作家们的重要特征，她会和她的伙伴——明媒正娶的丈夫——跨越大洋跑去欧洲的一张小床上，“双双侧卧，采取后进式体位”，躺到涂了耦合剂的超声扫描仪眼皮子底下。

关于高潮的研究中，女性的高潮广受关注。这不仅仅因为研究者们大多是男的，还因为，表面上看上去，女性的高潮几乎与生育和繁殖毫无关系。
不像男性的高潮几乎与射精紧密相连，女性的高潮，看上去更像一个毫无用途的奢侈品，而且，神秘莫测，让人难以捉摸。当然，在这里需要补充一句，近期的研究表明，男性的勃起、高潮和射精分别是互不相关的独立事件，也同样与生殖并无直接关系。
最初，我们认为，高潮有助于一种“上吸作用”，它使得子宫收缩，把精子迅速而准确地送入输卵管，从而帮助受孕。在畜牧业，上吸作用非常有用，对猪进行人工授精时，如果授精员可以让母猪达到高潮，他就能得到更多的小猪——事实上，丹麦的授精员们确实在那么做——他们模仿公猪的重量，坐在母猪背上，一只手伸到母猪的下方，抚摸其乳房和乳头，然后跳下来，对母猪的外阴做有节奏的挤压。特意跑去丹麦，面对不太喜欢说英语、看上去也不怎么友好的壮男授精员，罗琦发现自己问不出计划中的问题。那个问题问：“给母猪性刺激时，你自己有感觉吗？”
不过，这种畜牧业广泛采用的上吸作用最终却被证明，在人类身上也许效果并没有那么大——一位妇科医生在研究利用性高潮治疗痛经时，发现性高潮引起的子宫收缩“所产生的力是朝外的，本质上并非向内的吸引力”。而即使子宫的收缩把精子迅速运入了输卵管，那也许只是帮了倒忙，因为速度太快，精子来不及获得参与授精的能力。
作为一个女性，探索高潮无用的证据非常符合女性主义的原则，我们希望那时一种毫无目的、不需要男人且完全可控的欢愉。在书里，罗琦展开介绍了她在TED上曾提过一句的那位光想一想就能高潮的女性——她曾分别在色情制造业、校警大队和哈佛大学任职，与当时的校长萨默斯共事。然后，作者描述了那种香艳地、大庭广众下、完全不需要男人的高潮——“她只是闭上眼，做1分钟左右深长缓慢的呼吸，继而双颊潮红、浑身颤抖一下，就完了。”
至今，美国国家广播电台的网站上还挂着他们4年前采访罗琦的一个片段。男主持人说，我最喜欢你引用过的金赛那句话：“将奶酪屑撒在两只正在交配的老鼠面前，雌鼠会受到影响，雄鼠则不会。”罗琦说：那也是我最中意的话，性活动中，女性太心不在焉了，她们的高潮太复杂……
对于这本书的写作风格，《纽约时报》的书评说，“罗琦属于那种，对科学家的研究方法比最终的科学结论更感兴趣的人。”于是，这本书里，结论变得不那么重要，重要的是，科学家如何让男男女女爬上了实验台，脱下了裙子或是裤子。
往前翻，罗琦翻到了那些来自上世纪三十年代，那时，科学家终于将仪器接到了性交中的活人身上，那些受试者都以数字代号标称，文中夹杂着女性受试者“胸口套着黑色胶皮带，上接电极”的照片。根据书里的鸣谢中提到：作者之一古德史密斯先生和他的太太多拉，罗琦大胆猜测，照片上的人该就是多拉女士，她是69号，而她的丈夫，应该是72号。她说：“这的确符合当时研究学者们的做法，与其为不合常规的目的作出解释，并说服他人加入；与其为此冒着被辞退或开除的风险，真还不如静悄悄地自己解决。”
为了了解高潮时女性的宫颈口情况，一位性学家找到了一位子宫脱垂的女性——那是个理想的研究对象，从她的阴道口就能看到宫颈，而且，她很容易就能达到高潮。
整本书的高潮是一个实验，一个有作者夫妇亲自参与的实验。没有蜡烛和灯光，有一张床，床上铺着浆过的、盖得很平的床单，头顶上挂着一幅依山临海的小镇图。研究者递给男性受试者一本色情杂志，“这本书很刺激”。然后为他们涂上耦合剂——那种淡黄的，有助超声传播的油状物，很像一种“私人润滑用品”。再然后，研究者指导实验床上的男女“动一动”、“里里外外的动”。为了消除拘谨，有人开始跟心不在焉的女性受试者闲聊，“孩子都15岁了，您可真年轻” ……“你家小儿子几岁了？”“两岁半。”“您现在可以射精了。”
瞧吧，这就是高潮，其实也没啥神秘的。

（删节版已刊出于《南方人物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