虐恋小说的集大成者——评波琳•瑞芝的《O的故事》

      所谓集大成

    这话可能有些绝对，但是从我目前看到虐恋性质的小说——萨德的小说，马索克的《穿貂皮大衣的维纳斯》，还有波琳·瑞芝（Pauline Reage）的《O的故事》——来说，后者首先具有丰富而多元的虐恋模式。虐恋（SM）由施虐倾向——sadism与受虐倾向——masochism组成，其中施虐倾向——sadism即来源于萨德作品，是萨德（Marquis de Sade）的英文名的变体，而受虐倾向——masochism则是来源于马索克的作品，是马索克（Sacher—Masoch）英文名的变体。可以说，从性虐待的倾向上看，萨德的作品和马索克的作品是泾渭分明的，但《O的故事》则既包含施虐倾向也具有受虐倾向（施虐倾向是主要的），另一方面，从虐恋发生过程中的性别模式看，萨德的作品中往往是以男性施虐女性受虐为主的异性虐恋，马索克的作品中则是以女性施虐男性受虐为主，《O的故事》则既有男性施虐女性受虐异性虐恋模式，又有女性施虐女性受虐的同性虐恋（以异性虐恋为主）。另外，脱离虐恋的范畴从性爱取向的角度讲，《O的故事》既包含了传统的男女的异性恋模式，又具有女同性恋模式，甚至隐约地具有男同性恋模式。

    《O的故事》由四个部分组成，分别是：一、罗西的情人，在这一章，女主角O被情人勒内带到一个叫做罗西的小城中的一个城堡中，在城堡里，O受到残酷的虐待与服从男性的训练；二、斯蒂芬先生，回到巴黎后，O和情人勒内过了一段相对平静的生活，但很快，勒内将O让给了自己所崇拜的斯蒂芬先生：该情节隐约地表露出勒内的同性恋倾向。另一方面，以摄影为职业的O碰到了女模特杰克琳，并爱上了她，从而引出O对过去的回忆，显示出她的同性恋倾向，同时，杰克琳的出现也吸引了勒内和斯蒂芬先生，斯蒂芬先生要求O把杰克琳骗至罗西；三、安妮—玛丽与铁环，在金钱的吸引下，杰克琳与O同居，另一边，为了显示自己的权力，斯蒂芬先生将O送至老女人安妮—玛丽处进行强化调教（该情节以鞭打表现女性同性虐恋模式），并给O烙上标志其属于斯蒂芬先生的标记，打上标志其属于斯蒂芬先生的铁环；四、猫头鹰，在此章，陪同斯蒂芬先生，几个女人来到法国南部，杰克琳的妹妹爱上了O，她非常愿意像O一样被送到罗西去接受虐待（表现了女性的受虐倾向），O被一个叫做司令的男人看上，斯蒂芬先生打算将O送给司令，在一个宴会上，O被打扮成一个人型的猫头鹰，之后斯蒂芬先生将O抛弃。无疑，类似与萨德侯爵写的小说《朱斯蒂娜》，《O的故事》也强烈地表现出了对与传统的人类性行为模式革命观点，小说情节中的多种虐恋模式，实际上反映出期望社会性文化多元化的主旨，从对主旨的强调角度来说，《朱斯蒂娜》和《O的故事》是类似的。

    比较与一些结论

    但二者也有很大的不同，通过将两部小说进行比较，我们可以得出一些有意义的结论：

    首先，尽管两部小说都强调主旨，但是，其主旨和形式的关系却大不一样，为了突出主旨，《朱斯蒂娜》中所有人物被严重地简单化、工具化，许多地方情节也显得过于幼稚，可见主旨和小说形式呈负相关，小说缺乏美感；而《O的故事》对人物的塑造则能够深入到人物的内心世界，细腻地表现人物的心理情感变化，塑造的人物形象真实丰满，使得小说具有美感。除此之外，《O的故事》还着重于小说结构。它的开头和结尾颇有特色，都是用不同的方式对同一件事进行了两次描述，从而带来小说叙事节奏由慢向快的变化，以及开放式的情节。在小说线索的组织上，《O的故事》也有意识地打乱了故事情节的正常顺序：当O被关在罗西的城堡时，有一大段闪进作用的话将O未来的生活带到读者眼前，从而让读者迅速地了解到罗西城堡中的规矩与生活。

    其次，一个有争议的观点是：认为《朱斯蒂娜》具有极端的反女权主义，因为“他塑造了一种男性可以毫无限制地接近的女性群体”（德沃金，激进的女权主义者）。无疑，萨德的小说充斥着男权主义的观点，但是“塑造了一种男性可以毫无限制地接近的女性群体”以满足男性读者的性趣则是所有普通的色情小说的特征，另外，《朱斯蒂娜》的主旨实际上应该是表达一种颠覆传统道德的哲学，因为在该小说中，所有邪恶的人，并不仅仅是男人，还包括女人都能够获得好的生活，善良的男人也会遭到厄运。也许有人会说，《朱斯蒂娜》获得成功的女人都是依靠男人。这恰恰说明了《朱斯蒂娜》仅仅是一部普通的男权主义小说，因为女人利用美貌来征服男人，以至征服世界恰恰是这个男权社会最基本的逻辑之一，在许多普通的小说中也具有类似的情节。相反，《O的故事》却表现出了极端的男权主义思想，因为在小说里，男人永远处于统治女人虐待女人的地位：在罗西的城堡里，哪怕是最下等的男工人，也可以随意享用那里的女人，女人被制度规定不允许看男人的脸，同时，女人被降格到物品的地位，只要喜欢，男人可以随意地将女人送予其他男人，男人可以在女人的身上做上属于自己的标记，就像奴隶主对待奴隶一样，最后，没有一个男人会遭到厄运，当女人们都在不同程度上被压榨着。

    最后，尽管在小说《朱斯蒂娜》中，被男人享用的女人们尽管思想单纯而愚蠢地容易让男人控制，但是，她们往往坚守着传统的道德，也就说，她们反对罪恶，拒绝接受虐恋，反抗强加在自己身上的性侵犯，这可以说，是萨德为了表达反对传统道德这一主旨，有意制造的两大对立的群体——邪恶的男人与单纯的女人。与之大不相同的是《O的故事》，在罗西城堡的经历使得O被调教成一个听话的、自愿接受性虐待的工具，而女模特杰克琳的妹妹更是天生就具有受虐倾向。从这一点上说，《O的故事》比《朱斯蒂娜》更有革命性，因为它把矜持的女性，变成了“参与者”。这不得不促使人们进行思考两个大问题：女性真的可以被建构成性奴隶吗？以及女性天生具有受虐倾向吗？

    性与权力

    在小说《朱斯蒂娜》和《O的故事》的虐恋现象的背后，隐藏着关于性与权力的哲学。一般说来，人们似乎只在政治学领域讨论权力，但事实上权力所涵盖的范畴极为广泛，大量的事实表明似乎只要存在两个人，就必然存在权力关系，在“性”的领域也不例外。《朱斯蒂娜》和《O的故事》总是以一种色情的、轻蔑的眼光在看待性，这潜在地反映出了我们整个现代社会的男权本质，可以说作为群体的男人统治作为全体的女人的性别政治构成了两部小说最基本的权力底色。

    性虐待很难和暴力脱离关系，而暴力往往又构成权力的重要来源，权力是一种让他人服从自身的能力，当一个人因为惧怕暴力带来痛苦或是死亡而臣服与他人时，我们可以说暴力者对被暴力者产生了权力关系。在《O的故事》中，经过多次暴力，O被调教成驯服的羔羊，其背后就是暴力带来的权力。

    通过O被调教的过程，我们还能看到另一种权力——文化和制度——的作用。这种权力有别于暴力式的权力，它具有重新界定被统治者的利益界定，让被统治者心甘情愿地接受统治。在《O的故事》中，不管是罗西城堡的制度，还是斯蒂芬先生的话语，都作为一种特殊的文化的一部分改变了O思维，将她变成羔羊：这表明一个重要的观点通过文化建构人的既有的行为模式能够改变，包括性行为模式。

    O与她的情人勒内的关系是权力关系的又一种表象。权力的产生于这对男女的相互依赖之中（“相互依赖”是国际政治中的专业术语，认为国家之间的利益连接使得国家处于广泛的相互依赖关系之中，而依赖性较小的国家，对依赖性较大的国家能够产生权力），尽管勒内希望从O身上获得性与金钱，但是离开O，性与金钱仍然可以从其他女人身上得到，而O在完全臣服于斯蒂芬先生之前，却无法战胜自己对勒内的爱，她惧怕勒内将其抛弃，所以在这个相互依赖关系中，勒内对O具有了权力。以至于当勒内将O送给斯蒂芬先生享乐时，O也表现出心甘情愿，以期听到勒内对她说：“我爱你！”（此处还表达出了一个革命性的观念——性和爱可以分开）

    某项权力的行使，往往伴随者某项权利的丧失，而权利的丧失，往往又是个人自由的丧失。但是《O的故事》具有的颠覆性还在于，被统治者将放弃自身权利作为自己的自由，即为了得到勒内的爱，O自愿成为勒内的奴隶，完全放弃自己的自由。当不自由成为自由时，我们如何应对？我想，对于不自由的拒绝必须构成了自由范畴的边界，每个人可以为了获得更大的权利和自由向他人让渡部分的权利和自由，但不是全部的权利和自由，否则自由便无从谈起，否则社会只能降格到弱肉强食的自然状态，否则一切最基本的人道主义价值都将成为虚幻。如果有人问我什么是《O的故事》中最有价值的部分，我会说是小说结尾“O被斯蒂芬先生抛弃的悲惨命运（她有可能选择死亡）”，因为这恰恰可以证明我上面的论点并非儿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