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Bernstein的大作说说

  
William Bernstein是一名职业神经科医生、兼职作家，但这并不妨碍他写出一本本有趣的好书。由于他对于金融和金融史的爱好恰好和我重叠，我也有幸读了不少他的好书，其中《The Four Pillars of Investing》更是我读过的最好的关于投资的书籍。通过自己血与泪的经历，我自知没有能力、也没有兴趣模仿其行医之道，但在立传的过程中，Bernstein有许多地方是值得我学习和“借鉴”的。

《The Birth of Plenty》的立意很宏大，因为它企图用数百页讲明白一个复杂异常的话题：为什么有些国家富有、有些国家贫穷？Bernstein给出了一个简单的答案，任何尊重私有财产权、科学精神，同时拥有有效的资本市场、以及通讯和交通手段的国家都会富起来，而哪怕是在上述任何一个因素有所缺失，一个国家则只有贫瘠一个下场。

在阐述自己的理论的过程中，Bernstein又展露了自己的全部优点。其文笔十分流畅，逻辑又极度清晰。由于学识甚为丰富，Bernstein列举了数千年来诸多案例来为自己的结论进行佐证。可以说，正本书框架严谨，内容在幽默之余又有养分，可以说是难得的好书。

但即使如此，我却依然认为此书有一个非常致命的缺点：过于简要。作为一本非学术畅销书来说，这样做自然是有情可原的。如果像“普林斯顿经济史”系列一样，任何一个小问题都能来回来去佐证写上500页，那整本书读下来后，我的感觉将不是寓教于乐而是大脑死亡了。但与此同时，我还是不得不说，Bernstein如此写法是有危险的。

现在我正在读的另一本书是Daniel Kahneman的《Thinking, Fast and Slow》，这本书讲的是人本身的认知体系，以及我们在认知过程中的非理性之处。无论是从此书还是从他出，我们都可以看出，人本身是一个非常复杂的生物，而如果一个人都是如此复杂，那么一个由千百万人组成的国家运转起来的复杂性可想而知。

这实际上就是Bernstein本书立意最大的问题，他企图为一个非常复杂的问题找出简单的答案。在上周日，我曾跟几位新认识的朋友讲过了简单体系和复杂体系之间的差别，而复杂体系又分为两种，complicated和complex（这两个词中文翻译皆为复杂，但英文意义不同，又是一个用中文载体传述舶来思想十分不便的案例）。简单体系很容易了解，比如1+1=2这个公式既是简单体系的一部分。在简单体系中，因果关系简单明了。或许按照休谟的保证，我们不是100%的确定这种关系，但我们亦有99%的把握。

Complicated的复杂系统则线索更多，但通过梳理我们依然可以找出头绪来，比如一架747。这个有着难以计数零件的机器异常复杂，一般人根本无法想象其复杂程度，但它对于波音的工程师来说显然是可以计算、可以控制的。从这个意义上来说，《The Birth of Plenty》一书即是对一个complicated的复杂系统的解析。历史进程错综复杂，但Bernstein认为四个因素最为关键。

Complex的复杂系统则比complicated的复杂系统还麻烦。Complicated的复杂系统的复杂性来自于许多微小因素的同时存在，所以一般人很难明白747这样一个有许多零件的机器是如何运转的。Complex的复杂系统有着同样多的微小因素，但更糟的是这些因素会相互影响，以至于我们无法建造一个可以预判其前进轨迹的模型。

比如，棒球比赛即是如此一个complex的复杂系统。虽然表面上我们看到的是一个人拿棒子打球，一个人投球，八个人防守，但影响比赛过程的因素太多，许多还是场外因素，像今天ESPN提及的Matt Holliday因为虫子飞进了自己的耳朵而不得不退场。而且，这许多因素还相互影响，像John Lackey这样不得人心的投手在场上时，他的八名队友的心情都会不由自主的阴暗，从而影响红袜队的表现。

在面对一个complex的复杂系统是，我们可以对其进行判断，并且有时能够得到正确的答案，但从根本上来说，complex的复杂系统是无解的。比如，我们可以看出洋基队有MLB最高的2亿预算，所以理论上来说应该成绩最好，但我们无法知道2012赛季是否会以洋基队夺冠而告终，而这正是体育比赛的魅力所在。

如果一项体育赛事已经如此复杂，那么数千年的历史进程就更为可想而知了。遗憾的是，Bernstein的立意使其无法体现这种复杂性。相比之下，福山之大作《The Origin of Political Order》所给出的答案就要完整得多。比如福山也同样写到私有财产权的重要性，但其结论远没有Bernstein般斩钉截铁。在写到中国时，福山明确指出，中国的产权制度自古至今都差强人意，但这并没有妨碍中国在改革开放后迅速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为什么一个国家能够在没有产权制度的情况下有此成就呢？福山给出的答案是，或许产权的问题没有Bernstein所说的那么黑白分明，必须完美的产权才能让经济腾飞。在中国，产权制度虽然不能打完美的100分，但却已经达到了及格的60分，而这已经足以让中国经济获益。

福山的书还体现了一个complex的复杂系统的不可知性。或许中国的产权制度更完善后中国的经济能够增长的更快、而一个没有完善产权制度的中国因此损失了巨大的机会成本，但没有人知道答案是否如此。实际上，这种“度”的把握既有偶然性，又十分难以把握。在独立议会的问题上，福山本人就举出了截然不同的例子，比如英国的独立议会最后早就了经济奇迹，匈牙利的独立议会则使得国家土崩瓦解。当然，这两个国家不同的走向又是在一个complex的复杂系统下产生的，我们可以说福山的这个结论大致成立，但真想是否如此又不得而知了。

一个人的知识越多，思绪也就越复杂，而这种复杂性的根源在于没有学识的人永远停留在简单系统的思维中，而学识多的人则可以一步步了解complicated和complex的复杂系统。而正是因为对于复杂系统以及其特性的了解，所以有人才会说，一个人知道的东西越多，就越觉得自己不知道的东西越来越多。苏格拉底说，自己唯一知道的事情就是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Bernstein的问题在于，他企图为一个complex的复杂问题找出一个complicated的答案，而这也正是《The Birth of Plenty》一书的不足所在。当然，如果和他人相比，Bernstein的成就还是惊人的，毕竟我刚刚结识的朋友无论是学识上还是从思维方式上还停留在最简单的境界。当然这也不能怪他们，Daniel Kahneman的书告诉我们，我们人类本质的思维体系是简单的，只有通过意识到自己的这一问题和通过积累学识，我们可以通过刻苦修炼提升自己的境界。如果无法以此去强求别人，那么以此去要求自己还是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