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星智：奥地利学派与复杂理论

　　作者Edgar E. Peters是投资管理公司的投资官，擅长系统资产分配，他对金融投资的主要思想是来自奥地利经济学派和复杂系统理论。除了1999年出版的本书《复杂性、风险与金融市场》以外，作者还有另外两本重要著作：《资本市场的混沌与秩序》（1991年）和《分形市场分析》（1994年）。目前为止，Edgar E. Peters是与我对市场的观点最为接近的投资家，因为，我对市场理解的思想，也是来自于奥地利经济学派和复杂系统理论。

　　遗憾的是，奥地利经济学派是在主流之外的，所以这一派的经济思想很少支持者，尤其是在中国这个被凯恩斯统治的国家。同时，复杂系统理论，也是最近1、20年出现的最新的自然科学思想，而大部分的经济学家、投资者都没有接触过，更不可能理解。这样看来，由于我对金融市场认识的两大思想来源，在中国的投资环境中都缺乏认同者，所以，就注定了我投资思想的孤独和难以被理解了。

　　现在我来梳理一下以凯恩斯为代表的主流经济学派，以及与它对立的奥地利经济学派，这两种经济思想影响下的两种不同的市场观点。传统的计量经济学（经济学）和投资组合管理（投资学），是把不确定性视为风险，把它认为是市场外在的因素，面对不确定性是被动式地试图回避它。但我的力量投机理论对市场的观点，是把不确定性视为利润，把它认为是市场内在的因素，是市场运行演变的一个部分，面对不确定性是主动地去迎接它、利用它。

　　计量经济学和投资组合管理，之所以把不确定性视为风险、外在因素，是因为它们来自于主流的凯恩斯经济思想，认为市场是均衡或接近均衡的，而不确定性只是外在干扰均衡的因素。但是，我的力量投机理论以及本书作者Edgar E. Peters的投资思想，之所以把不确定性视为利润、内在因素，是因为我们来自于非主流的奥地利经济思想，认为市场是动态不均衡的，不确定性是市场内部而非外部的。

　　这本书的相关背景资料：
　　1.奥地利经济学派——F.A.哈耶克的读书笔记，约瑟夫.熊彼特的读书笔记；
　　2.复杂性科学理论——约翰.霍兰等复杂性科学的读书笔记。


1、复杂系统、自组织、不确定性

　　“在科学界，复杂系统研究已经阐明了自组织、演化以及自适应环境变化这些自然过程的特征。因此，如果社会系统是复杂的，那么自组织本身看起来就像是这样的一个阴谋家。虽然存在着相互关系，但并不存在着计划者，结构的背后也并不存在什么出谋划策的人。看上去像一种形式，其实只不过是复杂性的影子。”（P前言II）

　　“……可以将复杂性科学直接应用到奥地利学派，所以我们能够较好地理解自由市场的运作机制。特别地，我们能够更深刻地认识到不确定性在自由市场经济乃至自由社会中的作用。不确定性并不一定是件坏事，它也并不是风险的代名词。复杂系统可以利用不确定性使自己更加适应周围的环境，并且学会从无法预料的打击中恢复过来。因此，不确定性不仅不是导致许多问题的根源，反而成为市场和社会保持自由状态的必要因素。”（P前言III）

　　“为什么会存在这种结构？为所有投资者提供机会，同时又不偏袒任何单个的投资者。如果市场确实有了可预测的结构（即一个‘完美’的交易系统），那么有人就会预测到市场波动并因此会拥有世界的所有财富。市场也将不复存在而寿终正寝。然而，如果市场是完全无法预测的，那么人们将没有动机参与，市场仍不能存在。

　　“这样，我们就回到资本主义与自由市场的似是而非的隽语：为每个人提供机会而又不偏袒任何人。其实，每个商业周期在细节上都是不同的，亦即每个周期的内在原因是不同的。没有任何投资方法是长期有效的，许多方法只在一段时间里有效。因此，市场需要不确定性，以便给所有的投资者提供机会。同时它也需要不确定性使资金在投资者之间不断流动，从而保证市场本身的活力。通过保证没有特定的信息驱动市场，市场才使其参与者充分多样化。证券市场需要不确定性才能得以存在和延续。不确定性是市场的稳定性和创新性的主要来源。它需要不确定性保持其竞争机制永久不衰，而竞争正是市场的生命之源。”（P6-7）


2、自由市场经济：奥地利学派与复杂性理论

　　“复杂系统具有局部杂乱无序和整体结构有序的特性。整体的结构维持整体的聚合力，局部的杂乱无序导致创新和活力。在自由市场经济中，竞争是局部杂乱无序的源泉，而规则是维持整体结构有序的保证。因此，竞争需要高度的不确定性，这与我们在现实中的感受是一致的。企图减少不确定性的做法只能破坏自由市场经济的特性。描述这一过程的复杂性科学理论是比较新的，但其在经济学中的概念却可以追溯到19世纪的奥地利经济学派。

　　“本书旨在研究奥地利经济学派与复杂性理论间的关系。在过去10年里，已经发展出一种较易理解的复杂系统——自组织系统。复杂性的存在必须有适当的条件，一些独立的元素能自发地进行合作，最终就像一个整体。……在过去的100年里，奥地利经济学派已经发展成为主观主义理论。奥地利经济学派认为当存在共同目标或相同知识的时候，个体就会产生自组织现象。事实上，由奥地利经济学派发展出来的许多概念与复杂性科学理论是相吻合的。只不过，复杂性科学理论把奥地利经济学派的观点数学化了。

　　“这两大研究领域的结合就可以体现自由市场经济的精髓，特别是，我们将看到不确定性对自由市场的存在是多么必要。事实上，所有既需要变化又需要稳定性的系统都需要不确定性。自由市场需要稳定，以便使人们对经济保持信心，与此同时，自由市场也需要一定的涨落。保持自由市场基本活力的机制是竞争，而竞争需要不确定性。”（P7-8）


3、复杂系统，追求动态演化状态

　　“任何复杂系统都具有一定的功能或目的。这种功能是一种状态，而不是一个结果。整个生态系统通过稳定的能量转换来维持有机体的生存。自由市场经济通过想赚钱的人们之间的商品和服务贸易来促进经济的发展。复杂系统追求的目标不是一种静态‘平衡’，相反，它追求的是一个不断变化，不断创新，同时还要保持相对稳定的动态演化状态。至于它是怎样达到这种状态的，其详细过程并非一成不变。因为复杂系统到达某一稳定状态并不需要特定顺序的事件发生，所以，尽管环境中存在着一些无法预料的变化，系统也总是能够加以克服，并能够创造性地调整自身以实现其目标。系统能够从不确定性中产生秩序，但这种秩序的‘独特’特征是不可预知的。复杂系统在将不确定性转化为秩序的同时，也在产生着更多的不确定性。”（P53-54）

　　“怎样区分复杂系统和随机系统呢？随机系统并不是讲不清楚；它只是过于复杂，我们很难对它加以预测。

　　“……严格地讲，复杂系统和随机系统具有本质的区别，但是本书不打算对这个问题进行正式研究。就我们的目的而言，其区别之处在于时间的影响——即我们前面讨论过的真正的时间。在随机系统中，时间并不重要，现在发生的事情并不依赖于过去，也不会影响到将来，骰子的每次转动都是独立的。复杂系统是随着时间不断演化的，虽然它们也难以预测，但是他们需要依据过去来理解现在，未来的可能性取决于人们过去的选择，而适合我们的选择在很大程度上依赖于我们过去所做出的决定。尽管复杂系统具有‘路径依赖’性，但它们并不具有‘前定’性。事实上，复杂系统的一个明显特征就是它能够通过多种手段来实现同一目标，如果气候、土壤等条件具备，橡树种子总是能够长成橡树。

　　“复杂系统的局部具有不确定性，但其整体却具有确定性。复杂系统不断地变化，并且能够带来一些意想不到的惊奇。它们将不确定性转化为秩序，又将秩序转化为不确定性。复杂系统随时间不断地演化和变化着，其背后并不存在什么中心策划者。复杂系统随处可见，事实上，现实生活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复杂系统。”（P54-55）

　　“在全球经济中，惟一的外生变化来自国家灾难，如地震和彗星撞击，或者来自政治体制的边，如革命。其他的变化都属于正常的变化。”（P132）

　　“主流经济学派没有真正地处理经济系统中发生的变化。主流经济学派重点研究始终保持不变的静态的数量和关系。”（P155）


4、主流凯恩斯学派，应对经济不确定性的失败
（计量经济学和投资组合管理的失败）

　　“没有哪个领域对不确定性的讨论比经济领域更广泛，误解更大的了，由此产生了两门完整的学科——一门是计量经济学，它纯粹是一门数学学科，用来模拟经济领域中的不确定性问题；另一门是投资组合理论，用来研究不确定状况下的多样化投资问题。不确定性是商界的一个常规话题，不确定状况下的决策问题也是无数学术期刊文章的主要议题。然而，人们对于什么是不确定性还没有达成共识。不过，可以把对经济不确定性的研究分为两个学派：（1）主流（凯恩斯）学派；（2）主观主义学派，或称奥地利学派。

　　“……总体来说，主流学派定义不确定性的方式与概率论学者的相同；那就是，不确定性可以通过评估所有可能结果发生的概率、相关风险以及收益（或‘效应’）来加以衡量，我们的决策就是通过权衡与这些概率相关的风险和回报做出的。然而，如果概率未知又将如何？这时我们会用到像贝斯定理中的主观概率，其他任何方法都被认为是不合理的，并且一切都与时间不相关。

　　“遗憾的是，现实世界完全不同于经济学研究中的童话世界。只有不理智的人才会使用不完全信息条件下的概率。”（P71-72）

　　“幸运的是，另一个学派，即奥地利学派，基于一个不同的假设：主观主义。主观主义不是什么新生事物。实际上，奥地利学派早在凯恩斯学派以前大约50年就形成了。20世纪30年代，这两个学派为争夺支配地位而展开竞争，然而，凯恩斯理论因其承诺解释和预测并举，最终获得了胜利。凯恩斯主义者认为，通过正确地阐明问题，我们可以解释并预测我们行动的结果。不确定性被认为是对经济的一种‘外生’冲击。凯恩斯学派承诺可以消除不确定性，并能够找到所谓的‘正确’答案，这使它完全战胜了与之竞争的其他学派。但是凯恩斯理论最终还是失败了，经济预测变成了人们的一个笑柄。然而，主流经济学派仍然占据着支配地位。到目前为止，人们对预测的希望远远超过了失望，然而，寻找预测圣杯的研究仍然在继续。”（P73）

5、奥地利学派：对预测和控制的放弃

　　“奥地利学派也提供了解释问题的方法，并且明确地表达了：预测在最好的情况下也是不确定的，而在最坏的情况下则是不可能的。不确定性是不能被消除的，它是自由市场的根本特征。将经济现象数学模型化是不切实际的幻想，自由市场太复杂了，根本无法加以模型化和预测。经济学的任务不是制定政策，而是解释追求自身利益的各行为主体是如何自发地形成协调一致的经济体的。不过，奥地利经济学不能提供凯恩斯学派提供的那种舒适的控制。……如果奥地利学派的描述是正确的，那么经济不确定性不仅是自由市场日常行为的一部分，而且它也是自由市场存在的必要条件。为了发展和适应，自由市场需要不确定性。”（P74-75）

　　“奥地利学派的核心思想是：经济活动主要是指个体选择以及对各种事件与条件的主观解释。经济（和一般社会）是由具有不同需求的很多个体组成。在大多数情况下，这些经济行为主体的行动是相互独立的，他们都根据自己的利益行事。然而，个人追求其自身利益是在一个与其他行为主体共同构成的网络中进行的，所有这些行为主体共同追求着一个即使不相同也相关的目标。组织就是在这种松散的联系中自发地发生的，创新行为是从中突现的。”（P75）


6、奥派和凯派，对市场参与者的不同看法

　　“奥地利经济学派主张把自由市场的知识分散到单个的参与者手中，这样，整体知识会远远大于部分知识。每个参与者对信息的评价都是不同的，因为每个参与者的目的和目标各不相同。这样，每个参与者都仅保留与他的利益密切相关的那部分信息。然而，从总体上讲，自由经济参与者所知道的信息比任何个人能够知道或将会知道的信息要多得多。社会知识储存分散化所导致的多样性使得自由市场比有控制的市场更具适应性和发展效率。

　　“与此相反，主流经济学派则认为，每个参与者都拥有相同的信息，按照相同的方式评价信息。从实质上说，主流经济学派认为所有的经济参与者都是同质的；而奥地利经济学派则主张个体参与者是非同质的。这种实质性差异带来了深远的影响：同质性使问题的分析变得简单，而非同质性使问题的分析变得复杂化。而且，每种模式所产生的不确定也不同。我们将会看到，主流经济学派的同质假设意味着市场价格是随机变化的，其不确定性仅仅是偶然发生的令人不愉快的突发事件，是统计上使用的一种概念。然而，当投资者为非同质时，不确定性不仅是真实存在的，而且是系统运行的必要条件，没有不确定性就没有竞争，也就没有自由市场。”（P89-90）

　　“我们要感谢经济理性这个概念，因为它推动了集体经济行为模型的发展，也推动了简单市场模型的发展，并且还有助于我们理解风险与收益等概念。著名的费希尔.布莱克和迈伦.斯科尔斯的期权定价公式就是建立在这个理性投资者的概念之上的。但是，这个理论没有考虑两个重要因素：（1）个体参与者的目的；（2）他们为了在自由市场中获利所产生的相互竞争。没有这两个因素，我们也就无法定义自由市场的动力，即自由市场能够满足人们获利的需要，具有很强的抵御损失的能力。把市场的参与者看做是同质的和一样的，市场机制就被简化成了完全脱离现实的东西。

　　“最后，理性人假设消除了市场过程中的不确定性，每个人都拥有同样的信息，具有同样的信息评价方式，抱有同样的目的。因此，不论交易的对象是股票、债券、猪腩或者豆宝宝，没有什么东西能激励我们去进行相互交易。这个假设忽略了市场中的微观因素而只保留下来了其宏观因素。

　　“更为不幸的是，如果市场确实按照这种方式运转，其结果不可能是稳定的，相反，它很可能出现剧烈波动、恐慌和经常性崩溃等现象。”（P92-93）


7、四种“可预测性”的过程

　　“在物理系统中，我们通常从可预测性的角度分析一个过程，可预测性毕竟是我们对不确定性的主要测度手段。一个稳定的过程是一个能够预测的过程。在可预测性方面分为长期预测和短期预测两种能力。

　　“类型I：简单线性——高的长期和短期可预测性。

　　“此类过程具备高度短期和长期可预测性，因为在一个因素和其对过程产生的影响之间存在直接的一对一的对应关系。……线性过程是最简单的过程。不幸的是，在现实生活中，几乎不存在真正被线性关系驱动的系统。线性系统不能抵抗外部冲击。

　　“类型II：非线性动力（混沌）——高的短期可预测性，低的长期可预测性。

　　“当考虑一个多因素的过程，例如气候系统，一个小的影响后来能引起一个大的反应。这类混沌过程在短期内通常能够进行预测，因为短期内的相互关系近似是线性的。……所以，这是一种非线性的关系，在近处，几乎是线性的；可是，离开当前位置越远，非线性就越明显。因此，一个非线性的动力系统（通常被称为混沌系统）在短期内是可以预测的。但在长期内不能加以预测。

　　“混沌系统具有短期的稳定性，但不知长期内是否稳定。外部的冲击将导致混沌系统进入完全不同的轨道。

　　“类型III：非线性随机（概率混沌）——低的短期和长期可预测性。

　　“另一种典型的非线性相关称做非线性随机相关。假设大多数的‘无序’过程均服从正态分布（或钟形曲线），这是错误的。存在一些随机过程，不服从该假设，它们的概率分布是完全不同的。尽管很难描述，一个非线性随机过程的概率分布变化是有规律的。但它们不会收敛到一些通常的分布族，例如正态分布。

　　“类型IV：复杂——高的长期可预测性，低的短期可预测性。

　　“复杂过程，我们已经谈到，其特征是整体的结构性和局部的随机性。这些特征能够转变成高的长期可预测性和低的短期可预测性。整体结构性允许我们预测除了细部之外的典型的特征。……复杂性让我们能够预测长期的结果，但是近期的结果总是未知的和不可能知道的。如果复杂过程在近期内是可以预测的，那么它将不再是复杂的过程。

　　“我们已经知道，复杂过程对外部冲击是具有弹性的。一个复杂过程能够从冲击中加以学习，然后依然能够通过采取替代的途径，达到其目标。复杂过程具备创新性、适应性和能够进行学习的特点，它也是自组织的过程。”（P189-192）


8、选择不确定的自由，还是稳定的不自由？

　　“一般来说，经济理论和政治理论是相互分离的，但很难做到这点，因为经济环境的类型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个体的权利。自由市场经济需要一个强调个体权利的环境。结构化的经济系统期望任何一个个体为了全体利益而遵守国家的安排。这里是否存在一个恰当的平衡呢？和本书提到的许多问题一样，没用‘正确的’答案。其结果取决于人们的目标和他们愿意承担的不确定性水平的大小。不确定性是我们为自由所付出的代价。有些人宁愿放弃自由，选择更为稳定的环境。但是，这样做的时候，他们丧失了许多机遇。”（P194-195）

　　“自由市场需要规则和结构，但也需要不确定性。何种类型的规则不限制不确定性？首先，我们需要禁止侵犯他人权利的规则。任何可能允许一个人去妨碍别人权利的事情均被禁止。保障个体权利的规则，也鼓励了合作与信任。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的政策，保证没有人可以合法地对别人加以利用。这进一步地鼓励了稳定性所必需的合作。这种逻辑关系并不总是有效，但取得了很大程度的成功。其次，我们需要财产权利，确保个体能够拥有自己的劳动成果。最后，我们需要保证竞争的规则。对自由市场来说，这是至关重要的。”（P195）

　　“自由市场中的法则和自然法则类似，也是起到同样作用。没有管制，竞争最终将消失，自由市场也就不复存在了。管制不仅是使环境更加结构化，实际上是确保无人能够实行垄断，通过维持一个竞争性的环境，来实现自由市场的高度不确定性。”（P19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