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析王小波小说《青铜时代》与《黄金时代》中的对立碰撞
王小波在黄金时代里说:“我一步步走进星星的万花筒。没有人能告诉我我在何处,没人能告诉我我是什么人,直到入睡,我心里还带着一丝迷茫。”也许一直到生命的最后,这位遨游在思想的天空中的浪漫骑士,也没有明白这个问题,正如他的小说中充满了对现实的怀疑,笑虐和反讽。在小说中他常常以一个与自身世界格格不入的形象出现,无论是《青铜时代》还是《黄金时代》,我们都不难从中发现阴与阳,媚俗与真实,甚至是生与死等各个方面的对立和冲突,书中的人物无时无刻都在用一种狂欢的笑来与这个虚伪,痛苦的世界展开斗争,探索这生命与存在的真实。
下面就结合他的作品,对其小说创作中的对立冲突进行分析,以便更好的理解其的小说的精神内涵。
1. 无法逃离的阴阳二界
阴阳二字似乎常常在王小波的小说中出现,它是王小波小说中对立冲突里表征最为明显的一点。王小波在小说创作是常常会引入两组似乎相对的观念来反应现实世界的充满悖谬的一面。而他将许多的对立都规为阴阳二者的冲突。其中最明显的就是《黄金时代》中收入的《阴阳二界》。要理解这种对立的来源,首先我们就要明白阴阳二字在期小说中的内在意义。这点我们可以从他的小说中去发现,在《阴阳二界》中,男主人公王二总是展现出一副与世界格格不入的样子,他在小说中是人们眼里的“反派”,“恶人”,”小神经”,在文中有这样一段话:”晚上我一个人我一个人呆着时,总喜欢头戴立体声耳机。这样我虽然一个人呆在角落里,却与外面的世界取上了联系。可以听见各种声音,人家却停步见我;,好像我从地下室往外看,看到了各种各样的脚,他们却看不见我一样。现在在屋里有一个人,再也不能这样干了。为此我宁愿终身的阳痿下去,也不愿有个人在我眼前转。”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出小说中人物的一种自闭情节,如果将地下室这个封闭的世界称为阴,那么那个上面的现实世界就是阳界了,在我看来,其实它们的本质就是个人的精神世界与集体的物质世界的关系。而在这两者对立交融的过程中我们便可以看到作者对于精神世界与物质世界充满茅盾的深入思考,而这种茅盾这是韩少功在《阅读的年轮》中提到的一种二率背反。
笔者人为虽然作者似乎很清晰的将这种对立分为了阴阳二界,但其实这种对立不是完全不可调和的冲突,它们是一个硬币的两面,而不是善恶的两面。
张伯存在他的硕士生论文《王小波新论》中将这种阴阳二界看作是王小波对立的两个精神层面,认为他们是两个“不可调和的分野”,他将王小波杂文和小说中的阴阳界定为两类词语方阵:
阳界:愚蠢、专制、强权、无智无性无趣、乌托邦神话、愚民教育、宗教化政治、煸情伦理、思想牢笼、话语圈文化、精神阳萎、实用功利、机械化一、强势群体……
阴界:健康的性、有趣、神奇、智慧、自由、爱情、创造、理性、科学、民主、人的尊严、沉默文化、参差多态、弱势群体……
而王小波就是在这样的精神结构中进行创作的,使其作品也展现出一种双线并行的交错局面。”我不同意这种将阴阳两面看做善恶式的二分方法,实际上在王小波的精神世界中他们并不是完全对立的,平等斗争的,王小波的小说世界中的主角只是一个在默默窥视世界的小人物,他站在阴暗的角落里,欣赏这阳界的斗争,扭曲,变化,而真正的斗争不是在阴阳二界中进行的,阴界的无力其实就是个人的无力,王小波用一种儿童的视角默默的看着这个荒谬又悖论的世界。他生存与此便注定逃不出其中任何一个,张伯存在文中将顾清扬与王二在原始森林中的生活称作在阴界的生活,让其于农场中的军代表管理下的阳的世界形成对比。在我看来这种对比是不合理的,因为从顾清扬坚持要返回农场这一点上就可以看出,阴对于王二他们来说并不是一个完美的世界,他们需要阳也不可能脱离它。在《万寿寺》中,“我”的思想正是代表着阴的自由派,而周围的我的领导,老妓女等等都代表了阳的学院派,甚至在之后我发现连我的妻子也是个学院派,但阴的一面并不是与阳完全对立的,“我”也曾经表态不能将学院派当成坏人。实际上故事中并没有坏人,有的只是真实的庸俗,所以“我”不能逃离这个世界,也不能真的变成薛高,于是故事的最后:“薛高要到那里和红线回合,我要到万寿寺和白衣女人回合,长安城里的一切已经结束。一切都无可挽回的走向庸俗。”同样有意味的结局我们也可以在《我的阴阳二界中》看到,前半辈子我是阳痿,但我却拥有着精神上的绝对自由,而后半辈子小孙虽然帮我治好了阳痿,把我拉回了阳界,却有让我变成了精神上的阳痿,所以故事最后,我终于承认了我无法逃离这个阴阳相交的世界,“我认命了。”
其实,阴阳两界都是真实的,所以是无法逃离的,而“我”所厌恶的并不是这个世界,而是一种不正常的精神与物质的悖论关系,它们完全可以在我的世界共存,作者在两个世界中徘徊,却始终没有找到让它们共存的方法,最后只能“无可挽回的走向庸俗。”
从王小波的故事中我们就可以看到这种阴阳交汇,个人与世界复杂而奇异的关系。它不是完全的对立,而是一种交融和碰撞。
2. 媚俗与真实的对立
我看到过一些比较文学的学者,将米兰。昆德拉与王小波的作品进行了比较,起初我以为是他们黑色幽默的笔法有相近住处,后来通过阅读两个人的书籍,我发现了一些更深刻的东西,那就是他们都有着强烈的反媚俗精神和对于一种真实的强烈向往。
米兰昆德拉在《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中说过:“媚俗是把人类生存中根本不予接受的一切都排除在视野之外。”上帝是是吃喝不排泄的,这种媚俗的观念在世界中无时无刻不游荡这,圣人,乌托邦,大跃进,这些都是媚俗的代表,人们很难从生活中完全剔除媚俗,所以媚俗常常指导着人们为了一个虚无去奋斗,去疯狂。这也是文革时期人们丧失理智的一个重要原因。王小波也是反对媚俗的,正如米兰昆德拉所说的:人类的博爱都只能是建立在媚俗的基础上”在王小波看来救世情节是一种手淫,是一种“瞎浪漫”,在《黄金时代》里王二说过;“在云南,有些朋友想着要解救天下三分之一的受苦人,越境像去当游击队,结果被人打死了。这种死法真叫人惨不忍睹。想想吧,一•天下三分之二的受苦人,你知道他们是谁吗?二•天下三分之二的受苦人,你知道他们受的什么苦吗?三•正如毛主席所说的,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你什么都不知道就为他们而死,不觉得有点肉麻吗?在我看来这样的行为就是媚俗。有趣的是米兰昆德拉的《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中媚俗人物的代表弗兰茨也是因为想要去越南拯救当地的苦难民生而导致了死亡,他的结果就和王小波笔下到的肉麻的热血青年一样,可见王小波对于媚俗的及其强烈的反对态度。
而在王小波小说中,他对于主流思想的无情讽刺,对于性的大胆直白的描写,都是一种对媚俗的否定。用一种生命的真实来反对媚俗的虚伪这就构成了小说中的第二组对立---媚俗与真实的对立。在他的小说中,常常能看到对屎的描写和对生殖器的描写,他将人生就比作男性的生殖器,这种粗俗的比喻让许多人误解了他小说的内在,其实他要表达的就是对媚俗的宣战,屎也好,生殖器也好,都是真实的东西,而媚俗却对之嗤之以鼻,认为是罪恶是庸俗,而在王小波的世界观里,虚伪才是最让人恶心的,真实的东西并不让人反感。所以我们在《革命时期的爱情》里看到那位姓颜色的大学生,可以在那个年代里与比自己小的王二在河里裸露着游泳,却不能忍受那些虚伪的领导的言论而呕吐,前者是体现的是一种健康自然的原始生命力,而后者却是满赋华彩的虚伪与媚俗。
从这种对立中我们又看到的是王小波人生哲学中的另一面,对于乌托邦式理想的否定和对自由有趣的不断追求,这种哲学的放映到他的小说的艺术手法上就是一种充满笑意的黑色幽默。
3.生与死的对立---狂欢中的对立
阿桑的《叶子》里说:“寂寞是一个人的狂欢,狂欢是一个人的寂寞。”在王小波的小说里,我看到了这种寂寞,也看到了这种狂欢。很多作家从巴赫金的狂欢节理论入手研究王小波,但仔细观察会发现,其实王小波的狂欢,与巴赫金的狂欢节理论并不完全一致。
在巴赫金那里,西方世界的狂欢节是官方世界下的法治外假期,狂欢节期间,所有的民间力量都可以尽情地流泻、展演,呆子、疯人、小丑、妓女、异教诸神,在狂欢节期间都可以「出笼」,尽情地对官方世界—不论是政治的、或宗教的—进行戏耍、讽刺、脱冕、殴打、甚至凌迟。在巴赫金的分析下,狂欢节同时意含着毁灭与复活、死亡与新生、加冕与脱冕、对官方的讪笑和对俗民的赞赏。从这一点上来看,王小波笔下的许多场景都体现了一种狂欢气氛,红拂在刑场上受刑是对下面的观众说;“等会我吊起来,要是勒出屁来,你们可别笑话我。”这种调侃的黑色幽默,正是一种疯狂的在刑场上的狂欢,但从巴赫金的狂欢理论的另一个关键上来说,却又有很大的不同。巴赫金指出,狂欢式是没有舞台、不分演员和观众的一种游艺。在狂欢中,所有的人都是积极的参与者,也都参与狂欢戏的演出,人们不是消极地看狂欢,严格地说也不是在演戏,而是生活在狂欢之中,依照狂欢式的规律过活,也就是说人们过着狂欢式的生活。而狂欢式的生活,是脱离常轨的生活,在某种程度上是「翻了个的生活」,是「反面的生活」,而决定普通的、也就是非狂欢生活的规矩和秩序的那些法令、禁令和限制,在狂欢节的时候都取消了。其实,通过王小波的文本,我们可以很清楚的看到,在死刑的狂欢中,生活的规矩和秩序的那些法令、禁令和限制并没有取消,而是空前的加强了,犯人处在的是一种及其低劣的地位,而观看者通过看他们而得到乐趣,在《寻找无双》中,作者很明显的解释了观看者的病态的欢乐心理,“如果不是有什么把柄落在了他们手里,他们是不会那么高兴的在一边观看的”,可见这并不是一种西方式的融合的欢乐,而只是愚昧群众兴高采烈的观看的一个笑话。在这里,受到鞭挞的并不是官方世界,而是受刑者。观看者从他们的窥视中或得一种优越感,从而得到快乐。
而受刑者的狂欢更不是什么民间对官方的胜利,而是一种个人的黑色幽默式的狂欢。受刑者面对死亡毫不畏惧,用一种狂欢的心情面对死亡。这一点从《黄金时代》中顾清扬对批斗的态度上也可以看出。没有人会认为在批斗会上,王二和顾清扬与下面观众的等级制度有了取消,相反,是空前的加强了,只有在批斗会后,他们才回到了日常生活的轨迹,王二甚至去向那些扔他泥巴的孩子的父母告状,变本加厉的和顾清扬搞破鞋。其实我认为将这种狂欢看作是个人对与世界极端冲突的强烈表征要比看作是一种集体的狂欢来的更好。王二在幻想死刑时,“小和尚”直挺挺的感受,死刑场上一个人的狂欢,恰恰表现了一种极富力量的斗争。而台下的疯狂的观众也要分很多种情况来看,比如红线在杀女刺客时,她就是观众,她的欢乐表现她一种对于死亡魅力的赞赏,她喜欢刺客死亡,是因为她认为一个刺客被抓到就应该被处死,这是一个理想的结尾。这种对死亡的奇怪期待也可以从《黄金时代》的王二身上看到,对于死的奇妙幻想,展现了一种在奇特社会环境中形成的微妙的心理:死亡才是真正的快乐。从这里我们不难看出,死的意义在小说中被赋予了与众不同的内涵,在这里,死亡是一种解脱,是一种真正彻底的与世界决裂的方式,受刑着对世界展现出的是一种极度藐视的笑,一种近乎癫狂的状态,越是面对等级,权利的压迫,越是展现出一种极富生命力的抗争。面对无力对抗的压迫,最好的方式就是笑,那是一种生命力的顽强体现。王小波用反讽的笔触将这个世界颠倒了,受刑者其实扮演了旁观者的角色,这不是他的受刑台,而是下面那些自以为欢乐的人的受刑台,面对死亡,受刑者感到的是一种生命的自由解脱,所以他笑了,这是他一个人的狂欢,却是台下所有人的苦行,正如王小波所说的;“人生就是刑场,人活着就是受行的过程。”
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成为乌托邦中的行尸走肉,死是对生的对立,在这种冲突中个人的解放被赋予了最重也是最后的力量。在王小波的狂欢中,台下的人看着台上的人,以为他们在受刑,台上的人看着台下的人,发现他们才是真正在受刑,最后,大家都发出哈哈大笑,这就是这种狂欢中的真实-----不是融合,而是极端的对立。
结语
王小波作品中的对立,有他个人生活中的无法逃离的悖论,也有对这个世界中存在的虚伪的抗争,正如韩少功在《小说的后台》中所认为的,“文学的真实,体现在一种对于虚假的反抗中。”也许我们无法用一个概念化的句子来概括真实,但从王小波对于世界的特立独行的批判和笑中,我看到了这种真实。对立是一种冲突的表现,也是一种真实的表现,王小波在他的小说世界中向这个世界挣扎反抗,也许会感到迷茫,但他已经坚定的向生命的真实之路,走出了一大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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