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样牛奶养八种智能

我做过两次智商测试，去年做过之后洋洋得意。昨天又做了一次，发觉下降了14. 如此下去如何是好？这并不是群众喜闻乐见的一种前景。过去的一年我也没干什么，只是大家都能看到，上网写博很多，由此可见，经常上网，看这些无聊的文字，写这些稀薄的文章，是容易导致一个人智商衰退的。

智商测试的起源，有点让人想到我们今天城市化过程。1900年，大量“外省人”拥入巴黎，进入巴黎的学校，学生来源复杂，层次很不整齐，于是巴黎市政府请心理学家Alfred Binet发明 了一套用以预测学校成绩的方法，结果就成了如今的IQ测试。这个测试从发明至今，非议一直都没有停过，一个最大的嫌疑，是它“种族歧视”。比如这样的测试，对于没有受过相关训练的“外省”学生，显然不公。然而争议归争议，并不妨碍教育者对它的广泛使用，美国学生的入学考试SAT(Scholastic Assessment Test), 美国的研究生入学考试GRE(Graduate Record Examination), 其实都是IQ测试的变种。比如GRE就有语文（verbal）、数学（quantitative）、逻辑（analytic）这些部分，如果你去上网找IQ测试的话，主体部分也包括这些。只是对中国人来说，我们还存在一个语言障碍问题。即便这样，中国人考GRE，每年成绩都还不错，说明中国人智商真是很高，如果确实存在这么一个抽象的IQ的话。我这回做智商考试题，这回遇到的试卷中有好几个生词，白白丢分，如果你相信这一借口的话。

对于智商测试的最大打击，不是我们个人的好恶，也不是这么多年来大家的质疑，而是哈佛教授Howard Gardner发明的“多元智能”（multiple intelligence）一说。他是从智商的一元论过渡到了多元论。他认为人有多种智能，比如：音乐智能、身体-运动智能、逻辑-数学智能、语言智能、空间智能、人际智能、内省智能。后来很多人在他的多元智能说的基础上，又提出了很多新的“智能”来，无奇不有，如幽默智能、烹饪智能、性智能。加德纳对此不屑一顾，自嘲说这是因为他在这些方面智能都很差。不过他认真考虑属灵智能（ spiritual intelligence）和博物智能（naturalist intelligence）。

在每一个类别之内，我们确实都能发现一些出类拔萃的人来，让人以为这多元智能一说所言不虚。古希腊的文艺女神缪斯尚有九个，我们又如何能用一种普遍的智商，将人分布于统计的钟形曲线之中呢？莫扎特，十岁就创作交响乐了，却在人际关系方面遭到宫廷乐师的陷害，这显然是音乐智能出色而人际智能低下的典型。你说他是聪明还是愚蠢？艾略特，10岁那年的暑假，自己在家编写一本杂志，名叫《围炉》（fireside）, 一个人编一个写，其中诗歌、历险、八卦、幽默各栏目齐全，一个寒假在家出了八期，这是语言智能发达的一个典型写照。前几天我还看到，当我们小的时候在课桌底下偷看西游记的时候，幼年的苏珊•桑塔格也在课桌底下偷看着一本书，是康德的著作。一个小孩子，去肯这么艰深的哲学作品，那也是一种特别的智能。人的禀赋实在是差别太大，从这个意义上说，我非常赞同加德纳的多元智能一说。从小到大，我们的天分都是独特的。

但是这个说法虽然合理，如何利用则是另外一回事。其实你从两方面来看都可以。你可以说既然大家禀赋差别这么大，那么就应该强化教育，将“跛脚” 的智能给补起来。你也可以说，既然大家禀赋差别那么大，那么就发挥所长好了，教育又能起到什么作用？

其实教育有没有用或许应该放在测评的问题下来看。你评估一个人，一个学生，究竟是要榨出他皮袍下的IQ 来，还是根据多元智能一说，去了解他的独特禀赋？如果你测评体系不去改，那么教学过程本身的改革，又能走出多远？这是从应试教育迈向素质教育中的一个关键问题，如果我们仅仅从教育这个层面上去看的话。在加德纳的新书中，他确实花了很大篇幅去试图重新建构测评体系。他提出，测评应该关注人类的创造潜力，应该将学习放在特定背景下评估，而不是使用大一统的标准化测试。他还提出，有一些能力和技能应该在人的头脑之外找，也就是借助团队、技术、工具等外在手段，弥补个人之不足。在他说设想的评估社会，对个人应该强调测评（assessment）而不是考试（testing），评估是更为广义的概念，包括如今新兴的一些评估手段，比如portfolio，而不单单是考试。 他希望评估简单、自然，而且期限设置稳定。他还希望评估具有“生态有效性”（ecological validity），亦即评估是否符合被评估者所处的环境。在这些前提下，新设计的评估手段必须兼顾“智能公平”(intelligence fair)，不特别强调某一项，如语文或者数学。评估方法也必须多种多样。最为重要的，是要对个体的差异、发展水平和专业领域具有敏感性，不搞一刀切。

这本新书强化了教育方面的内容。这也是多元智能理论的后期发展所致。加德纳起初有意和教育者拉开距离，说自己本来是一心理学家，并非教育学家。只是后来教育学界对“多元智能”的疯狂使用，使得他不得不去思考这个话题。他在各地研究、讲学过程中，不断有学校告诉他，他们学校是“多元智能式学校”。或者是“我们新修建了多元智能式教室”。

其理论的应用在美国之外更为广泛。加德纳的一个朋友告诉他，他在朝鲜平壤的一所图书馆里，只看到两本英文书，一本是Michael Moore 的《愚蠢的白人》，另外一本就是加德纳八十年代写的关于多元智能的书。他说在中国，多元智能一直被人追捧。中国曾经开过几千人参加的研讨会，研讨多元智能。多年的应试教育害苦了中国人，在迈向“素质教育”的时候，多元智能一说，完美地解决了“素质教育”的理论真空。

只是我个人觉得，一些理论，从宏观层面去看是不错的，但是不能用得太宽。我今天早晨还和同事讨论到如今的一些畅销书，比如blink, tipping point, 这些，其实想法都不错，只是你不能认为它能解释一切。理论不过是灯光，它能在人幽暗的大脑里，给我们照出一片地方来，只是并不能照亮一切。否则那就是希望一盏路灯能照亮整个一条马路。多元智能说比较合理，但学习者的心态和状态十分复杂，不能将一个理论往死里用，解释一切，否则就从垫脚石变成绊脚石了。照道理，这不能怪加德纳，怪的是将一个理论误用乃至扭曲的那些人。可惜加德纳并不提倡抽象意义上的IQ一说，否则一定骂这些理论追随者为弱智。

加德纳在台湾，看到一个牛奶公司的广告，该公司宣称自己的牛奶富含某某成份，喝了之后八种智能都能开发。不过如果只是喝喝牛奶还不算太坏。在大陆，有一位中国记者向加德纳解释多元智能为何火爆时说了一句发人深省的话，她说从前，大家只要开发孩子智商就可以了，现在有了八种智能的说法，家长就索性八种智能全都开发，而不是发现孩子的优势，重点发展，因此他们送孩子上书法班，绘画班，网球班，钢琴班，英语班…希望孩子们日后在八项智能上获得八项全能冠军。

如上所述，加德纳对这一切发展是不负责任的，不过客观上，从使用者的角度看，他打开的可能是一个潘朵拉盒子。孩子们，下次如果见着加德纳老先生，准备好臭鸡蛋吧，或许你的身体-空间智能很高，一砸就中呢。

又，常看这些评论，能强化您的灌水智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