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今日,为什么还有人在批判新媒体时代的“娱乐至死”?
真理还有其他的实现途径。
文:Aimier
近日(2017年1月13日),曹林老师在其公众号中发布了一篇名为《再不较真,我们终将娱乐和愚昧至死》的文章,认为“置身于密集的信息轰炸和放大着惊叹情绪的标题中,人们被那些未经证实、不知真假的消息裹挟着,太容易混淆真伪,轻易地就相信了一个结论了。谣言不再止于智者,而是止于新的谣言。较真,成了这个时代殊为稀缺的品质。”
我十分赞同文章中对虚假信息和谣言泛滥的批评,却不敢苟同标题中所言“我们终将娱乐至死”。实际上,从尼尔·波兹曼的著作成为畅销书之后,“娱乐至死”的这一套话术,几乎成为任何一个新闻传播学科学生掌握的必备技能,对新媒体时代“娱乐至死”的批判,也已然成为知识分子们所坚持的一种政治正确。
然而,事实果真如此吗?
你可能没有想过“娱乐至死”背后的话语权力
我们暂且不去看那些被当作“娱乐至死”论据的具体案例,单是这一概念本身,就充斥着某种精英视角下对待大众文化的消极态度。
评论家阿伦·谢菲尔德认为,知识分子属于中产阶级,而流行文化则被认定为非中产阶级,流行文化中的“流行”意味着“民众”(卑下)而非“民主”(广博),这样就在知识分子和流行文化之间制造了对立的情绪。而人文学科一直被这种支配性的知识分子政治所主导,重视“艺术文化”,轻视“大众流行”,无论是《娱乐至死》还是《机械复制时代的艺术》,都或多或少地体现出这种傲慢的态度。
伯明翰大学当代文化研究中心的创始人理查德·霍加特并不认为知识分子的品味就一定适合于社会中的每个人。“真理还有其他的实现途径”,他的这句名言成为日后文化研究学派坚持受众视角的出发点所在。也就是说,霍加特文化研究构想的本质在于,大众文化的存在拥有独特的价值,其本身不应该成为知识分子批判的众矢之的,无论涉及品味形成、政治进步亦或是想象力的解放,流行文化都能自我纠错并不断进步。
也正因为如此,文化研究学派较早看到了大众文化中所蕴藏的活力。精英文化与大众文化不存在高雅与低俗的差别,“娱乐”并不是大众文化的先天缺陷,而是在精英主导的话语权力下,被妖魔化的一种正常的媒介功能。正如今日头条CEO张一鸣在与《财经》的对话中被问到有关低俗内容的问题时所回答的那样:“你在机场看到的杂志是一回事,在火车站看到的又是另一回事,很多人是因为证明自己高雅而指责它。“
娱乐不是被动的承受,而是主动的选择
媒介效果研究受拉斯韦尔单向传播模式的影响,将受众当作传播动因的行为效应,认为受众行为与传播行为存在直接的因果关系。受此影响,如今支配性的知识分子政治对普通受众的生产性和进步性能力持有怀疑态度,娱乐化的内容击打着毫无反抗能力的受众。同样,商业领域的生产力和创造力也受到质疑,除了机械复制的“文化工业”之外一无是处,这种态度近乎达到了蔑视的程度。
然而,谁说受众面对娱乐信息的时候,一定就是被动的承受,一定就会心甘情愿地成为娱乐的附庸?新媒体时代,我们不仅应该关注媒介对我们做了什么,更应该关注我们通过媒介做了什么。我们可以选择消费媒介的娱乐信息,也可以选择获取媒介的知识信息,接受还是拒绝,主动权已经握在了自己手中。
亨利·詹金斯认为,作为消费者的受众,正在影响和瓦解传统媒介生产、分配、流通和消费方式,消费应该被重新定义为“行动”而非“行为”,媒介消费,应该被视为一种素养和一种自治的传播方式。也就是说,受众与媒介之间的互动,早已不再是被动的承受,而是主动的选择。这种选择,理查德·霍加特称之为“读写能力”,斯图亚特·霍尔称之为“协商/对抗式的解码能力”,詹金斯称之为“参与式文化”。
新媒体时代文化产业的繁荣发展,已经在某种程度上破除了“娱乐至死”的预言。文化娱乐产业的媒介产品,为消费者带来了丰富的精神文化生活,那些过度娱乐和毫无营养的信息则受到了消费者的排斥和唾弃。优胜劣汰的市场竞争机制既证明了受众的主动选择能力,也证明了大众文化的自我纠错能力。
除了“娱乐至死”,我们还能谈论什么?
新媒体拥有巨大的经济、文化和社会潜力,娱乐只是其中很小的一部分。在社会教育方面,有学者已经意识到,正是流行媒介、而不是正规教育,开始用非工具性的读写能力弥合精英与普通大众之间的鸿沟。
现代化的教育方式巩固了由中小学、高校和政府部门所构成的教育体系,但也无意中对教育系统中所传授的知识类别以及更大范围内社会学习构成了负面影响。查尔斯·利德比特认为,教育的目的不应该是知识的灌输,而应该是能力的发展,其中最重要的则是继续学习的能力和渴望,而过多等级森严的学校教育则会扼杀这种继续学习的欲望。
新媒体时代,无处不在的传播媒介为我们创造出绝佳的学习环境,这种分布式的学习环境与等级式的学习环境有着本质的区别,它弥漫着后现代的气息。无论是维基百科、知乎还是慕课,开放与互动的交流成为我们获取知识的重要方式,批判性的读写能力和主动性的行动能力成为我们思考问题的重要工具,“娱乐至死”的声音只会离我们越来越远。
媒介无罪,新媒体在社会中扮演什么样的角色,在于掌握和运用它的我们。“使人们感到痛苦的不是他们用笑声代替了思考,而是他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笑以及为什么不再思考。”读完《娱乐至死》,你会发现,在尼尔·波兹曼的警告中,过度娱乐不是罪魁祸首,放弃思考才是。
思考是你的权力,请不要放弃它。
当然,放弃你的权力也是你的权力,也可能是我们用得最多的一种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