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谧与骚动

2010是个文学的热闹年，大刘终于写完了《三体Ⅲ》，结集待版；韩寒也继《独唱团》后，再次推出《1988——我想和这个世界谈谈》。谁也没想到他会在一年时间里完成两本书——当然，前者只是Mook，韩寒也只是主编并节选了后者一段文字；但是后者却是他独立完成的结结实实的一部力作。这在他逐渐沦为所谓“青年意见领袖”的时刻适时出现，既加重了他作为精神灯塔的砝码、也加固了他文学者的地位。——韩寒能不能成为一个真正的文学家，这本书应该是他有潜质朝着另一个方向发展的证据。
另一位爱尔兰作家则正相反，科尔姆·托宾在写完惊人的《大师》后，转而写了一部小品式的长篇小说《布鲁克林》。从高点下降，倒也走得步履从容。虽然这是发生在2009年的事，但今年译介到中国，所以对我而言仍是2010的文学盛况。
两本“新作”没有关系，但是看完却给我类似的感受。那就是时间，最静谧和最骚动的都是时间。时间可以改变一个人，韩寒、托宾或者亨利·詹姆斯，它让人圆滑、世故、老于世道，亦可让人幼稚、肤浅、斤斤计较。成为什么样的人，全在每天的潜移默化之中。

《布鲁克林》的故事并不复杂，写一个爱尔兰姑娘的两年外国生活，改变了她的人生轨迹，也完成了她的性格塑造。
全书分四章，概括起来就是：一、初次就业；二、背井离乡；三、进修及恋爱；四、回乡奔丧并确定感情。段落清晰，看起来没有多少吸引人的噱头，事实上小说也非常简单平直。文章清新雅致但节奏平缓，没有多少高潮和戏剧性，就象生活本身一样直白。作者最主要的工作，就是正面描写了上世纪五十年代一个单身女子的生活和情感。艾丽丝初入美国，就来到布鲁克林这个少数民族聚居区，各地方来的邻居既喧嚣又冷漠，让她体会到大城市生存的不易。她从商场小职员开始，慢慢得到主管赏识，自己也抓住机会进修会计，还遇到了未来的丈夫，生活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一切似乎走上了正轨。最后，突然的，因为姐姐她又返回了老家，物是人非、情缘忽至，她不确定还想不想再回美国了……

需要注意的是，本书还写了另一位重要的女子——艾丽丝的姐姐罗丝——且基本上都是侧写。罗丝美丽聪颖，待人和善、很有人缘，还是镇上高尔夫俱乐部之花，智商情商都高（仅仅“因为通电话而与美国大使馆里的一个人交上了朋友”，得到了妹妹出国需要的所有材料）。她有很好的工作，认识很多愿意真诚帮助她的朋友，但是奇怪的是，她却没有出国闯荡而留守家中。原来，她在一次检查时发现得了绝症，并且无药可治。于是她决定不让任何人知道，顽强地支撑起家庭，尽可能地安排好后事。为此，她没有结婚（不知拒绝了多少追求者：“年复一年艳光照人，虽然已有过数任男友，却依然单身”），照顾退休的母亲，操心妹妹的前途。可想而知，艾丽丝的薄记和会计课是罗丝制定的（“是罗丝买的书”），第一份工作也是她或者她委托朋友安排的（杂货店老板凯莉告诉艾丽丝“有人推荐你来”）；当然，艾丽丝去美国，也是罗丝的神父朋友一手促成的……艾丽丝在美国一个人奋斗时，是姐姐罗丝的信安慰和鼓励着她，只有和罗丝可以无话不谈，恋爱、工作都可以得到建议和指导，让陌生的环境和生活得以容忍下来、枯燥的工作和学业得以继续下去。
托宾对罗丝用的虽然都是虚笔，极少正面写她的表情、语言、行动，更从没写过她的心理活动，并且罗丝的生活和艾丽丝没有多大关联，但我们知道这一切都不是白费——正是在长期的共同生活中，艾丽丝的个性已经深深受到姐姐罗丝的影响。罗丝在得知噩耗后，没有表现出一点惊慌、恐惧，而是选择了安静地离去。她妥善地安排了唯一妹妹艾丽丝的未来，平静地和妈妈度过最后的时光。对比艾丽丝，一开始只是被动地接受生活的安排，从杂货店打工、出国、租房、上学、恋爱，似乎没有多少自己的主见，但其实她看似幼稚的举动，潜藏着和罗丝类似的稳重隐忍。当懵懂的艾丽丝刚出场时，她就冷静地观察到老板凯莉“每句话末尾都紧抿着嘴，好象有人怠慢了她”，虽不伶俐倒也得体的应对。到了美国，她以不变应万变，沉着应付纷繁的人与事，逐渐找到自己的方向，并坚持进取。当大事来临，她也学会了从容面对，直面人生抉择。托宾细腻的笔触，令艾丽丝的异域生活平静而充实。在经历了生命中一次又一次意外和打击之后，艾丽丝的性格逐渐成型、感情逐渐确定，这个人物形象也渐渐饱满和生动起来。
所以说，托宾写罗丝，是为了衬托艾丽丝。并且我个人认为，如果把罗丝作为主角，读者难免会质疑她为什么那么完美、情节也变得狗血（红颜薄命……）；而把她作为配角，却可以很好地说明艾丽丝的性格发展、心路历程。这是托宾成功的一步棋。

故事的第三位主角不是人，而是地点布鲁克林，主要情节在此展开。它最早是荷兰殖民地（布鲁克林就是荷兰某地名的英译），后成为英国管辖下纽约省的国王郡（至今布鲁克林和国王郡仍是一地两名），到美国独立，布鲁克林正式划归纽约市，成为纽约五大区之一。由于早年殖民历史，使得布鲁克林移民会聚、人口复杂，他们自成体系、文化兼容糅杂，连口语也被称为“布鲁克林英语”。纽约客典型的敏锐机智、活力十足，也和布鲁克林的熏陶分不开。其名胜众多、名人辈出，已经形成了一个次文化圈，对美国文化贡献良多。美国小说大师保罗·奥斯特也以之为背景写过名作《布鲁克林荒唐事》。本书作者选择布鲁克林作为故事主要发生地和书名，用意明显。首先，作为移民城市，布鲁克林适合初次离乡的爱尔兰人艾丽丝；其次，城里同族和异族共居，方便烘托游子情绪、制造文化冲突（艾丽丝男友就是意大利人）；最后，布鲁克林具有良好的文化、生活环境，方便开展艾丽丝的移民新生活——商场时尚活动、大学进修和书店流连、大都会歌剧院和科尼岛海滨游玩、艾比特球场棒球赛……书中很多小细节都因此趣味盎然：艾丽丝在商场试换游泳衣，女店员挑剔地动手动脚，令人忍俊不禁；男友在海边因爱生欲，而且并未害臊、“还挺自豪的”； 艾丽丝第一次到男友意大利家庭吃饭，一桌子兄弟轮番发问……

两年的时间并不长，要改变一个人也许远远不够。但是流水般的生活，同样能让人成长。
有人放弃，有人坚持；放弃的再没有成功的机会，坚持的却可以有小小的幻想。
每个人都有很多面，也许我们看到都只是他人的一面。艾丽丝平凡安静的外表下，一样有暗潮汹涌、欲念横生。
托宾的文字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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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面采用了大面积黑色背景，前景只有一位闭眼仰头的女郎的侧影。说实话，所选择的女子并不象我想象中的艾丽丝，她应该更朴实、更生活化，但是脸庞和眼睛要有一种坚定。不过总体设计是符合本书意境的，大方简洁，起到加分的效果。

最后，个别翻译的词汇太具时代感，和这一作品的基调不太相称，更适用于一些时尚读物。大概和译者还是在读博士有关。如“闺蜜（7页）”、“貌似（144页，网络俗语那种用法）”、“靠！（145页，英文的靠是哪个词啊）”等等。
编辑文字错误不多，偶尔把艾丽丝印成“爱丽丝”（26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