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爸爸年轻的时候,还真是个讲究生活情趣的人,常挂在嘴边的词儿是“鸟语花香”。
论鸟,他养过画眉、文鸟、相思鸟、八哥。花,就更多了,养过茶花、月季、牡丹、桅子花……还有一些赏叶的,像铁树、文竹、龟背竹。爸爸还有几本专门讲怎样养花儿的书,这里面学问大了,他讲起来,头头是道。爸还养过金鱼,名目很多,像狮子头,红珍珠,鹅头红,墨龙睛。
我家住单位分的家属楼五楼,养这些花花草草,颇有些不便处。好在阳台很大,那时也不兴封阳台,爸爸的花盆就有了地方。他那些花盆,有白瓷的,有粗陶的,有净面的,有画了些花鸟山水题了字的,高高低低大大小小错落,占据了一大半阳台。妈妈晾衣服时,爸爸就很紧张,生怕衣服没拧干,肥皂水滴到花盆里。妈妈就笑,说,看你这些宝贝多碍事!
冬天,有些花儿不耐寒,放在阳台上是要冻坏的。晚上,爸爸就把一部分花搬到客厅里。白天,太阳好,气温高的时候再搬到阳台上晒太阳。有些花盆大,又很沉,这么搬进来搬出去可是个体力活儿,爸爸累得吭哧吭哧的,但乐此不疲。
春天到了,爸爸一下班就忙活儿他的花儿。他专门买了把修枝剪,没事儿就修剪那些长得姿态不美的,或是已枯死的枝叶。剪下来的枝叶他都仔细地放在花盆里。爸爸还在健力宝大塑料瓶子盖上戳几个眼儿,自制了个喷水壶,浇水时使劲地挤瓶子,“滋!滋!滋!”一股股小细流从瓶口喷出来,就像细雨,洒在叶子上。刚萌发的叶子大都带点儿鹅黄,沾上水,鲜亮鲜亮的,很精神。
有时候,我放学回家,一开门,屋里扑鼻而来一股很浓的臭味,不用说,爸爸又在给他的花儿追肥了。爸爸在阳台边上放着个带盖的塑料桶,里面放的据说是“饼肥”。平时家里宰鸡杀鱼时,爸爸也把那些鸡呀鱼呀的内脏要过来,丢到塑料桶里,他说,这叫“沤肥”,肥上得好,花开得才香啊!
花儿们施了肥,卯着劲儿长。抽条,散叶,打苞,到四五六月份,在阳台上,次弟开放了。这里面我最喜欢的是桅子花,桅子花真大,有的花苞展开有碗口大!晚上月光照在乳白色的花瓣上,像笼着一层雾。夏天天热,我就铺个竹席睡在客厅地上,隔着纱窗,都能闻到桅子花那甜腻腻的香味,连晚上做的梦,感觉都是香的!
爸爸是只要他种的花儿都喜欢。开花时节,下班后他常搬个板凳坐在阳台上,泡上杯茶,一边喝茶,一边赏花,眯着眼睛盯着花看,表情很陶醉。你要是坐在他边上,他就开始给你讲他的“养花经”,你看看,你看看,我这茶花开得多好,茶花是喜阴的,太阳不能晒得狠……
爸爸的阳台就好像一个舞台,那些花儿就是一个个名角儿,在合适的季节粉墨登场,展现出最美的神采,再潇洒地谢幕。爸爸精心伺候这些角儿,也给平淡的生活,带来了很多乐趣。
过了几年,爸妈要到外地工作,我也去异地求学,家里一两年都没人。大二上学期暑假,我回到家,到阳台一看,爸爸的花儿都枯死了,花盆里只剩一个个光秃秃的枝丫,地上都是枯叶,枯叶上还落了一层灰。我有些黯然,突然看到西边墙角还有些绿意,低头一看,是仙人球。
我以前从来没有注意到它,它也总是被冷落在阳台的角落里。平时,阳光照不到,只能得到一点雨水的浇灌,没想到,别的花儿都枯死了,它倒活了下来。我仔细打量它,它已经长到了三四岁小孩脑袋大小,长时间没浇过水,显得灰头土脸的。只是仙人球上的一根根尖刺,还是倔强地立着,七个不服,八个不忿的样子。仙人球根部靠近花盆土壤的地方,滋生出了许多鹌鹑蛋大小的小仙人球,挤挤挨挨,蓬蓬勃勃,像要从花盆里涌出来。
我把这些小仙人球移栽到别的盆里,把大仙人球从角落里搬出来,放到阳台上最好的位置。没过几天,大仙人球上竟长出了七八个小突触。浅黑颜色,毛茸茸的,一寸多长。我感到有些奇怪。
没过两天,早上起来到阳台上,我一看,惊呆了,仙人球开花了!那些小突触一夜之间长到三四寸长,顶端绽开,就像一支支弯曲的唢呐。花是皎白的,花蕊淡黄,白得纯洁,黄得娇嫩,在晨风中微微颤抖,惹人怜爱。
我真没想到仙人球也会开花,更没想到它开出的花会是这么温柔,这么淡雅。它在阳台的角落里一直被忽视,被冷落,但它一直顽强地生活,一旦有机会,它也会绽放自己的美丽……
这么多年过去了,爸妈都退休了,我也有了女儿。爸爸没了年轻时的心气儿,平时就打打牌,散散步,不再伺弄花草了。那几盆仙人球还在阳台上静静地生长,一到夏天,还会开出许多花儿来。
我打算在我外地的家里,也种上一颗家里的仙人球。等女儿长大懂事了,希望她也能喜欢上这并不起眼的仙人球。这也是给那些年月留个念想。
爸爸的花儿和仙人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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