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影像中绽放的绚丽花朵

忘了是哪一年，我看到那样的照片。黑白的大颗粒照片，失衡的构图，主题是坐在黑色老式车子里蜷缩的母子，那一个眼神失去重点的女人，在荒凉的郊外坎坷公路上的一个瞬间。清冷的车灯让我想起爱过的电影，日本男人和澳洲红发盲女的故事。一部老式的1967年的雪铁龙的旅行，在公路上讲的一段串故事。很多隐忍,很多残忍。那样的一段路，却好像已经走完了整个人生。影像是如此相通相似的，自那以后，我认识了这样的人。罗伯特·弗兰克。一个拿过相机，摄像机，宝丽来的瑞士人。一个自我的瞬间记录者。他与他的上万副黑白照片，跟随着他在街边路旁的眼神一起闯入了我的生活。那么强势，又那么美。

 

与近年来流行的LOMO摄影一样，我们是用尽了力气想去记录身边的一切以及自己的生活。看着他照片的时候，总是想要记住这张或那张的手法、构图、光线，想要运用到自己的照片中去。但看多了以后才发现，他或许根本没准备让人学习，或者说你无法找到规律与技巧，他的许多作品正是打破规矩而成。空荡房屋内一个播放着总统或参议员讲话的电视机、冷清的公路上竖着的三个十字墓碑、歪斜的地平线上过路的牧师、星条旗下不见面孔只见长号的演奏者、领袖招贴旁着西装的无头模特，陌生人爱情的的表演，当你看着这些由弗兰克编排的照片时，仿佛可以瞬间穿越时空而回到那个流逝的年代。你看到了，大麻，黑色的垃圾，大门的歌唱，杰克·凯鲁亚克的名著《在路上》，还有在那空间上的某一个时刻，年轻的弗兰克在冲洗一卷黑白胶片。

他的照片里出现更多的是自我的、内视的、隐喻的、流逝的、废墟的、飘荡的影像，还有许多过去影像的蒙太奇式拼接。弗兰克说：“比照片表面的东西更重要的是，在一瞬之间将某个事物捕捉并将其以更为自由的形式加以表现。”这些独立的影像片段仿佛旧时光里的一个个孤岛，倔强的站立，却散发着耀眼的光芒。每一张都是不可复制的瞬间，每一张又延续成为了一段时间永恒。他曾经发动全身的马达，努力的看着，听着，记录着自己的生活，同时也记录了一个时代。

八十年代开始拍摄录像，他说：“在拍电影上，我继续看向自己身边，但不再是那个按了快门后就转身离开的孤独的观察者。我试图夺回我看到的、听到的和感觉到的。我知道什么！没有决定性瞬间，需要的是创造，我需要在镜头前做些什么让它发生：寻找，解释，挖掘，观察，判断，修改，伪装，扭曲，撒谎，记录……想着真理工作，直到把它完成。”他由拍电影转入自主的个人表达——之前是通过外界寻找个人表达。从1971年到2000年，他拍摄宝丽来照片。这不只是技术上的改变，罗伯特·弗兰克从传统的莱卡加上黑白菲林转向使用宝丽来相机的意义在于——他所捕捉的内容是倏忽即逝的，配合上宝丽来影像的逐渐显现和逐渐褪色，这些照片，它们同生命本身一样反抗保存。摄影成为他反抗虚无的勇气，用一个本身就虚无的东西来反抗虚无本身。题材看似缩小范围，都是身边、家中的微小事物，实则更为深入，都询问着生活最基本的意味、细节中叫人痛的意味。

而现在的年过八旬的弗兰克，他的晚期作品更转为“内视”，不仅让照片表现生命——记录生命的流逝，而且更视照片本身为一个生命——它也会消逝。

他的作品一直随着他的年龄和阅历不停的转变着，好似不同的花朵，绽放的周期虽然不一样但始终都是美丽而无可匹敌的。黑白照片一直有着无限的张力，而那一个年代的瞬间就在一声快门声后被定格，抽离，隔断，孤独讲述着一个个故事。故事中那么多不同的主角，背景，而因为弗兰克的存在突然得以机会跃然纸上，重获新生。

 

我一直都觉得懂得记录生活的人会是内心隐忍且强大的。他们或许为人清冷或许习惯孤独，但却勇敢的面对事实的真相，如同战士般固若金汤。正如杰克·凯鲁亚克说过的：“永远年轻，永远热泪盈眶”。弗兰克的音像就这么一直年轻着，如花朵般，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