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该偷看生命这本悲欣交集的书。”

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可俗可雅，甚至大俗大雅的人。
要我用四十五度仰望天空忧伤成明媚的小清新完全可以，
要么翘着二郎腿儿半夜蹲在马路边上跟你吹瓶儿也不是什么难事儿。

看完这本书是在今天晚上。
我一整个白天只吃了一小碗西红柿鸡蛋面，晚上七点突然神不知鬼不觉的瘫倒在床上昏睡到八点半，然后恍恍惚惚爬起来对着电视机前面若桃花的中年妇女说，妈，我饿。
接着在晚上九点我们娘俩出门了，吃了俩煎包一碗猪腰花蛤捞化，走着走着又要了杯奶茶，吃饱喝足后欢天喜地的一起回家。
是在这样一个，八月里很难得的，一点儿都不热的晚上，
我妈这位从事了十几年舞台摄影的工作家，漫不经心地递给我这本书。

对，我觉得这不是一本摄影集或者画册，这是一本散文书。
比起图片，我更喜欢作者叙事的口吻。

我狭隘的认为，马良这本作品的风格，正如在他在创作手记里经常运用的一个词：逼仄。
我一页一页翻过去，是一种越来越厚重的逼仄感。
而一面面黑底白字却天高海阔万里无云。

我的小学生流水账日记写完了，再往下就只是大段大段的文摘。

——————————————————————————————————

“我这代的艺术创作者很多都是‘自封’的，或者说自说自话而为之的，不在隶属于体制内的油画雕塑院、画院以及学院体系，所以我们的语言再到我们的自身形象，都更像一个‘草人’，声音微弱，口音混杂，但表达也更加自由。”（P17）


禁忌之书
一页是生，一页是死，一页是欢乐，下一页就是痛苦。
一页是成长，一页是衰老，一页是出发，下一页就是归宿。
一页是幻觉，一页是真想，一页是颂歌，下一个是审判书。
一页是笃信，一页是怀疑，一页是建立，下一页是颠覆。
一页是自由，一页是束缚，一页是狂欢，下一页是狂欢后漫长的孤独。
你哭了，诗人，你为什么哭?
你不该偷看生命这本悲欣交集的书。（P30）


“人类的情感总是美妙而难以言说的，而摄影又是沉默的，要用摄影去叙述情感是如此艰难。”（P31）


“对于过去总是刻意保持距离，而对未来却又是茫然无措，以前的一些客户和朋友有时来电话，劝我回心转意。一方面我很决绝地坚持己意，但另一方面也深深地怀疑着自己。”（P50）


“火车加汽车，一场漫长的旅程，深夜的路上睡不着觉，看着漆黑的车窗外遥远的旷野上忽明忽暗的灯火，突然对黄于说：我觉得这就是我曾经想要的人生：前往陌生的城市，去见陌生的人，做一些不可理喻的事情，奔赴遥远的未知的前程。”

“我们几个如同没有导火索的几桶药火，各自埋伏在角落里，徒然地等待着被点燃的日子。”（P51）


邮差
他
携带了太多秘密
决定从此不再开口
在一片记忆的废墟之上
这家伙是一位被废黜的国王
缄默，是一场命运
那些无处投递的信和所有收信人一起
在目的地不明的时光里
被宣判了死亡
而在这出宿命的默剧里
绿衣人的背囊中
埋葬着我写给你的最后的信笺
还有，那些在他看来
和春天里的白色夹竹桃花一样美丽却有毒的诗行
——爱很短，却比遗忘要长（P59）


“回想起在成长的岁月里，为了儿时的那个不甚确定的艺术之梦，我尝到了太多的甘苦，始终奔波在迷途曲折的生活之路上，那些无法和人分享的甜蜜和痛苦，成为一一被封缄的秘密，沉甸甸地携带在生命里。”（P60）


“摄影的这种方式，总让我想起琥珀中的小虫子残酷但又浪漫的宿命。锋利的相机快门喀嚓的那一瞬间，就如同我们的生命被硬生生地切下了一片，留在了照片上，如同那小虫子被永远地凝固在远古的松脂里。而时间在这幅照片之后还依然流失。总有人质疑我的作品里的瞬间是刻意创造的，可是他们有没有想过那些被凝固住的都是活生生的时光。即使这只是一场精心排演的戏剧，演员却付出了他们生命里的无可重复的一段光阴。我也一样，瞬间的拍摄完成也带走了我所有的爱和柔情、烦扰和秘密。我相信，对于观赏者，你被瞬间唤醒的自我情感也将是一样会被留在琥珀里。残酷的是斗转星移，我们都将慢慢老去。而浪漫之处却也在这里，瞬间的拍摄过程，为我们保存住了在那段时光里我们曾经生存的证据，照片封存了我们永远美好的青春，如同那永远是蓝色的天空，那有关爱的甜蜜和痛苦。”（P71）


“除了这个在冰冷的书房里端坐着面对这些白底黑字的家伙，我相信这世界上还有另一个我。我总试图在某些安井的夜里，用某种方式将他呼唤至我身边。这些年里，这个行为一直在折磨我。那是我精神上的双生子兄弟，他懂事的时候就选择留在了时间维度里，不愿再和我一起行走于生命的最前端，从此我们总是难以相见。我被日子推着向前，这一步黑夜一步白昼的步伐是无可选择的。无论是最美好的，抑或最残酷的日子都留其不住，而他则不以为然。在我黑发褪尽，心和面孔都渐渐变得皱皱巴巴的未来，他却还有着最美好的容颜，眼神流盼轻盈，微笑俏皮，总说着一些甜蜜的字眼。他有时托梦一篇如今我再也写不出来的诗篇，让我伤痛于世俗成长中附带来的苍白和迟钝。有时突然又出现在我的镜头里，恨恨地注视着我，指给我看那些被我忽略了的灵魂，在最微末处出现的颤抖，然后嘲笑我无能为力与时间的抗衡，那命里注定的一场衰败。所以我妒忌他，因此怀恨他；不愿宽恕他，却也不得不爱他。”（P91）


“于是，那远去少年的纯真笑容；那些遗失了和破碎了的爱情；那无法后退的道路和寂寞的狂飙；夜晚和荒凉的梦；还有无尽的远方和体弱多病的理想之马，终将被时间一一无情地击碎，研磨成细密的烟尘滚滚，在每个人的心中最隐秘的角落，渐渐堆积起来，堆成了那弥漫至内心最深处的痛，堆成了沉重的乡愁。”（P120）


“那时竟然对未来有如此美好清晰的设想，总是固执地相信那些现在的我怎么也难以相信的事情，对爱情有如信仰一般地坚韧，对自己没有丝毫的怀疑。突然之中悲从中来，时间到底做了些什么手脚，让那个少年成为了今天的我?”（P147）


“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一定要选择这样的生活。这种选择是内心的一种直觉，回避它你就会很不快乐。艺术是种安慰，是对敏感的灵魂最好的安慰；也是种柔软的毒品，你知道它最终会伤害你，但你还是无法自拔于那片刻的换了，即使这片刻是如此短暂，但你还是愿意用一生去交换，为了它什么都值得。”（P162）


——————————————————————————————————————

回到一开始说的大俗大雅，在回顾一遍这些片段之后，我竟然忘了为什么会提到这个。
艺术是个太抽象的物质，有五花八门的形状和天花乱坠的腔调。
昏黄发暗的相纸，低矮的天花吊板，顶天立地的构图和浓妆淡抹的色彩冲突，看似离经叛道，实则是一份沉甸甸的反省感。
岁月真的是神偷，若不是旁观者点醒你，我们甚至察觉不到自己失去的是什么。

禁忌之书的句式让我想起了圣经的传道书。
早些时候，我把这段话抄在纸片上，折叠好一直随身带着：

“凡事都有定期，天下万务都有定时。
生有时，死有时；栽种有时，拔出所栽种的也有时；
杀戮有时，医治有时；拆毁有时，建造有时；
哭有时，笑有时；哀恸有时，跳舞有时；
抛掷石头有时，堆聚石头有时；怀抱有时，不怀抱有时；
寻找有时，失落有时；保守有时，舍弃有时；
撕裂有时，缝补有时；静默有时，言语有时；
喜爱有时，恨恶有时；争战有时，和好有时。”


愿你我都能有这样执着的激情和勇气，感应到不可回避的命定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