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罗门兄弟公司的老板希望通过培训项目可以把我们变得更像他们自己。可是,什么叫更像他们?在历史上,所罗门兄弟公司已经树立了敢作敢为的形象,他们有能力也愿意承担巨大的风险。事实上,所罗门公司不得不如此,它不像摩根士丹利,后者是非犹太的上流社会银行,手上有一大批付费的公司客户。所罗门留给公众的形象是一伙犹太人的小圈子,他们在社会上无足轻重,但精明而又诚实,把自己的鼻子深深地埋进债券市场,比哪家公司都来得深。这样说当然有点儿夸张,但也的确在某种程度上抓住了它的特点。 现在,公司试图改变这一形象。公司里集体人格转向的先行指标可以从我们的董事长和首席执行官约翰•古特弗伦德的社交生活中看出来。他娶了一位小他20岁的太太,这个女人有一股狂热的社交欲。她举办派对,大宴多嘴多舌的专栏作家。她的邀请函的含金量仿佛随着我们公司股价的涨跌而起伏。她还雇了一位公关顾问,确保自己的曝光率。另一方面,虽然她还不至于拿她丈夫的标准来要求公司的员工(她已经彻底改变了古特弗伦德的穿衣风格),但这种沉迷和做作不可能不在整个公司留下痕迹。 撇开公司这种暴发户的形象不谈,培训课程本身毫无疑问是华尔街上最棒的入门课。只要结了业,实习生就有足够的资历去华尔街别的公司拿两倍的薪水。也就是说,以华尔街的标准来看,在这一领域里这个人已经是一个精通业务的专家了。这本身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证明华尔街培养出一个“专家”的速度有多快。别的银行也许根本就没有培训计划,德雷克塞•伯恩海姆公司甚至叫一个申请人去和所罗门公司里的人交朋友,设法弄到一份所罗门的培训资料。只要能把资料搞到手,他就是德雷克塞的人了。 但资料只是培训项目中最没有价值的部分。真正用得着的东西我在两年后才悟到,那就是所罗门兄弟公司口耳相传的实战故事。在长达3个月的时间里,最优秀的推销员、交易师和金融家们向我们讲述了自己的心得体会。华尔街的智慧在这里汇集,毫无掩饰:钱是怎样在全世界流来流去的,交易师的感受和行为,以及如何同客户打交道。只有在完成全部培训项目之后才能上场交易。这中间隐藏着一份项目计划:实习生的所罗门化。实习生们应当懂得,首先,他在交易厅里的地位连狗屎都不如,曾有一位交易员就公然这样告诉我们。其次,即使在所罗门兄弟公司当狗屎也比进不了公司强百倍。 在短短的时间里,这种洗脑好像真的奏效了。(在长期则不然,只有当别无选择时,人们才会忍受这种处境。我们这些新进人员不仅自我感觉良好,而且毫无忠诚之心。)不少投资银行都有培训课程,但都不像所罗门这样强调公司的自我宣传,也许高盛公司可以算是一个例外。《纽约时报》的一名女记者对我们进行了全程跟踪采访,我们对公司的态度一致,这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将自己发表的系列文章的标题定为《顶级MBA新兵训练营》。正如其他有关所罗门公司的报道文章一样,它很快遭到了我们的嘲笑。“那个浑蛋根本不知道她在说什么。”这是后排的评语。前排那些童子军男孩说什么“不待公司—所罗门—召唤,我们早已摩拳擦掌准备一显身手”,这些话都原样写在了报道中,你得承认,他们也实在下作得可以。 这篇文章之所以令人感兴趣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允许外人进入公司采访并且提出敏感的问题,这还是第一次。他们问道:为什么你们的薪水这么高?一个后排的、刚从芝加哥大学拿了MBA学位的家伙是这样告诉《时代》周刊的,“供求是决定性因素,”他说,“我的姐姐从事残障儿教育,她喜欢自己的工作,但收入却低得多。如果社会上没人愿意去做这种工作,她的收入就会提高。”面对这种高论,你还能说什么呢?《时代》的读者想必亦有同感。同一篇报道在稍后写道,申请127个培训名额的人数已经超过了6000人。尽管有那么多人显然愿意以更低的薪资接受这份工作,但所罗门兄弟公司的雇员报酬还在螺旋式上升。在投资银行里,供求规律好像不大管用。 当然,在解释那些用于支付雇员薪水的钱来自何处的问题时,这篇报道还是颇有新意的。我很钦佩我的那位同事试图用老式的商学院思路来回答这个问题。在此之前还没有人做过这样的尝试。首先,公司打算付钱。为什么投资银行为这么多几乎毫无经验的人付高薪?答案:只要给他们一部电话机,他们就能赚回更多的钱。没有经验,他们怎么赚钱?答案:在投资银行里赚钱主要不是靠技术,而是靠一种无形的能力—眼光、坚持不懈和运气。这些品质非常难得,一定要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吗?答案:是,又不是。这是全部问题的要害。为什么这些钱能够自由地流来又流去,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呢?从一开始就没有人胆敢这样问,这也是我们一味服从公司的最高表现。答案应当在所罗门兄弟公司的交易?里找,那里可能比华尔街上的任何其他地方都更有希望破解这个疑问,但那里的人们又无意为这些而费心。 每天课后,三四点也好,五点也好,他们总是要求我们从位于23层的教室上到41层的交易厅。你当然可以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可是,如果你不经常去的话,就会被人忘记。在所罗门,忘记就意味着失业。想谋职就要积极主动。经理方面也一样,他要为自己的部门争人。在培训项目结束后,有三个人被开除了。第一个被分配到达拉斯,他拒绝前往。第二个神秘地消失了,谣传说他曾邀请一位高级女经理参加一个三人做爱聚会(公司容忍性骚扰,但见不得不正常的性行为)。第三个人最有意思,他就是不敢走出电梯进入交易厅。每天下午他站在电梯里面上上下下地折腾。我猜,他是真的想进去,可就是心里害怕,迈不动步子。关于他的怪异表现的传言不胫而走,甚至连主持培训计划的那个女人都听说了。她决定亲自看个究竟。她站在41层楼的电梯口,整整1个小时,眼看着电梯门开了又关,关了又开,他就是不敢进去。直到有一天,我们发现他不见了。 在你觉得自己胆子还算壮的时候,你要赶紧在交易厅里结交个把经理,把自己藏在他的羽翼之下,他是你的私人导师,按我们的叫法则是“拉比”。在交易厅里,你还要留心学习。你的第一个冲动就是进到圈子里,选一个像样的老师,接受他的督导。不幸的是,这可不是轻而易举就能做到的。首先,实习生根本毫无价值可言。第二,交易厅里多的是大人物,他们的脾气恐怕说不上温柔。你要是径直走过去打招呼,一定要有非常健全的神经。当然,我可能不够公平。许多交易师在本质上是很友好的,他们最多只是不理睬你。但是,如果碰上一个各色的家伙,就会发生下面这番对话: 我:你好! 交易师:你他妈的从哪儿爬出来的?喂,乔,鲍勃,扯下他的裤子看一看。 我(脸红了):我只想请教几个问题。 交易师:乔,考考他吧!如果利率走高,债券会怎样? 我:会跌。交易师:太对了,你可以得A。不过现在我要工作了。 我: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我想— 交易师:你以为我是干什么的,慈善家吗?我很忙。 我:要我帮忙吗? 交易师:给我买一个汉堡,要加番茄酱的。 我在交易厅里小心翼翼,唯恐有什么闪失。这里的规矩琐碎而复杂,而我却一无所知。推销员、交易师和经理们走来走去,起初我根本分不清他们。不错,我知道他们之间的主要区别。推销员面向投资人,交易师负责下注,而经理则是抽雪茄烟的家伙。除此之外,再就什么也不知道了。绝大多数人同时拿着两部电话机。他们都盯着面前那些小小的绿色屏幕,上面满是数字。他们朝这个话筒喊两句,又朝那个说点儿什么,一会儿又向桌子对面的人嚷了几声,然后又回过头来听电话,一边指点着屏幕一边大叫:“操。”在这里,注意力保持30秒钟已经算是很长的了。身为实习生,我做了人人在这种场合下都会做的事:我凑到一些忙碌的家伙身边,一言不发,沉默地观察,像个无影人。 忍受羞辱是我必须付出的代价。有时我甚至要那个样子等上1个小时,才会有人同我打招呼。一般情况下,起码也要过上好几分钟。在我看来,这段时间似乎永无尽头。“他们看到我这副奴颜婢膝的嘴脸了吗?”“如果他们一直不理我怎么办?”“求求你们,跟我说句话吧。”我的木然同交易师的极度忙碌形成讽刺性的反差,令人更加难以忍受,无形中又夸大了我的无能。不过,已经迈出了这一步,如果无功而返,那就太难堪了。一旦走开,就意味着承认失败。 41层是公司里最野心勃勃的人士的选择,而对利润和荣誉的追求又毫无规则可言。无怪乎在那里工作的人,包括最肆无忌惮的人在内,都会有一种被追捕的感觉。在这里,对想象中的自我利益最放纵的追求被认为是健康有益的,这也是一种共识。要么吃掉别人,要么被人吃掉。41层的人在工作时还得分出一只眼睛盯着看是不是有人想搞垮你,因为说不准什么人看上了系在你脖子下面的铃铛,急不可待地等着取而代之。在所罗门兄弟公司内部,可接受的行为表现当然不限于区区数种。但由此也可以看出自由市场经济的力量,它如何将人的行为强迫纳入可接受的模式。这是最粗鄙的资本主义,它终将走向自我毁灭。 作为所罗门兄弟公司的实习生,你当然没有资格担心道德问题。你的目标就是生存。能够与这些尔虞我诈的人共事已经是你的荣幸了。就好像一个稀里糊涂与学校里的恶霸们交上朋友的小学生,你假装对债券部门的缺陷视而不见,以此换取他们的保护。我坐在那里,眼看着各色主讲人进出教室,他们的行为表现让我大开眼界,我从前只在读小说时才领略过如此精彩的表演。作为学生,你只能把这些品格取得了极大成功作为事实先接受下来,以后再尝试找出答案。就是抱着这种思想,我第一次见到了活生生的“食人鱼”。 这位“食人鱼”是来向我们讲解政府债券生意的。他在操纵金钱方面几乎无所不知,对任何一种生意都了如指掌。他是唯一的一个让交易师们害怕的人,因为一般来讲他比他们更了解交易师的工作。如果有人想出难题给他一个错误的报价,他会当场发作让人下不了台。每当这种时候,别的债券推销员总是带着满意的神情欣赏他的作为。 “食人鱼”身材短而方,活像橄榄球队里的钩球手。此人最大的特点是面无表情,黑色的眼珠从不转动,宛若两个黑洞。即便转起来,也是极缓慢地移动,仿佛一具潜望镜。在讲话时,他的嘴形好像也从无变化,只是按一定比例扩张和收缩,从里面吐出的是一串串稳稳的利润分析和亵渎神明的语言。 这天,“食人鱼”的讲课从痛斥法国政府开始。法国政府曾经发行过一种被圈内人士称为吉斯卡(Giscard)的债券[是的,就是汤姆•沃尔夫在《虚荣的篝火》(BonfireoftheVanities)里描写过的那个,为了研究小说中的债券推销员,沃尔夫曾经亲自到41层,就坐在离“食人鱼”近在咫尺的地方]。“食人鱼”被吉斯卡弄得很烦,这个绰号的来历是因为发行债券是在法国德斯坦(Val巖yGiscardd誆staing)政府任期内完成的。1978年,法国政府通过这一债券筹集了10亿美元。这当然不是什么问题。问题在于,这种债券可以在一定的条件下兑换成黄金,一盎司32美元。也就是说,如果你持有3200万美元债券,你可以要求兑换成100万盎司的黄金。 “这些笨猪这回可栽了。”“食人鱼”说。他的意思是说法国政府要亏一大笔钱了。这笔债券实际上变成了可兑换债券,而黄金的价格已经升到了500美元一盎司。笨猪们的愚蠢让“食人鱼”感到恶心。他将这一点同法国人5点就下班的恶习联系起来,他实在看不上欧洲人的工作伦理。 法国债券的话题结束之后,他随意画出一些图表告诉我们怎样做政府债券套利交易。在他讲话时,前排的人毕恭毕敬,而后排的人则开始轻笑,前排的人因此更加紧张,担心后排那些人的表现触怒“食人鱼”而惹火上身。“食人鱼”的话简直不堪入耳。诸如:“要是你他妈的在交易时买了这种债券,你他妈的就等死吧。”还有“你他妈的要是不盯住他妈的两年期债券,就等着死翘翘吧”。名词、动词、副词,花样翻新。脏字在他的话里无处不在。在他的世界里,各种没有生命的东西在不停地交媾,人们被揭掉了脸皮。我们从未听说过有谁的脸皮被揭掉过,而他却时不时地提到这一点,仿佛是神经性的抽搐。每当他讲一次,后排的人就笑一回。“食人鱼”是哈佛大学毕业生,他可不管什么学校名誉,他向来我行我素。 在整个培训项目中,我们见识了来自三大债券集团(政府债券、公司债券和抵押债券)的几十名推销员和交易师,但我还能想得起来的不过寥寥数人。“食人鱼”来自政府债券集团,但他之所以给我留下印象与其说是因为他的部门,不如说因为他是风靡所罗门兄弟公司交易厅的脏话运动的代表人物。另一个家伙是公司债券部的,他的口语表达则颇有新意。他试图别出新裁,用更加赤裸裸的威胁来对付我们。“食人鱼”吓倒了前排的人,而在后排的人眼里,他只不过是古怪而已。这一回,来自公司债券部的人把我们全都震住了。 课程已经进行到第九周了,那天早上我们事先并不知道他要来。他的名字是……算了,就叫他“冷面人”吧,他的血管里流的是冰水。他的话像子弹一样迸向空中,轻柔的英国重音强化了语气中的冷漠。他个子很高,足以将整个教室一览无遗,可以看清楚教室里每排的12个座位,一共15排。坐位旁边有一条走廊从前通到后。进来之后,整整一分钟时间里他没有作声。一个身穿灰色套装、表情冷漠的高个子盯着满屋子好奇的实习生,这一分钟显得格外的长。 “冷面人”沿着走廊走过来。到了这种时候,后排的人开始陷入极度的不安。你可以听到他们在窃窃私语:“他到后面来干什么?他不该这样做。他……想……干……什么?”还没到最后一排他就站住了,指了指局促不安地坐在房间中部的某个人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罗恩•罗森堡。”实习生回答道。 “好的,罗恩,请告诉我LIBOR是什么意思?” “LIBOR?LIBOR?”十几个后排的人开始交头接耳,“LIBOR是他妈的什么东西?”LIBOR是伦敦银行间同业拆借利率的缩写,它是伦敦银行之间出借资金的利率,通常在伦敦时间早上8点,也就是纽约时间早上3点公布。这就是说,在我们每天早晨7点开课前,LIBOR数据已经发布4个小时了。“冷面人”希望我们能将LIBOR数据烂熟于心,不仅如此,对债券市场上别的数据也应同样牢记。 “今天早上的LIBOR为7.25个百分点,比昨天上升了25个基本点。”罗恩答出来了。真是令人称奇,想不到信手一点居然点中一个真的懂得LIBOR的人。在这个班里,知道LIBOR是什么的人最多也不超过一半,更别提要记住当天的交易数据了。 不过,“冷面人”没有就此为止,他甚至没有向罗森堡表示祝贺,而是接着又向教室的后部走去,在他的脚步声中,我们的心情越来越紧张。 “你,”他又指向了一个后排的人,“你叫什么名字?” “比尔•刘易斯。”实习生答道。 “比尔,今天早晨的TED利差是多少?”“冷面人”问道,声调不断提高。TED利差是LIBOR利率和3月期美国国库券利率之间的差额。后者在我们每天开课前半小时才公布。可以想象,刘易斯根本答不出来。不过,对刘易斯来说,交白卷可是一个原则性的问题。他脸红了,紧抿着嘴,挑衅地看着“冷面人”。“我不知道。” “为什么?”“冷面人”回瞪道。 “今天早上我没看。” 找到了!“冷面人”走遍整个房间为的就是找这个。无知!懒惰!缺乏投入态度。这是不能容忍的。他告诫我们,实习生必须掌握最新动态,时刻注意保持自己的竞争力,这也正是古特弗伦德挂在嘴边的说辞。无怪乎我们都觉得交易厅给我们留下了极不友好的印象。还有诸如此类的训诫等等。讲完这一切他才走,但是在走之前,他告诉我们他随时还会回来。 “冷面人”和“食人鱼”是我在41层最欣赏的两个人,身上毫无矫揉造作之气。他们的确很粗鲁,但也很诚实,并且,我想,还很公正。41层的问题是由那些既粗鲁又狭隘的家伙们弄出来的,实习生们背地里叫他们“着火的屁股眼儿”。只要你掌握了自己应该知道的东西,“冷面人”和“食人鱼”就不会为难你了。但是,对那种每次在经过他的桌子时就要把电话砸到你头上的交易师,你能有什么办法呢?同样,对女人来说,如果已经有太太的董事只要看见你一个人就总想引诱你,那又怎么办?培训项目里不包括求生训练,但是,也有人能够把41层的恐怖转变成希望。我就认识这样一个年轻的债券推销员,他从培训课程结业刚1年,名叫理查德•奥格雷迪,在41层上班。 1979年2月,古特弗伦德正式任命拉尼埃里为整个抵押业务的负责人。此后两年半的时间里,在外人眼里,抵押部更像一出闹剧而不是一项认真的事业。拉尼埃里按自己的形象招募人员:意大利人、自学成才者、大嗓门和肥胖者。像刘易斯一样,第一批人员来自后台办公室。其中只有一人拥有大学学历,是曼哈顿大学文学士。抵押交易台的创建之父除了拉尼埃里之外,还有约翰•德安托那、彼得•马罗和曼尼•阿拉瓦奇,最后则是比尔•埃斯波西托和罗恩•迪帕斯奎尔。他们相互间直呼其名:刘易、约翰尼、彼得、曼尼、比利和龙尼。听起来更像棒球场上的内野手而不是投资银行家。“有关我在收发室的种种传闻全部所言不虚,”拉尼埃里说,“我掌管抵押部之后,开始不无虔敬地从后台选拔人才。起初我是出于道德原因这样干的,但是效果很不错,他们喜欢这份工作。他们不会理直气壮地认为社会欠他们一份工作,因此他们也显得更为忠诚。”但拉尼埃里同样也希望从所罗门培训项目中招募有活力的年轻人。接下来的一幕是,抵押部迎来了第一个实习生,也是第一个MBA,第一个瘦子,第一个犹太人:杰弗瑞•克隆塔尔。 克隆塔尔回忆说,他是1979年所罗门兄弟公司培训班里唯一一个以职员头衔开始其职业生涯的。分到别的部门的人都有了推销员或交易师的头衔。克隆塔尔甚至不是首席职员,他只是屈居于彼得•马罗之下的低级职员。作为低级职员,他的首要责任是记录约翰•德安托那负责的债券头寸。 克隆塔尔刚刚从五年制的沃顿商学院毕业,包括本科教育和MBA课程—美国最接近于金融家所需要的交易学校,他有远比约翰尼的头寸更重要的兴趣。这一点让约翰尼颇为不快。约翰尼有时会靠在靠背椅上发问:“杰弗瑞,什么是债券头寸?” 杰弗瑞会说:“我不知道。” 约翰尼回头向刘易嚷道:“这家伙他妈的是干什么的?他说他不知道头寸是什么。” 刘易会接着冲彼得嚷:“这家伙他妈的是干什么的?你手下的人不知道头寸是什么。” 彼得又对着杰弗瑞喊:“为什么你不知道头寸是什么?” 杰弗瑞只是耸耸肩算做回答。 杰弗瑞不会把这放在心上,理由有两个。第一,他知道刘易喜欢自己,而刘易是老板。克隆塔尔同意加入抵押部,这给了刘易一个面子。根据克隆塔尔的回忆,在他的班里,人们对羽翼未丰的抵押部敬而远之。“这肯定不是MBA毕业生的去处,抵押交易师都是唐尼•格林之流的人物。”他说。 唐尼•格林之流指的是那些让实习生不好过的人。他们对任何没有给公司赚来大笔现钞的人都怀有敌意,并且极为粗鲁地对待他们。 “唐尼•格林之流在你凑过去坐在身边时不会同你打招呼,而在你走开的时候也不会道再见,他对你熟视无睹。没有实习生够胆坐在唐尼•格林身边。”克隆塔尔说。唐尼•格林曾在最黑暗的日子里当过所罗门兄弟公司的交易师,那年头,交易师胸口的毛比头上的还要多。大家都记得,他有一次叫住了一个正准备出门搭纽约去往芝加哥班机的毛头小伙子。格林抽出一张10美元的票子塞到这个推销员手上。“嗨,拿这钱给你上点儿坠机保险,受益人填我的名字。”他说。“为什么?”推销员转向他。“我觉得今天特别走运。”格林说。 “谁也不愿意走进抵押部。”克隆塔尔说。甚至连拉尼埃里也承认,杰弗瑞自愿加入抵押部的决定是极其愚蠢的。那么克隆塔尔究竟为什么要那么干?“我当然有自己的考虑。首先,我只有23岁,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饿,就算失败了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其次,公司想必对抵押交易业务寄予厚望,否则他们不会让刘易去负责这一摊。” 克隆塔尔敢于不把上司们的大吵大叫放在眼里,另一个原因是刘易本人并不看重职员的工作。“刘易常说我是他见到的第二个最差的职员,而第一个就是他自己。”克隆塔尔说。不过职员也的确没有多少事可做。在这个意义上还可以说,任何人都没有什么事可做。抵押交易市场就像金融市场里的鬼城:一切都静止不动,什么交易也做不成。这意味着他们不赚钱。刘易意识到,为了弄到债券来交易,他必须打开一条路,劝说所罗门的客户们来玩这个游戏。他也许得先扮做赌场的促销员,引诱客户走进这个场子。但为了把自己从交易台上解放出来,刘易需要找一个“首席交易师”。他匆匆作出了人选决定,请马罗出任此职,这是一个小小的判断错误但却相当有趣,也许不是他的第一次,不过可以肯定不是最后一次。 “马罗是从美林证券公司来的,他对这里的情况一无所知。”塞缪尔•萨克斯说,后者是1979年进抵押部的债券推销员。部里的交易师们个个衣冠不整,马罗却穿了一套三件头的涤纶套装,胸前挂着一根晃来晃去的金表链。他的仪表无可挑剔?头发纹丝不乱。萨克斯说:“他会斜侧着身子问刘易:‘你看好它们(指的是债券市场)吗?刘易。’刘易可能会说:‘我很看好!’马罗就会附和道:‘是的,我也看好,我也看好。’15分钟后,他又会斜侧着身子问刘易:‘你现在觉得它们怎么样?’刘易可能会说:‘我一点也不看好。’而马罗也会来个180度大转变:‘我也不看好,一点也不看好。’”马罗在所罗门兄弟公司抵押交易部头头的位置上待了将近9个月。 首席交易师的位置不能总空着。1980年5月,迈克尔•莫塔拉(“肥脚”)从伦敦办事处被招回。他在那里当交易师,现在回来补马罗空出的缺。莫塔拉以前在伦敦的一个同事还记得他打好行李包后那一副惶惶不安的样子,不知道回去之后会怎样。时至今日,莫塔拉声称那时自己对回来后的工作胸有成竹。想当初,他可是有苦说不出。整整1年没有赚到钱,抵押部成了所罗门兄弟内部的笑柄,它的前景看来实在不妙。在这一小撮教育不足的意大利人和公司其他部门之间,嫌隙在一天天增长。抵押交易师们对公司债券和政府债券交易师深恶痛绝。 钱只是问题的一部分。所罗门公司的报酬机制,就像它对实习生的工作分配一样,具有浓厚的政治色彩。年终奖金的发放并不是同此人所赚取的利润直接挂钩的,相反,它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所罗门兄弟公司报酬评定委员会对该员工价值的感觉。年终奖的发放原则是高度主观性的,朝中有人和交易业绩同样重要。而抵押部既赚不到钱也没有人出头为他们说话。“我手下的人得不到应有的报酬,”刘易说,“他们被看成是第二流的人物,但他们是黑绵羊中队①。”最让交易师痛苦的不是报酬的绝对值而是他们同别的债券交易师的差距。“你感觉好像公司是在可怜你(才给你发几个钱)。”一个叫汤姆•肯德尔的前抵押交易师如是说。 “如果你问他们,”拉尼埃里说,“他们会告诉你,公司债券交易师赚的钱比你们多一倍。”一般来讲,奖金数目属于管理层的秘密。话是不错,但在所罗门公司里,要想瞒住一大笔奖金就像是在高中男生的更衣室里保住一次艳遇的秘密一样不可能。只要不到1个小时的时间,交易师们就会知道别人的奖金数额。 如果抵押交易师和别的债券交易师之间的矛盾仅仅是钱引起的,那么它最终还是可以修复的。现在的问题是,双方在文化上的差距也在不断扩大。在20世纪70年代后期,所罗门招聘政策的制定者吉姆•马西决定,公司有必要提升它的人员素质。“他得出结论说,我们不能总是让一批不上档次的乡巴佬坐在交易厅里。”斯科特•布里廷厄姆回忆道。1980年时,他是马西手下的招募官,后来转入抵押部当交易师。 所罗门兄弟公司开始向华尔街上的其他公司看齐。它也像高盛公司和摩根士丹利一样招入MBA毕业生,其社会效果和公司智力效果同样显著。就像戈德曼、萨克斯、莱曼、库恩和洛卜斯等前辈一样,所罗门的人总觉得自己属于像作家斯蒂芬•伯明翰所说的“我们的一伙”,尽管我们还没走到要在大都会博物馆里树立自己天使般的塑像那一步。公司以前一向是由犹太人经营的,现在则由一群先后到来的WASP①掌管,一群面色苍白的WASP,他们从社会竞争中脱颖而出。形象的提升刚好发生在1981年公司出售给商品交易商菲利普兄弟那段时期。所罗门不再是合伙人所有的,它变成了一家公司。合伙人从这次销售中平均每人获得780万美元的补偿。就像他们自己讲的,这一切都在一瞬间发生了,“现在我们有钱了,下一步干什么?”拥有了一个帝国?社会身份?在巴黎度周末?去圣詹姆斯宫赴夜宴?
说谎者的扑克牌——5
书名: 说谎者的扑克牌
作者: [美] 迈克尔·刘易斯
出版社: 中信出版社
副标题: 华尔街的投资游戏
译者: 孙忠
出版年: 2007-1
页数: 239
定价: 35.00元
装帧: 平装
ISBN: 978750860755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