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曼的律师提交破产保护申请几小时后,汉克·保尔森站在白宫西侧楼前,在星条旗下向全世界宣布他批准雷曼破产。 他发表宣言,向全体美国人确保美国银行是安全的,他们的存款有联邦储蓄保险公司担保。他说:“我只能出发到我手里的牌。”他确实是这么做的。在这场新闻发布会的前几个小时,他一手操持让濒临险境的美林纳入美国银行的怀抱,成功地促成了一桩基于利益互惠的婚姻。 这场新闻发布会刚刚结束,他就得知市场开始大跌。那天,道琼斯工业指数螺旋式急降,直跌500点。著名的共和党银行家汉克·保尔森凭直觉作出重大决定,但内心充满了激烈的挣扎。他强烈反对任何带有国有化意味的行动,而且他属于腥牙血爪的美国资本家。华尔街第四大投行倒下了,而美国政府都没有伸出根手指救一把。随着华尔街板块轰鸣着四分五裂,全世界的股市都瑟瑟发抖。所有人都紧张不安,等待着新打击的来临,而且用不着等很久了。 9月16日,星期二上午,伴随着纽约证券交易所的开盘钟声,作为雷曼破产的直接后果,世界最大保险公司AIG的股票下滑了60%。AIG是信用违约掉期市场的大玩家,下注数十亿赌雷曼不会倒闭,就因为在他们看来,雷曼崩溃毫无可能性。他们向所有人承诺将赔付几十亿美元,根本没想过雷曼会倒下。然而,雷曼确实倒下了。AIG根本拿不出他们欠下的这笔钱。不仅如此,他们还投资了几百亿美元为致命的债务抵押债券市场盈利作担保,当按揭持有人大范围违约时,债务抵押债券也就随即崩溃。AIG立刻无力偿债。 星期二上午,评级机构突然一改往日的自信,将AIG降级,要求AIG向合约对方提供抵押品。AIG马上深陷流动性危机。随着股价急跌至1.25元,从52周最高价跌去95%,这家保险公司到了破产的边缘。 汉克·保尔森刚刚让华尔街第四大投行覆灭,不可能再让世界上最大的保险公司陪葬。尽管这违反了他的资本家本能,但保尔森介入了,美联储马上宣布创立高达850亿保证贷款信用。作为回报,本·伯南克得到公司80%的所有权,将之归于政府。在贝尔斯登倒下六个月,房地美和房利美败落九天后,救援第4号行动失败了;现在政府提供的担保总额为3140亿美元。奇怪的是,高盛首席执行官劳埃德·C.布莱克费恩是那天参加AIG救援讨论的唯一一个华尔街投行头目。高盛持有大量的AIG股票,并且是AIG超过100亿美元的信用违约掉期的对家。雷曼的许多雇员仍然想知道,为什么那个周末提交的雷曼救援计划被全部公之于众,让雷曼暴露在八家投资银行和商业银行的审查之下,而仅仅在几天之后,昂贵的AIG救援计划却被小心地保持着私密性。 但是,在所有人的头脑中都有个最大的问号。从救援AIG的额外巨额资金来算,雷曼的倒闭究竟让政府付出了多大的代价?估算雷曼破产和由此引发的市场强制出售,有说法是雷曼的倒闭造成几百亿美元的损失。没有人知道这个数字到底是多少。如果雷曼获救,你真的相信纳税人还要拿出800亿美元起始资金和1800亿美元的后续资金来救援AIG吗? 雷曼的破产申请提交不到四十八小时,这场灾难的冲击波就全面扑向世界金融市场。全世界最大的银行们都再不敢相互拆借资金,因为没人敢相信自己的钱还收得回来。如果连雷曼都倒了,谁还能跑得了?全球银行体系和信用市场的心脏全都冻结了。谁都不可能做任何贷款担保,尤其是投行。短期票据市场干脆不存在了。世界上最安全最有保障的银行都借不出钱来。 这不仅仅是银行喘不上气的困难时期,而是美国迅速陷入经济熔毁和商业停顿。保尔森正面临全球信用崩溃的前夜,正如七个月前迈克尔·格尔班德从富尔德办公室打的电话里警告的那样。 当时,保尔森正惊恐地注视着被最神秘的华尔街内部人士称为“泰德价差”的图表,这是标志经济走势信用风险的数据,即三月期美国国债利率(无风险国库券利率约为1.5%)和银行间短期借款(同业拆借利率约为2%)之间的利差。历史记录上,泰德价差徘徊在10到50个基点之间(即为0.1%到0.5%)——非常微小的价差,这张图表几乎没什么变化,很少值得去查。但在AIG垮台的第二天,泰德价差冲上太空轨道,高达300基点,打破了1987年“黑色星期一”时创下的记录。保尔森眼前飞舞着20世纪30年代大萧条的景象。根据这张图表,银行把他们借出的每一块钱都附上高额利息。原因就是:他们根本不愿意借出钱,而这个爆炸性增长的泰德价差表明他们不是开玩笑的。他们正在让任何人都不可能贷到款。甚至连快绝迹的美国AAA级企业——现在只剩下六家了——都没法在这个价位上借到钱。值得提及一下的是,在1980年有六十多家非金融企业享有最高等级的信用评级,而现在只剩下自动数据处理公司、埃克森美孚、通用电气、强生、辉瑞和微软了,而这些信用食物链上无可争议的冠军们都吃不到食了。 纽约证券交易所的地板在剧烈颤抖震荡,摇摇欲坠,草木皆兵,对每个小消息都过度反应。没有什么是情况一般或轻度可疑,要么大难临头,要么全体狂欢。政府救援AIG的消息把道琼斯工业指数顶上去154点。但是大量的不确定因素,以及除了政府干预之外看不到任何解决办法,使得道指在第二天就下挫447点。 谁都不知道怎么办,唯一的一线光来自本·伯南克,他知道当前别无他路——这可能是旁门左道,但至少没倒退。这位行事温和的前普林斯顿大学教授明白他跟保尔森得把国会拉进来,一起挡住金融危机的巨浪狂澜,别无选择。财政部官员起草出一份紧急计划书,就装在保尔森的文件箱里。保尔森和伯南克前往国会山开会,这个会将把参议院会议室里的氧气抽个一干二净。 因为在那里,面对十四位美国资深参议员,保尔森直言不讳地承认了无奈的事实,或多或少让美国政府踩下刹车。“除非你们立刻行动,”他说道,“这个国家和全世界的金融体系,将在几天之内彻底崩溃。” 没有人出声。每一位政治家都牢记着,当时国会大厦十吨重青铜大门后面的会议室陷入死一般的沉寂。这不再是关于金融决策的讨论或简报。这将成为历史。他们的任何决定都将被永远记住。因为明确地说,保尔森所提议的行动更像是与苏联和红色中国相关联的——潜在的美国银行国有化。那张长桌边坐着的每个人都毫不怀疑他们将被要求挖出几十亿美元来拯救金融机构。在最后的十一天里,向房地美、房利美和AIG这些长期存在的商业公司注入政府资金,否则美国最有威望的银行都要步雷曼后尘。保尔森平和而冷静的话语传达出无可置疑的严重性。而绝顶聪明的伯南克也别无他法。 参议员们保持沉默,冲突的念头在每个人的头脑中犹如暴风骤雨。是?还是不是?如果我同意会怎么样?如果我不同意又会怎么样? 财政部长打开文件,呈交上他的计划,要求纳税人掏出7000亿美元,用来从银行购买有毒的债务抵押债券。 桌边传出或赞成或反对的低语声越来越高。 “我们在周一之前要得到这笔钱。”保尔森补充道。 资本家们无可奈何。简要地推敲了这个计划,参议员们同意好好研究并提交众议院。 仅仅是这份计划的存在就使道琼斯工业指数大幅上扬410点。第二天,9月19日,星期五,道指再涨361点。空气中弥漫着希望,道指终于站上11000点大关的支撑点。22日,星期一,道指保持高位,但23日,星期二时微降,收于10854点。 此时,巴克莱银行重返赛场。他们为自己想要的雷曼业务支付了2500亿美元,又为第七大道745号的摩天大厦付了15亿美元。这保住了一万个工作岗位。巴克莱马上除去大厦中每一点雷曼遗留的痕迹,到处可见巴克莱的徽标。 正对着华尔街铜牛、位于保灵格林的美国破产法庭正举行听证会,那里挤满了律师、媒体记者和雷曼的证人。雷曼的案子提得很仓促。大的破产保护申请案件通常要提交一百到三百页的文件,而雷曼的律师——威嘉律师事务所——只呈交了一份简短得惊人的十五页的文件,尤其是考虑到雷曼破产金额要比世通、安然、康塞克(Conseco)、德士古(Texaco)、瑞富(Refco)、华盛顿共同基金(Washington Mutual)、美联航、达美航空、环球电讯、阿德菲亚、迈朗(Mirant)和德尔菲(Delphi)全都加起来还要高! 威嘉律师事务所是在游戏相当晚期时才被招入的,而雷曼自己的首席执行官或首席财务官都没做什么准备。富尔德直到悲剧剧终时还在照常玩着扑克——不过这一次,玩家不仅包括华尔街投资界,还有财长保尔森。 保尔森很可能知道雷曼没有准备破产。如果富尔德早些亮牌公开意图,在通常准备这种规模的破产申请需要的三到四周前就招入律师,那么指望政府救援的微小希望都会彻底破灭。富尔德也同样提防着华尔街觉察到雷曼的破产动向,他担心一旦空方听到雷曼雇用律师的风声,会将他们的做空袭击提到一个新的高度,把雷曼债券息差猛砸成垃圾债券。但是,缺乏破产准备意味着雷曼全球资产的仓促贱卖,点燃了20世纪30年代大萧条以来最大的金融危机。 没有比詹姆斯·派克更为难的法官了。在来自政界和金融界各个既得利益方的夹击下,他不得不批准了将雷曼出售给巴克莱。否则,交易无法达成,那么最有可能的就是进行破产法第七章的强制清算,那样将又有几千个工作要蒸发。 于是,拿着这份薄薄的文件,顶着来自白宫、财政部和纽约市长迈克尔·布隆伯格的压力,派克法官维持了破产决定并批准了这个仓促的贱卖。他意识到美国司法的基石受到威胁。法官不应受到任何政治压力,而此刻他都快被压垮了。 所有这些自然直接影响到前雷曼员工们。他们失去工作,钱财烟消云散,手中数千股认股权一文不值,一家又一家的积蓄被清零。悲哀的是,长达数月以致数年欠雷曼员工的钱全都洗白了,法庭不予保护,巴克莱也不负责。我们欧洲的雷曼同事则受损失更大。很多人质疑,恰恰在递交破产申请之前,为什么雷曼有人把80亿美元资金从欧洲总部伦敦调到纽约。雷曼高层解释说,公司通常每天都将全球各分部资金收到总部再分配使用,但此答案相当可疑。实际上欧洲员工在这些业务部门进行清算的过程中全被锁在办公室门外。我所认识的美国本土和海外分部的雷曼员工经受的痛苦难以形容。人们不得不卖掉房子,给孩子换学校,贱售游艇和越野车。连约瑟夫·格雷戈里都卖了他的直升飞机和海滩宫殿,富尔德的妻子卖掉他们收藏的艺术品。那些在房产高峰时买房的员工们更是陷入负资产的绝望困境。富尔德和约瑟夫的声誉遭受重创,因为所有人都知道,首席执行官本应该接受韩国人开出的23美元一股的出价,就是保尔森几个月前大力推荐的。再其次,富尔德也应该抓住年底时18美元一股的另一个出价。 现在所有财经媒体都在报道韩国的收购计划一个都没被提交雷曼董事会。这不是第一次了,富尔德以他中世纪君主式的盲目自信,自以为是地扔掉了这些出价——老板又铸成一个190亿美元的大错——现在真的一无所有了。 与此同时,律师、信托人和行政人员们在为这个未经准备的巨额破产激烈角力。由于律师们在晚期才被招入,雷曼的混乱局面,就像1949年蒋介石撤离中国大陆时,把整座紫禁城的财宝都搬往台湾一样。中国人至今仍在为此争论。在雷曼却毫无争议,破产官员们迅速开始以最快、最不负责任、最惨的价钱贱卖雷曼的剩余资产。已经没人在乎了。他们就想尽快埋葬掉我们一百五十八年的历史,并且不留痕迹。本来也不应留下痕迹,只是雷曼的杰出经济学家们在心中留下终生的痛楚,他们比谁都清楚,这一切的一切本不该发生。杰米·戴蒙在2008年10月把摩根大通从灾难中拯救出来之前的十六个月,迈克尔·格尔班德就正式且公开吹响了警号。 股市在9月20至21日周末前的大涨在随后一周的前两天就快速跌回去了。但是,道指还坚持在11000点左右,一会儿小升,一会儿小降,与此同时,政客们在为救援银行的可能性苦苦挣扎。 得到布什总统支持的救市法案将于29日星期一在众议院表决。围绕于此的争议极端两极分化,因为美国的政客们先要想清楚他们究竟站在谁的立场上——美国资本家、严格忠于党派路线的国会议员、凭良心投票的自由主义者,还是不讲情面、实用至上的商人——才能做出这个艰难但不可回避的抉择。 最终,美国资本家胜出。“我们将誓死捍卫,银行国有化如果实行,只能是从我们的尸体上踏过……让他们去死吧,让市场的最黑暗期到来吧。”法案以228对205票被否决。各种意见陷入跨党派的混乱,与此同时,美国的所有主流经济学家,不论是华尔街的还是华盛顿的,都进入心肌梗死状态。这不是一场演习,这是世界末日审判。信用市场完全冻结,世界商业面临停顿。国会的家伙们否决了避免世界金融市场遭受原子弹毁灭的唯一一个机会——让山姆大叔印发的海量美元从财政部汹涌而出,涌向任何需要钱的地方。其实是所有地方。 布什总统赶紧召集干将。保尔森直抵白宫,但没来得及阻挡道指直跌800点,创下10365的新低。这是美国金融业经历的最接近1929年10月28日黑色星期一的惨跌。 救市提案修正案在10月1日星期三上午提交参议院。在那里,美国重量级政客以74对25票通过。两天后,法案回到众议院,在惊心动魄的几小时中以263对171票通过。这时市场正在经受严重的信心危机。信用额度仍然冻结,没人知道众议院发言人南希·佩洛西和她的随从下一步要干什么,道指在法案投票之前又跌了500点。补仓通知来得如同倾盆大雨,对冲基金一个接一个垮掉,上帝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 问题是,保尔森的救市法案真的能拯救世界吗?答案是:未必。10月6日,星期一,法案通过后第一个全天交易日,道指跌穿10000点,当日最低为9525点,在震荡和恐慌中收盘于9955。当天的波动率指数自1987年以来首次突破50点。这已经不是波动而是恐慌了。 连一个间断都没有,10月7日,星期二,道指再次暴跌。当天下滑500多点收于9447。没人见过交易员如此恐慌。但两天后,10月9日,星期四,人们才知道什么是恐惧,道指呈自由落体猛跌682点。波动率指数直冲上历史最高的64点,当天的收盘钟声宛如道指的丧钟,收于8579点。 那个星期四夜里,华尔街无人入睡。哪怕只对这出乎意料的经济损失有模糊概念的人也没法合眼。有些人整夜待在办公室里,等候黎明,等候又一场铺天盖地的炮火将美国经济轰炸得四分五裂。 10月10日在火焰和震怒中来临。道指惨跌,当日最高和最低之间相差1000点。波动率指数到达恐怖的76.94。没人见过这样的局面。收盘时道指站到8451点。这不是个数字,而是剧烈震荡,令人崩溃的疯狂。全世界目瞪口呆。 记得2007年华尔街流行的“脱钩”之说吗?雷曼三十一楼的富尔德、格雷戈里和戈德法布之流最喜爱的理论,这阴谋使得他们可以随心所欲购买任何海外产品。你大概还记得那些全球对冲基金。它们都基于不可动摇的现代理念预言,新的全球化市场意味着美国以及美国的成败都不再对世界其他国家造成影响。全球市场的其他组成部分——欧洲和亚洲,都已经迎头赶上。这些经济体如此强大,美国再也不是过去举足轻重,跺跺脚全地球都摇一摇的大人物了。 好了,星期五上午十点,丹麦奶油卷、法式牛角包和意大利咖啡的早餐过后不久,有人抬起一脚,把这个理论直踢进纽约港的中心,直踢入自由女神灿烂夺目的光环中。 美国一有麻烦,全世界都晕头转向了。我不想这么说,但是国际股票市场中的某几位真该出去好好反思一下。山姆大叔遇到危机,就没人玩得转了。整个世界的经济体都瑟瑟发抖,哭哭啼啼。老大哥倒下了,其他人怎么办呢? 欧洲首当其冲。德国的DAX指数——包括三十只蓝筹股,从5月的7231高点跌到4308点,法国CAC40指数——包括巴黎证交所的四十家最大公司,从5月的5142高点跌到3047点。西班牙IBX35指数——包括马德里市场三十五只流动性最佳的股票,从14247掉到9462点。爱尔兰的ISEQ指数——都柏林证交所官方股票榜单,从6460掉到2751点。冰岛的指数则从5月的4942高点降到677点。 英国FTSE指数在5月高达6300,现收盘于3873点。俄国MICEX股指——包括最大的三十家企业,在10月10日休市,在此之前的一天从5月高点1966跌到637点。中国的沪深300指数从5月的3936跌至1881。日经225指数收于8115,其在5月19日曾达到过14343。香港恒生指数从5月高点25822跌至14398。 无人幸免,不管距离华尔街有多远。澳大利亚基准指数、标准普尔/澳交所200指数,从5月的高点狠栽了2000点,收于3960。巴西指数从73440被砍到33230. 这还只是开始。多年的荣景终结了。雷曼兄弟覆灭导致的痛苦蔓延开来。冰岛破产了。爱尔兰经济崩溃,使得短暂的繁荣缩成贫穷历史上一个微点。 英国经济濒临危机。英格兰银行不得不出手救援国家信贷银行。苏格兰皇家银行曾跟雷曼在次贷赌桌上并肩作战,几乎把它的贷款输个一干二净,多亏被大英中央银行搭救。 保尔森的7000亿美元救市计划(困境资产拯救项目)使世界最大两家银行——花旗和美国银行——得以维生。它还为通用汽车和其他美国汽车巨头提供现金以苟延残喘。高盛和摩根士丹利也接到资助。 但是,保尔森和伯南克都被那个星期五下午的景象惊呆了。这是雷曼倒台仅二十五天之后。当时促使他们去向国会求救的困境现在看来扩大了好几倍,尽管有政府救援,世界股市一个接一个内爆,而财长对步步逼近的灾难不抱幻想。他不得不再次行动,他和伯南克在迫使美国银行回到清算状态。 在伯南克看来,这只是美国政府强制性向银行注入资金。保尔森立即反对,因为该计划违背了他所有的资本主义原则。他眼前浮现出天安门广场的景象,特别突出的是西侧的人民大会堂——世界上最大的中央政府建筑。保尔森爱中国,但还没有那么爱。 到星期日上午,伯南克作出决定,要是保尔森能拿出比资金注入更好的主意,不妨说来听听。但是,没有更好的主意。根本没有其他主意。10月12日下午,财长亲自致电全美最大九家银行的总裁,通知他们在第二天到紧邻白宫的财政部大楼报到。 星期一上午,首席执行官们全都准时到达——花旗、美林、摩根士丹利、JP摩根大通、高盛、美国银行、富国银行、纽约梅隆银行和道富银行。就在财政部里,面对保尔森和伯南克,全体华尔街大佬按姓氏顺序,一个不拉坐在长桌边。 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气氛。在座的都是保尔森的人,也是他在高盛当掌门人时候的竞争对手,其中不少人还是保尔森的私人朋友,但此时他要不讲情面地向他们宣读某种警告。这回保尔森没有出拳。他郑重告诉在场所有人,美国银行体系大难临头,而他无法提供泛泛而论的解决方案。他的决定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美国政府将给他们直接注入数百亿现金。这意味着山姆大叔即将成为每一家全美最大银行的主要股东,就在此时此地,就在保尔森的大会堂。 一切几乎已成定局。正如所料,会上爆发出激烈的辩论。这张会议桌就是资本主义的化身。尽管首席执行官们认识到他们此刻最缺的就是现金,尤其是花旗和美洲银行囊中羞涩,但在座的每一个银行家都与将美国银行体系全面国有化的理念势不两立。 可是一切都无济于事。大老板同美联储主席默契合作,已经拿定主意。他从文件里抽出九张纸,上面注明了政府以现金换取银行股权的条件。保尔森说,在当晚首席执行官们离开华盛顿之前,他需要看到这九张纸全部由每位首席执行官亲自签署好,一张不少回到他手中。 这九位全都照办不误。美国政府攥住了金融界的命脉,居于美国银行体系的中枢地位。保尔森迈出了几乎不可能的一步,与他痛恨政府干预市场问题的意识形态完全反其道行事。在那一天,他高效席卷了1250亿美元。第二天上午,他站在财政部大理石门厅的四面巨幅美国旗帜前面,向静静等候的全国民众宣布了他的决定。 “今天,我们采取决策行动来保卫美国经济,”他说,“很遗憾我们不得不这么做。” 就在那一时刻,倾其整个职业生涯捍卫自由市场的保尔森,成为了自大萧条以来最严重干预市场的财长。他无论如何都掩饰不住极度沮丧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