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的理由不提也罢,就你的无动于衷、你的伧俗乖巧、你的无情无义、你的小心谨慎,随你高兴怎么说都成,只要一想到我落难当时及以后的种种怪事,这一切就令我倍觉苦涩。 希望能达到那个境界,使我能够说,简简单单、自自然然地说,我人生有两大转折点:一是父亲送我进牛津,一是社会送我进监狱。我不说这对我是最好不过的事,因为那样的话我听着太苦涩了。我更愿意说,或者听人们说,我是这个时代的产儿,太典型了,以致于因为我的乖张变态,为了我的乖张变态,把自己生命中好的变成恶的,恶的变成好的。然而,自己怎么说,别人怎么说,都无关紧要。重要的事,迫在眉睫的事,我不得不做的事,好让自己在剩下无多的日子里不致凋零残缺,便是将加诸于我的一切尽皆吸收进自己的心性,使之成为我的一部分。既来则安,无怨无惧,也不耿耿于怀。恶大莫过于浮浅。无论什么,领悟了就是。 就我的名字传播所及,到哪儿人们都认得出我来,就我干的蠢事传扬所及,谁都对我的生平了如指掌。但即使这样,我仍然能从中看到对我好的一面。这将迫使我需要再次彰显我的艺术家身份,而且是越快越好。只消再出哪怕是一部好作品,我就能挡掉恶意攻击者的明枪,胆小鬼嘲讽的暗箭,把侮蔑的舌头连根拔掉。如果生活还要令我为难,目前肯定是这样,那我同样要叫生活为难。人们必须对我采取某种态度,因此既对他们自己也对我作出判断。不用说我指的不是特定的个人。我有心与之相处的人现在只有艺术家以及受过苦的人:那些知道美是什么的人,那些知道悲怆是什么的人。其他人我一概不感兴趣。我也不会对生活提出任何要求。说的这一切,谈的无非是关于自己对整个生活的心理态度;而我觉得,不因为受过惩罚而羞愧,是必须首先达到的境界之一,为了我自己能臻于完美,也因为我是如此的不完美。 欢乐与欢笑背后可能藏着一种性情,一种粗俗、刻薄、冷酷的性情。但悲怆的背后却永远是悲怆。痛苦,不像痛快,是不戴面具的。艺术的真实,不在于本质的意念和偶然的存在之间的任何对应;不是形与影的相似,或者说形式本身同映在水晶中的那个形式的相似;也不是空山回音,或者幽谷中的一汪清水,把月亮倒映给月亮,把水仙倒映给水仙。艺术的真实是事物同其本身的整合,达成的外形表达着内涵,使灵魂获得肉身,使肉体充满精神。基于这个理由,就不存在能与悲怆相提并论的真实。有些时候悲怆似乎是我唯一的真实。其他的可能是眼睛或口腹的幻觉,变出来蒙蔽一个撑坏另一个。但天地万象,是以悲怆建造的,一个孩子、一颗星星的诞生,都伴随着疼痛。 派给每个人的命运是不同的。自由、享福、愉快、安逸的生活是分给你的,而你却不配。分给我的是当众羞辱、长期监禁,是痛苦、毁灭、耻辱,而我同样也不配——无论如何,还不配。记得过去常说过,要是一个真正的悲剧临到我身上,我想自己也受得了,只要它裹着紫色的罩布、戴着高尚的悲怆面具;但现代性可怕的一点是,它把悲剧裹上了喜剧的外衣,这样一来,伟大的现实似乎成了或陈腐或丑怪或俚俗的东西。现代性还真是这样的呢。大概真实的生活总是这样的吧。据说在旁观者看来,一切殉道的壮举都显得低贱。十九世纪也未能免俗。
自深深处——中文翻译 2
书名: 自深深处
作者: [英] 奥斯卡·王尔德
出版社: 译林出版社
译者: 朱纯深
出版年: 2008-4
页数: 318
定价: 28.00元
装帧: 平装
ISBN: 97875447048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