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特・克兰是一位有难度的大诗人,但是他非常优秀,甚至伟大。然而,诗歌不一定要看上去就很有难度,霍斯曼就是一个明显的例子,其他一些诗人也是如此。还有一些诗人初看很简单,实际上并非如此。惠特曼宣称自己的诗平易近人,但他最好的诗却很微妙、难以捉摸、神秘莫测,要求读者提升自己对比喻的细节的感知水平。 伟大的诗篇可以有几种迥然不同的难度。持续有力的用典,在约翰・弥尔顿和托马斯・格雷的博学的诗里,需要读者具有很高的文化水平。认知的原创性,作为莎士比亚和艾米莉・狄金森的特殊标志,需要读者享有极高的智识上的敏捷。个人的神话建构,在威廉・布莱克和叶芝那里,初看起来是晦涩的,但他们的神话的连贯性会让读者熟悉起来。 我认为,最伟大的诗歌――在但丁、莎士比亚、邓恩、弥尔顿、布莱克那里――有一种普遍和本质的难度:它是扩展我们意识的真正的模式。达到这一点依靠的是我借鉴别人而称之为“殊异”(strangeness)的东西。欧文・巴菲尔德是几位提出把“殊异”作为诗歌标准的批评家之一。对他和他之前的沃尔特・佩特来说,是浪漫把“殊异”带给了美:作为这个传统的一部分,华莱士・史蒂文斯让他诗中一位佩特式的人物高呼,“在那里,我更真切地发现了,更殊异的自己”。巴菲尔德说:“它一定是一种意义上的殊异。”然后,他做了一个出色的辨析: 它与惊异并不是对等的;对我们意识到自己并不完全理解的,或对它的理解程度无论如何没有我们曾认为的那么高的东西,我们的反应是惊异。美具有的殊异的因素的效果是相反的。它产生在与我们的意识不同的意识的接触之中――不同,但又不会遥远到我们完全无法分享的地步,在这种联系中,它正像这简单的“接触”一词所暗示的那样。实际上,殊异在我们不理解的时候会激起惊异,在我们理解的时候能激起美学想象。 这里的中心词是“意识”。正如巴菲尔德所揭示的,意识之于诗歌就像大理石之于雕塑:是用来加工的材料。词语是意识的各种比喻:诗人的词语在意识上是隐喻性的,它们邀请我们分享一种殊异。“一种能感觉到的意识上的变化”是巴菲尔德对诗歌效果的定义之一,我把它和莎士比亚的人物们最让我着迷的地方联系起来――在福斯塔夫、哈姆雷特、伊阿古、李尔和克里奥芭特拉那里――最非凡的变化发生在他们“无意中听到”他们自己的时候。正如詹姆斯・伍德(James Wood)指出的,实际上他们变得能够意识到自己是在倾听莎士比亚,因为在他们无意中听到自己的时候,他们听到的是莎士比亚。他们更真切地变成了更殊异的自己,因为他们是“他们自己的自由艺术家”(黑格尔对他们的称赞)。 伟大诗歌的工作是帮助我们成为我们自己的自由艺术家。即使是莎士比亚也不能把我变成福斯塔夫或哈姆雷特,但所有伟大的诗歌都要求我们被它们占有。在记忆中拥有它们是开始,扩展我们的意识是目的。读诗的艺术是真正的扩展意识的训练,也许是用来达到这个目标的健全的模式中最可靠的。
读诗的艺术——八
书名: 读诗的艺术
作者: [美] 哈罗德·布鲁姆
出版社: 南京大学出版社
原作名: The Art of Reading Poetry
译者: 王敖
出版年: 2010-03
页数: 340
定价: 26.00
丛书: 精典文库
ISBN: 978730506684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