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病床上考虑的事,真的只有“生与死”的问题,并没有夸大其词。不管怎么想都不明白,得不到答案。就像是拆解智慧的套环,仅只是这边鼓捣鼓捣,那边鼓捣鼓捣。 我试着搜集过那时想到的记忆片段。题目就叫做“人生观的修正”吧。因为是片段集,理论上没有整合的可能,第一章和第二章也有重复的记叙,但是反倒就那么写出来比较能让人明白我当时的心境。 关于死的准备 死亡可以说是所有人的目的,作为人生终点这点是可以肯定的。死可以说是突如其来的暴力。你对于这种暴力是如何准备的呢?我隐约明白这点是很有必要的,可是,总觉得死是非常变幻无常的,为此做准备是徒劳的。总之,就是对待死的态度。 死是一切的终点。对此,为什么说不做任何准备不行呢?做不做准备,死就是死,没有办法。如果这么考虑的话,准备什么的不做也行。也有人这么说。但是,即使说了“准备什么的不做也行”,结果还是不得不面对死亡。它总是单方面自动地就来到了。 另外,虽然做准备和没做准备的人,面对死亡,结局都是一样的,但是死亡所带来的冲击是不一样的。想到过死亡,心里做好了死亡的准备,这是对待生存的相反意义,是非常沉重的主题。 我在想,这或许就是哲学的最终目标吧。不管头脑好不好,不管是有钱还是没钱,这是对所有人都提出来的问题。这样的话,不管是傻瓜还是什么都不得不面对。那个时候,和能力以及财产无关,我觉得,人们必须作出努力去面对。 人生,我觉得,从出生开始就在不断摸索死亡时如何面对的方法,这样才能算是人生。歇口气还要做很多事,基本路线都是朝着死亡直线前进,还有人们是如何面对死亡的,仅此而已。所以,对我来说,这次事故是很大的打击。不仅是物理上的打击,我觉得精神上的打击也达到了八级。 我这次遇到了好几个奇迹。不但没有死,大脑也没有受到损害。如果就那么死了的话,可能就什么问题也没有了。 然而,对于活下来这件事,虽然现在想来觉得很好,但是不得不考虑还有比活下来沉重数十倍的主题。 所以,虽然不知道活下来是好事还是坏事,但是,能确认活着很好这件事,是取决于对于死亡这个主题,自己能面对到什么程度。如果不能确认这点,可能死亡会比较好。 所以,最近一想到这个问题,就不会对杂志或传媒生气。因为,对它们一个个发火,“这个浑蛋,你在想什么呢,绝对会遭报应的”,说这些,没有任何意义。 报应是一定会来的。因为死亡一定会找到所有那些人。 所以,“武是什么”被写了很多,“别开玩笑了,想说什么就说吧”——虽然到现在仍然非常生气,可是那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死亡随时都会找到这些家伙的。那时,他们会怎么面对呢? 想到这反而笑出来。真可怜啊,他们能面对吗? 回顾自己的人生,死亡的残酷是和做过什么、没做过什么完全没有关系的。那就像一文铁钱一样清楚。 可能你会说“我生前做了好事,所以会长寿”。可死亡和那种事完全没有关系,它会猛地就来了。那时人会怎么面对呢?是听天由命呢,还是对此说些什么呢?这是今后的主题。 关于婴儿潮一代的晚年会如何的思考 已经四十好几快五十了,婴儿潮时期出生的人也进入了这一时期,他们意识中还是在和人生的前半生战斗。实际上已经没时间了,到现在为止一半的人生已经不能重新来过了。 如果不早点考虑各种事情,我觉得是不行的,因此就和同龄的朋友说了。但是生活下去这件事,即使净考虑死亡也不会前进。我觉得应该一边考虑面对死亡时的对应能力,一边再多享受一下生活下去的乐趣。 这样一来,看法就变了。有个朋友说,旅行时无意中眺望风景,决心今后也要像享受生活般活下去。但是,我总是不由自主地觉得那是死亡的问题。 那些被告知得了晚期癌症的患者,看到风中摇曳的一株杂草都会感慨。虽然这么说,但因为人一生下来就是死刑犯,所以,谁都会有那种看法。用那种心情度过晚年的人,不就是“人生的高手”吗? 我不管是落魄而死还是什么,只是想要按自己的意志来生活。自己在那里,能明白自己就这样死去就可以了,很讨厌喝着酒不知不觉中就死掉。 所以到现在上了年纪,最讨厌谈到晚年。说到晚年,如果所说的是指能否按自己的意志安排晚年生活,那么大多数就只是指晚年能够活下去,我不认为大叔们会自觉进入晚年、安排晚年。因为有这种担心,所以才考虑要怎么做。 如果在大叔们的意识中,自己的兴趣是这个,有靠做这个生活下去的意识的话,晚年也会很快乐,但是被迫进入晚年是最令人讨厌的事。 或许,我也有那种可能。我讨厌那个。以后即使出院,晚年也可能会没有任何意识被迫活下去吧。 关于“人为什么要活下去” 有关事故的记忆没有了,这不就是说人有感觉上的“限速器”吗。为了防止自杀什么的,身体上就会有痛点,即一定会疼的地方。如果不疼的话,大家就会很容易地自杀了。打头部也不疼的话,就不打。割腕。 死了的话就没有意义了。人们常说不活下去不行。那句话本身没有错,只是我觉得,不活下去不行,指的是身体本身的防御本能。 虽说不活下去不行,但是却找不到任何活下去的理由。宗教书里也没写。死亡的理由也没写,人类为什么在地球上的理由也没写。 为了活下去,就要吃饭,可是现在所有地方都扭曲了。饥饿而死的人有很多。另一方面,还有吃饱喝足的人,想到这,就什么痛苦也没有了吧。 人一旦运用了理性的话,例如,当看到卢旺达难民的时候,可能你就会稍稍控制一下吃饭。但是,大家都是边看边吃,哪都没有受伤。自己的亲属变成那样的话也许会稍稍停止吧,但不那么做的话也没关系。 为了活下去,人是十分残酷并自私的。对于人为什么活着有价值和有理由这点我是完全不了解的。虽然一直在思考着。可能是我不明白托尔斯泰的寓言《人们靠什么活着》吧。 所以,我在明年通过康复训练痊愈后,再作为电视明星一点点出现的话,可能什么也不会改变。 这就又是一样的了。自己的脑子里事后也考虑了很多事,突然就那样坐上传送带,什么也没有改变。结果,这只是精神世界的事,具体的生活什么也没变。这是最可怕的。 或许,会就那样回到原来的生活吧。肯定会一下子又是开始工作,又是开始喝酒,又是开始给小姐打电话的。也可能会回到同一个起点。我很讨厌那样。 就这样我一直考虑了两个月左右,但是觉得把活下去说成没有价值也是很残酷很无聊的事。虽说如此,自己的生活中,如同画家说“我要是画画的话一定行”一样,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在旁人看来有些人的人生过得很贫乏。要是对那些人问“有活下去的价值吗?”他们会告诉你说,“只是活着这件事本身有价值,其他的没有。”也就那样了。 总之,就是对活着本身的意义也不是很明白。大概就是脑袋还在转,心脏还在跳,只是这些还有意义,其他的部分全都是附加的。所以,对于我来说,就是突然失去了对物质的兴趣。汽车呀保时捷什么的都卖了,或是作了报废处理,和女朋友也全然没有联系。那种兴趣简直不能让人明白。 我什么时候死都无所谓,虽说我说了很多这类话,但是对此只得出了一个答案。就是真的到那时怎么办,就真的要按所想的那样去做。如果被杀的话,答案也找不到,这个家伙就会死了。但是如果不让他活下去的话,就不会得出结论,那就还让他活下去吧。 所以,当被问到“那今后会怎么做”时,就只会说“真对不起”。尽管很多时候说死了也好,可还是活下来了,但绝对不会是因为那种事就说死了也好的人生。 最终,还是会被说“你这个家伙”。还差得远呢。“你有过想死的感觉吧。觉得怎么样?”当被问到这个时,就会回答“真对不起”。 有时我会想,为什么自己没有死呢?虽说遭遇车祸那种状况是死了也无能为力的意外事故。所有的情况都是变成了猝死的状况,可为什么活下来了?是什么力量让自己活下来的呢? 尽管拼了命地想,最后还是回到生存有多大的价值这个问题上。所以,我觉得找出生存价值这件事不是很不要脸吗? 其实不是那个问题。生存为什么会有价值这件事,一般人对此理解并生存下去是很奇怪的。生存之中,那是最终的问题,边思考它边生活下去,不管有没有结论,不是都有价值吗?就像解不开的智力游戏一样。 虽然有时也有人会说明白了,那不过就是偶然解开智力问题的错觉。因为错误地认为只有那个家伙能解开,所以这不是通用于一般的说法。 关于人是如何残酷的问题 人 们常常说人是最残酷的,或者认为人是可恶的。考虑到我的事,有人就会不由自主地说“武真不幸”。开玩笑,不受欢迎的艺人那么多,哪有像我这样受欢迎的家伙 啊?和那些家伙比,我是幸运的,不是得天下了吗?跟半身不遂、脑袋有病的家伙比我觉得自己很幸运,我觉得自己常常会通过跟不如自己的人比来看自己的位置。 身为工人、家里还穷并且说这说那的那种人,再怎么样也比因为有钱而出名却面部麻痹的武要好吧,也许你会这么说。人,说到比上嫉妒比下就安心这点,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的。 所以,不是也有在不景气时很高兴的家伙吗?“经济不景气后工薪阶层什么的变得真可怜啊。”觉得大家都不如自己,我很看不上这种人,他仿佛认清了自己的价值似的,这种性格从根本上就是恶劣的。 最使自己震惊的是——虽然最近也一直在震惊——有人看到悲惨的事反而放心。 那仅限于身体不好时是那样,到病房看看,再看看交通事故。家里三个人都死了。啊,真没办法啊。被撞,父母孩子三人全死了。真可怜啊,人生还有很长呢。 猛地想到自己的事,我和这些人比较不是很幸运吗?这样一来,人肯定是想着不如自己的人来确认自己的位置才放心,自己也沾染了这种劣根性。 虽说一点也不痛心,但自身觉得那是最失败的。而且那在平时生活中每每都渗透着。 (这期间,从针灸医生那里坐车回来了。坐上后座时,下起雨来,有一个奇怪的中年工人摇摇晃晃地想打车,但是没有打到。 真可怜啊,这个人,下这么大的雨,还不能回家。我坐着车真好,这么想的瞬间,“不对,又在想这样的事了”,觉得这种想法很让人讨厌。我会把生活中所有的一个个片段和自己比较,现在净是考虑这些事了。) 内心或许在想:棒球选手不会被撞受伤了吧。所以,三浦知良在比赛中面部骨折时,我还曾经松了口气。这种感觉是不行的。 这是不论谁都有的想法吗?那么,只要有这种想法,海外的 饥民、难民问题就不会解决。美国黑人看到其他贫苦移民时也相当有可能松口气吧。不这样,那山谷简易旅馆里的家伙看到古巴难民时为什么还 会想“真可怜啊”?由这种想法构成的世界相当多。日本的政府ODA 援助金就非常有这种感觉。因为你有钱, 那你就稍微拿出来点吧。这也没错,但是过后却什么也没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