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京都产业大学玄武组,最有趣的莫过于“二人静”的事。 有人把二人静的勇猛果敢,比喻成源平会战中[1]的巴御前,大为赞赏;有人认为二人静的友谊之深厚,比起以前的管仲与鲍叔牙、廉颇与蔺相如,有过之而无不及。 还有不少人认为,人称“黑旋风”、又常被冠上“王者”称号的京产大玄武组之所以坚不可破,要归功于以二人静为主的钢铁般的团结力量。大家一致看好二人静其中一人将会被选为下届会长,完全漠视同组男生的存在。 但是,相反的意见也时有所闻,有人说她们只是缺乏思虑,不管三七二十一拼命往前冲。也有人肯定二人静的表现,但觉得她们的强劲带着某种不顾后果、自暴自弃的负面能量。 第四百九十九代京都产业大学玄武组会长清森平针对二人静之间的关联性描述得非常精确,他说的话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二人静———?她们是‘对等牺牲规则’下的均衡产物。” 那么,失去均衡会怎么样?有人这么问。京产大玄武组会长眉头深锁,简短扼要地回说: “危险……非常危险。” 俗话说三女成市。 但是二人静不需要三人,光两人就可以成为市场。空有“二人静”这个潇洒的称号,却从来没有做过安静的事。二人静没有不吵的时候,天生就很聒噪。 譬如,两人待在同一个房间里就会喋喋不休,没有片刻停歇。二人静可以不停地说,说到朝阳升起照耀比叡山。众所皆知,“囤积毒素会伤身体”是二人静的第一座右铭,她们抹上毒药的箭头对准种种目标,譬如大学课业的无趣、打工地方店长的难以沟通、报纸推销员的没礼貌、北山咖啡馆红茶的昂贵价格等,其中某些箭头还闪烁着特别锐利的光芒,有时吐出来的毒素会成为瘴气,盘踞整个屋内。 当她们的愤怒朝向全世界的男人时,房间就会变成语言的阿鼻地狱,俎上的男人不是被拿来做成醋凉拌,就是被做成肉酱,或是被整得不成原形后丢弃。 定子与彰子就是二人静成员的名字。 两人都住在北山的某栋女子公寓。 北山的冬天冷飕飕,一下雪就会下很久,积满道路两旁。某天晚上,彰子站在女子公寓入口处,看着路树下的积雪,喃喃地说: “跟我们很像呢。”原本美丽的白雪像蒙上煤灰般有点脏,孤寂地凝固在树根上,看起来很碍眼。低头看着这景象的定子用靴子的前端狠狠踢垮雪山,雪片漫天飞扬,被削去的表面露出粗糙的冰粒,闪闪发亮,公寓入口处,房东装设的照明灯光在雪块上反射出红蓝光影。 听到彰子喊“走啦”,定子默默迈开步伐,平安夜寒冷刺骨的空气毫不留情地包围了正要去便利商店买葡萄酒和鳕鱼奶酪条的两人。 “贺茂川的水、双六的骰子、山法师。” 这所谓三大不如意,是平安时期,在京城权势无人能敌的白河法皇列举出来不能随心所欲操纵的三样东西。 那天晚上,两人窝在彰子的房间,重订了新的三大不如意。 “鸭川等间隔情侣、脚尖的冰冷、男人心。” 同时,两人许下了某个誓言。 由定子草拟底稿,彰子尽管烂醉如泥,却依旧用端正的字体, 抄写在超市宣传单的背后,这张纸现在还用吸铁固定在彰子房间的冰箱上。 正所谓“历史在一夜之间形成”。 通称“北山协议书”、后来成为引发“鸭川(小)荷尔摩”原因的这一张纸,就是在一夜之间诞生的。 仔细追究起来,会发现定子跟彰子的际遇十分相似。 两人的高中生活都过得不怎么精彩,从来没有交过男朋友。这也是无可厚非的事,因为两人分别就读校风淳朴的乡下女校和男生人数极少的男女合校。高中三年,两人看也不看男生,不,实际上附近也没有值得一看的男生。 当然,不管校风、民情多淳朴,也不可能连少女情怀都没有。 两人都想交男朋友,听到同学的经验谈,她们还是很羡慕。不过,想交归想交,还不至于太急躁,她们都以为上了大学想交几个就能交几个,她们的哥哥姐姐就是在上大学没多久后就交了男女朋友。 看着外表平凡的哥哥姐姐都轻轻松松有了恋人,她们更确定世间就是这么回事,以为如同到了十八岁就能考取驾照般,她们自然可以交到男朋友,对不久的将来抱持非常乐观的态度。 然而,迎接她们的现实却与她们的想象迥然不同。 高高兴兴进入京都产业大学,却在一连串的迎新会中,两人彻底认清了现实。 说白了,就是她们根本交不到男朋友。 她们两人都不太注重外表装扮,也几乎不化妆、不施脂粉,一屁股坐在酒席上就把眼前的酒咕噜咕噜喝干。有学长坐在前面也毫不娇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碰到比较胆小的男生就捉弄他。在分类上,她们的喝酒方式被归类于“大叔”。 无论参加什么迎新会,当彰子自我介绍时,旁边的男生就会像退潮般逐渐消失。起初,她以为那只是偶然的结果。 即使同一个场合中有特定的一两个女生身旁围绕着十几二十个的男生,也是偶然的结果。 但是,在某个迎新会上,聪慧的彰子终于发现,被男生围绕的女生都有类似的感觉。她忐忑不安地远远看着那个女生,突然皱起眉头,戴上外衣帽子,弓起背悄悄接近男生圈。 就近观察后,彰子发现同样是新生的女生有着白皙的皮肤、圆脸,全身散发着稚气,就是那种她眼中乳臭未干的小女生。也不知道在开心什么,总是嘻嘻笑着,不管人家对她说什么,她都只会回答:“是这样吗?”彰子看着男生与女生之间的互动,大约十分钟后就看破了事情真相。 “搞半天,这个女生从头到尾都在撒谎嘛!” 看在彰子眼里,这个女生根本没有展现出真正的自己,那表情、那声音、那话语、那举动,全是装出来的。 彰子讶异地环视周遭男生,她不懂这些男生为什么会围绕这个女生,那些男生听到女生没啥内容的响应就高兴得直拍手,看得彰子大受打击,仿佛后脑勺被狠狠敲了一记。现在她才发现,周遭男生都没有察觉这个女生分明是在撒谎,而且,女生之所以敢毫不掩饰地撒谎,是因为她根本就知道男生们不觉她是在撒谎。彰子当场不由得茫然自问:“是这样吗?” 不过话说回来,彰子眼前这个女孩此时的行动究竟有多少自觉,恐怕很难判断。据说女生从幼儿园起就能成功扮演女人的角色,说不定这个女孩在初中高中时期,境遇也跟彰子一样,很有可能是因为在迎新会上突然被男生包围,意外发现自己的价值,沉睡在体内深处的“女人”就不自觉地被唤醒了。 彰子脱离圈子,摇摇晃晃地回到自己的位置。一个发型怪异的男生怯生生地过来坐在她旁边,说起她完全不懂的漫画和战车。她努力维持笑容,尽管没有觉得“是这样吗?”的地方,她也很用心地附和:“是这样吗?”可是对方却说要去一下厕所,离开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一个人坐在坐垫上的彰子觉得迎新会的喧闹声与她之间似乎隔着一层薄膜,眼前一切就像一场猴戏。心中有个声音对她说,既然知道魔术的手法,何不照着做呢?但她就是无法点头妥协,她不但性情高傲,也很害羞,要她没来由地傻笑、嗲声嗲气地装可爱,就像要她只穿着一条内裤上街一样丢脸。 分明就是自我意识太过强烈,彰子却以“自己的迟钝”这么好听的话来归类这样的心态,并将其视为该坚守的“骄傲”来拥护。她板起脸,彻底摆出大叔模样,以眼角余光看着那些装得天衣无缝、魅惑男生的女孩。说穿了,她也只能这么做。 但是,女大叔不可能在迎新会上受人垂青,就像产生无形的负面效应般,彰子的周围始终没有人接近,形成“加快自饮速度”的恶性循环。 迎新会结束离开居酒屋,男生们就像蚂蚁般一拥而上,围着刚才那个女孩要手机号码。彰子抛下那样的喧闹场景,一个人走向开往北山的公车站牌。 从那晚起,迎新会上再也看不到彰子的身影。 定子的情形不太一样。 不同于彰子,定子是被男生包围的一方,不管参加哪个迎新会,都有很多男生想跟她说话,在场的学长们都会来拉定子加入社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