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郝明义 北京有许多现象,大陆特有,也让外来的人叹为观止。 譬如“新东方”现象。 有一天和一些朋友在饭桌上聊天,其中有一位不无得意地提到那年暑假帮自己的儿子申请到新东方的入学许可。其他几人纷纷应和这是件多不容易的事情。 这样,我听说了新东方的名号,以及这个留学美国的语言考试补习班,如何蜕变为每年八十五万人争着挤进去的新东方学校,他们红色封面的教科书如何成为一本可以和《毛主席语录》相比拟的“红宝书”。 印象最深刻的,还是一位大陆朋友的感触。他之所以决心在公务繁忙中动笔写一本书,有一个刺激是来自新东方。有一天他傍晚时分路过新东方,里面出来的男女学生,每个人都意气昂然、望向未来的那种感觉,让他决心把盘绕脑海里的一个写作计划付诸实现。 王强,不是新东方的第一创始人,但却是新东方得以发展如此壮大的三巨头之一。 第一次听王强的名字,是因为Net and Books的主题书开始出版后,北京的同事帮我介绍了一些我在大陆应该认识的书痴——爱书成痴的人。 王强,是其中之一。 他从北大毕业,出国留学,在美国贝尔传讯研究所工作,然后应新东方之邀,回来成为讲授英语的王牌。不过,他爱收藏书,爱谈书,也是熟悉他的人都知道的。 这些经历很有意思,让我急于一见。 王强白白皙皙的,由于到处忙着讲学,行程总是很紧。见面坐定,大家谈别的事情,他很少接话,只顾得吃点东西,客气地笑笑。没什么新东方“三大天王”之一的架势,也不太看得出别的什么。不像个生意人,也不像个书生,只有一双眼睛特别亮。 只有问起他书的事情,他精神才来了。果然是个爱书之人。除了持续地读书、寻书、写书之外,他在北京和纽约,各有专供他藏书的天地。 爱书之人,由于容易与“书癖”、“书虫”、“书痴”、“书呆”等称号相连接,所以个性也往往不免或狂或狷。但是当面听王强谈他读过的书、买过的书、错过的书,最舒服的地方在于他有热情,但是不骄人、不藏人,也不逼人。大家自在。 后来看他写的文章,倒又另有体会。 王强写书,和他谈书最大的不同,在于语气。 写书的时候,他的热情远较谈话的时候来得更加奔放。(我相信,写书的时候,他的眼睛一定更亮。)此外,对于自己藏书的涉猎,他的语气虽然不狂不狷,但是另有一番顾盼自雄的气派。因此,我们会看到“书房就是我的王国,风景收束于此”这样的句子。 《读书毁了我》在多年前曾经有过一个大陆的简体字版(叫《书之爱》),当时读着,和这个人对照,就觉得很有意思。多年后,他再加入许多新的文章,重新整编,出版了一本新的繁体字版,想必更可以帮助读者了解他读书、藏书之广泛与有趣。 其他不必赘言,想到不妨帮读者多了解一下他这个人,所以才写这篇文章。 有一件事情,是我没告诉过王强的。 我要很谢谢他谈起自己买书、搜寻书过程的那种热情,对我产生了一些感染。 基本上,我是一个爱读书的人,却不是一个爱藏书的人。 这有三个原因。 第一,我在韩国出生、成长。在华侨社会里,中文书籍极为难得。所以,小时候脑袋里想的都是如何“借书”而不是如何“藏书”。“藏书”是离我很遥远的奢侈。 第二,来台湾之后,即使有了搜书、买书的环境,但是由于拄着拐杖,行动不便,仍然在藏书这件事情上难以尽兴。譬如说,爱藏书的人,旧书摊是不能不去的。偏偏旧书摊总是要攀高爬低才能寻得到宝物,太困难了。后来去纽约,像Strand那种说起来对身障者已经是很方便的旧书店,里面那些高高的书架,仍然是很大的挑战。 第三,可能也是最根本的,倒是我自己后来对藏书这件事,远不如对如何阅读书、使用书感兴趣。所以固然也买一些书,但都是为了解决自己阅读上的实际需求。 和王强认识以后,我收获最大的,在于他对许多书籍所知道的掌故与内容。至于他对于藏书的热情,虽然听得过瘾,却不足以对我产生影响。不过,五年前,有一次他兴高采烈地谈他怎么买到第十一版大英百科全书的过程,却让我心底一动。1911年出版的这一版大英百科全书的特别,以前虽然也大略知道一些,但是王强这么生动地一讲,再加上他自己也能拥有一套,不由得不让人大兴“有为者亦若是”之感。何况,这一套工具书本身又能满足我实际使用的需求。 怎么买呢? 我想了一阵,突然大梦初醒地想起网络。网络上买书是常有的,但是还没试过寻找这种旧书。如此这般,网络果然没有让我失望,看到两套寄卖的第十一版大英百科,我选其中完整的一套买了下来。等到书寄来,看到相当于民国前一年出版的那一套大英百科全书,保存得那么好地在手上展开时,感触万千。那一套书是从图书馆里流出来的,皮质书背上还有图书馆的编号,就藏书的价值来说,虽然有所缺失,但是对我这个以使用为主、藏书沾一点边即可的人来说,却已经心满意足。 从那时开始,起码英语世界里的一些旧书,我就蛮习惯地使用网络这个渠道解决需求问题。 这得谢谢王强给我那个搅动。 后来,我找了个机会小小回报了一下他给我的这个搅动。 王强跟我谈一些他错过的书中,有一本Love and Death:A Study in Censorship(by Legman,Gershon)由于绝版多年,他一直寻觅不得,引以为憾。 后来,有一天我在网上的旧书店里找的时候,一下子找到了两本。于是买下,一本自用,一本趁与他见面,送给他一个惊喜。果然他打开封套,看到那本书时候的表情,几年后仍然历历在目。 我跟他约好了好好出他几本书,并且找个时间去他纽约的王国看看。 现在是个开始。 (本文作者为中国台湾著名出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