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和接下去的几天,托梅克懊悔万分,他狠狠地责备自己不该收女孩的钱。她一定手头拮据。他惊讶地发现自己常常自言自语,比如:“不用钱,你用不着付钱……”或者:“我请您……收下这块麦芽糖……”就算托梅克能编出世界上所有的客套话,但还是太晚了。她已经付过钱,离开了,空留下无尽的遗憾。让托梅克牵肠挂肚的,还有她说过的不死之水和那条不知在何方的陌生河流。她是谁,这个奇怪的女孩?她从哪里来?她是一个人吗?有没有人在商店旁边等着她呢?她后来去了哪里?诸多无头无绪的疑问……他试图通过顾客打听更多的消息。他装做不在意的样子问:“嗯,村里没有什么新面孔吗?”或者是:“过路人不是很多吧,嗯?”他期待最终会有一个人告诉他:“是啊,没有太多的过路人,只是某天晚上有个小女孩……”可是,没有一个人吐露半点消息,我们只能相信托梅克是唯一见到她的人。几天过去了,托梅克终于在一天下午按捺不住了,他无法承受再也不能和那个少女相见的事实。再说,不能找个人倾诉,对他而言也是个残酷的折磨。他把店里的事情撂在一边,往口袋里塞上一块水果馅饼,向村子的另一头跑去,那里住着年迈的伊沙姆。老伊沙姆是一位公共写手,就是说替不识字的人写信。当然也替人读信。托梅克看到他正在帮一位姣美的女人读信,女人全神贯注地听着。出于谨慎,托梅克远远地站在一边,直到他们结束,才向他的朋友走了过去。“您好,爷爷。”他一边说一边把手放在胸口上。“你好,我的孩子。”伊沙姆一边回答,一边向他竖起摊开的双手。他们俩不是爷孙,但是伊沙姆一个人生活,托梅克又是孤儿,他们一直这么称呼,彼此间感情深厚。夏天,伊沙姆在倚着街墙搭建的小棚子里工作,盘腿坐在一堆书中。要想见到他,你得爬上三级木台阶,然后席地而坐。通常,他的顾客都选择站在街上口授书信,或者听伊沙姆念信。“上来,我的孩子。”托梅克一口气跨上三级木台阶,盘腿坐在老人的身边。“您过得好吗,爷爷?”托梅克问道,他从口袋里掏出水果馅饼,“您工作忙吗?”“谢谢,我的孩子。”伊沙姆接过馅饼,答道,“我从不工作,我对你说过。我也从不休息。逝去的只有生命,仅此而已……”托梅克喜欢听这类有点高深莫测的话。如果伊沙姆不是那么贪吃的话,简直就像个伟大的哲学家。他爱吃糖,如果托梅克忘了给他带一块软焦糖、软果仁糖、橡皮球糖或是一根甘草,他能像三岁小孩一样跟你赌气。他还爱吃心形的香料面包。只要不是太硬的、太伤牙的东西,他似乎都爱吃。托梅克不想离开店铺太久,强烈的好奇心使他直截了当地问道:“伊沙姆爷爷,您听说过特沙河或特亚河吗?您能告诉我吗?”老人的胡子沾满了馅饼屑。他思索了一下,慢条斯理地答道:“我知道一条河……叫凯亚。”“就是它!”托梅克惊呼起来,“凯亚!凯亚河!”他不断重复着,仿佛听到女孩对他说:“……凯亚河的河水。”“一条逆向流淌的河流……”伊沙姆接着说。“什么?”托梅克咕哝了一声,这种事情简直是闻所未闻。“逆向流淌的河流,”伊沙姆一字一顿地说,“凯亚河是一条逆向流淌的河流。”“逆向流淌?什么意思?”托梅克眨巴着眼睛。“我的意思是这条河的河水不是往低处流,而是向高处爬。我的小托梅克,你感到吃惊吧?!”伊沙姆看见他年轻的朋友一脸困惑,禁不住大笑起来,他开始有点可怜这个小家伙了,于是解释说: “这条河发源于大海,你明白吗?它不是注入大海,而是从大海里流出,好似吮吸着海水。河的源头宽广开阔,据说那里长着一种奇特的树,早上会伸懒腰,晚上会发出叹息。那里,还有各种各样的珍禽异兽。”“比如说?”托梅克好奇地问,“有危险的动物吗?”年迈的伊沙姆摇摇头。他也不知道。“总之,”他接着说,“最奇特的就是,这条河的河水不是顺着正常的方向流淌……”“但是,”托梅克急切地打断了伊沙姆的话,“如果这条小河不断地吮吸海水,海面不就降低了吗?”“应该是这样。但是,由于数十条河同时注入大海,它们的流向正常,因此海面并不会降低。”“确实,”托梅克不得不承认,“确实是这样。”“然后,”伊沙姆接着刚才的话题讲下去,“凯亚河一直向上流淌,流到内陆,传说流经几百公里。河面越来越窄,水量也越来越小,这与世界上的其他河流不一样。”“最后,河水流到了哪里?”托梅克问道,“总该有个去处呀!”老伊沙姆不得不再一次承认他一无所知:“我们不知道河水究竟流向了哪里,它也没有支流,这实在匪夷所思。你有没有给我带块牛轧糖?”过了好一会儿,托梅克才反应过来。他的思绪早就飘到了千里之外,哪能想起什么牛轧糖呢?他翻了翻口袋,但是没有找到。“爷爷,我没有带。如果您想吃,我马上就给您送过来,说话算话。请再跟我说说这条河,求您了。”老伊沙姆似乎有点失望,含糊其辞地咕哝了几句,最后决定把故事继续讲下去。“总之,这条河最终流到了一座‘圣山’的山脚下。”“圣山?”托梅克说道,“多有气势的名字呀!”“是的。走近这座山的人都说,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壮观的景象。山峰高耸入云,直插云霄。但是你可知道,我们的小河并没有知难而退,而是顺山而上。越往上,河面越狭窄,小河先是变成了激流,后来又逐渐变成缓缓溪流。当然,它一直朝着相反的方向流淌,要记住这一点。到达顶峰之后,它变成了一股比我的大拇指还要细的水流。在那儿,它终于停下了脚步,汇合在一块石头的低洼处,形成了半个洗脸池大小的水潭。这水不仅异常的纯净,而且还具有魔力,托梅克……”“魔力?”托梅克问。“是的。它能起死回生……”托梅克仿佛又听到了女孩清亮的声音:“此水能起死回生,您没听说过吗?”伊沙姆的说法和她的说法几乎完全一致。“只是,”老人接着说,“从来没有人把水带回来,我的孩子,从来没有……”“但是,”托梅克惊呼起来,“只要从源头出发,顺流而上,一直爬到山顶,灌满一袋起死回生的水,然后回来,不就行了吗?”“只要……但是就从来没有人能够到达山顶。即便有人爬到山顶,也不能成功下山,从来没有听说过成功的先例。就算有人取了水下山,在回来的路上也无法保全。而且,有件事令这样的冒险之举难上加难……”“爷爷,什么事?”“嗯,这条河和那座山也许根本就不存在。”长时间的沉默。最后,伊沙姆打破了尴尬的局面:“我的孩子,究竟是谁告诉你有这条河的?”托梅克突然想起拜访老朋友的首要目的,就是要告诉他关于女孩的事。现在,他终于可以把他的秘密和盘托出,也许能够打听到更多的消息。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把那天晚上发生在杂货店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伊沙姆。那场景历历在目,袋鼠的照片、细颈瓶里的橙黄色的沙子,还有那只走进杂货店里的猫。他只是回避了把手放在女孩胳膊上的细节,这样的举止是没有必要大肆宣扬的。老伊沙姆听完这话,面带微笑。托梅克从来没有见过这种笑,嘲讽之中充满了温情: “告诉我,孩子,你是不是恋爱了?”托梅克面红耳赤。他既生气,又反感。对老人来说,只要有牛轧糖就足够了,干嘛问那么多呢?正当他要起身离开时,老人一把抓住他的袖子,拉他坐下:“等一等,让我们来想想……”托梅克只好从命,他可没法和伊沙姆闹别扭。“你刚才说,她有一个水袋?”“是的,她有一个。她说,她要去找不死之水,要把水灌进袋子里。”这次,伊沙姆的脸上没有一丝笑意。“你看,托梅克。我不知道这条河是否存在,但是,我知道几千年来人们一直在寻找它,但是从来就没有人,我是说从来没有一个人,带着一滴不死之水回来。那些年轻力壮的勇士,全副武装,踌躇满志,可是他们的冒险未到圣山就结束了。流浪的小女孩拍拍她的水袋,说要灌满不死之水,这简直就像在我的手背上种小麦,是根本不可能的事。”“那么,”片刻之后,托梅克喃喃地说,“她会遇到些什么呢?”伊沙姆朝他笑了笑:“我的孩子,还是把这件事彻底忘了吧。去想想别的事,村子里有那么多漂亮的姑娘,不是吗?好了,快回去吧。也许顾客在等着你呢……”“也许您说得对,爷爷。”托梅克忧伤地点了点头。他站起身,握了握伊沙姆的手,然后转身拖着缓慢的步子向杂货店走去。
逆流河——伊沙姆爷爷
书名: 逆流河
作者: [法] 让-克劳德·穆勒法
出版社: 接力出版社
译者: 江蕾 | 刘成富
出版年: 2008-04
页数: 224
定价: 21.0
装帧: 平装
ISBN: 97875448020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