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远而来的蓝字,就像人跪在一盆水旁边往水里看自己的影子,一个象形文字就是一个说了很长的故事却还没有结束…… 它是牵牛花瓣上那软软的蓝,有俳句说:“牵牛花,一朵深渊色”,所以那落在深山底处的深渊也是这般的蓝色。此句还译作:“牵牛花,一朵碧潭色。”也是一种幽蓝的美。 有人还说:涧水湛如蓝。我在云南见过这种蓝色的涧水,因为那里冬天的天太蓝,也因为那里的澜沧江特别特别的清的缘故,行车在那里的公路上的时候,一直看着这条幽蓝的江水 陪着你,而当再路遇一株满树都顶着大红花的攀枝花临水照镜的时候,你就会惊叹天上人间呵! 你几乎都有点诚惶诚恐地去接受这江水红花慷慨的馈赠。和暖的春天,湛蓝的晴空与江水,花映入眼,这就是人间最美最值得感恩的风景。 所以万般喜欢正冈子规的俳句: 一桶蓝靛, 漂流春川。 蓝总有几分柔弱,也有一些温柔,更有一点点忧愁,当俳句里说:“插菊瓷瓶上,画有一尾蓝色鱼”。你就觉得这瓷瓶上的鱼几乎要有一丝蓝色的忧愁了。 所以清冈卓行直接就用俳句说了这般蓝色的忧愁:“我之罪是湛蓝,翅膀在天空哀伤。” 现代社会下,难见自然精致的景,当森田高司隔着蓝色的玻璃窗等人的时候,他说:“也许因为隔着玻璃,约会显得格外的蓝。” 你突然觉得,这蓝色总能在任何背景下泼出最优美的情绪。 如果说男人婉转就成紫色那么女子旖旎就该是这般的蓝。最深的蓝也不过是坚强的女人,而最浅的紫就是温柔的男人。 千种层次上的蓝,总有自己一种诗一般的情绪,所以日本给蓝配的名字,总像一首首诗:比如水浅葱是种带灰的蓝,像是水里衍了一点点墨,薄花色是种柔美的蓝,像农家着蓝葛的女子洁净。而当蓝深川这个名字出现的时候,我就已然见到了那蓝色的家乡。在云南老家,开门见山,那山一层一层递进,而颜色也一层一层渐变,最后连绵不绝的是蓝色的远山如幕布般垂挂在远端。我总想不明白,为什么绿色的山到了远处会莫名地变成蓝呢?只可惜当时我没有诗一般的情绪,只是觉得被抛弃的恐怖,那样绵延不绝的山把我隔绝在一个繁华世界之外,所以心里总是不甘。 所以我一有机会绕到那绵延不绝的山外面的时候,我就再也不愿回家乡长驻。至今见山依然心有余悸,所以走到香山脚下,懒得爬,回,所以至今只见过压在明信片里的香山红叶;所以走到山西恒山脚下,被拖着爬了一半,嫌太高,找了个借口拨开重重正往上爬的人群溜下山去;每次结伴出门旅游,总跟最老的老爷爷在一起,因为两个人见到山就躲。 有次去宁夏的须弥山,不想跟着驴友去爬山顶,跟着老弱妇孺闲情信步绕到半山的小山坡上,却撞见了最美最宁静的佛窟,当我们打开山门,那光线洒进来,那佛如睡莲般醒来微微地睁眼,渺小的我们仰头望佛,为这般美色倾倒得五体投地——原来佛也不喜欢爬山,坐在半山的山腰处,一样的普渡众生。 而那好写颜色的桂苓说张爱玲的小说:“似乎流动着一种音乐,似乎有色阶的变化,都是蓝色,有的是灰蓝,有的是赭蓝,有的是天鹅绒蓝,而有的是宝蓝,更华贵些,绮彩些,是皇家蓝。另外有油蓝、宝蓝、紫蓝、晕蓝、闷蓝、灰蓝、蓝灰、蓝绿……从对色彩的独特悟性来看,张爱玲该是凡高天堂里的邻居。”我觉得连这桂苓也如那临水的美女,那水蓝的影子也慢慢爬上了她的衣裳。 而康定斯基则为每一种色彩在音乐中找到了与其相对应的乐器,所以:“蓝色是典型的天堂色彩,它所唤起的最根本的感觉是宁静。当它几乎成为黑色时,它会发出一种仿佛是非人类所有的悲哀。当它趋向白色时,它对人的感染力就会变弱。”因此他说,淡蓝色是长笛,深蓝色是大提琴,更深的蓝色是雷鸣般的双管巴斯,最深的蓝色是管风琴。 蓝色的海总是让童话的主人公得到救赎。从中国的神笔马良到法国尤瑟纳尔精美的中国故事的《王佛脱险记》,主人公都画了一片大海,让自己逃脱人世的魔爪。 那王佛是一位奇妙的画师,他和弟子林浪游在汉代的道路上。这个故事精致如花,宛若汉代的女子服饰,层层包裹成花朵。人宛若要走在花里一般,去看这个故事,而这里面,色彩斑斓,拨花还是见花,一层一层,一重色彩蔓延到另一重色彩之上。 最后,这个王佛,在残暴到欲挖其双眼,砍其双手的皇帝命他先将他过去的一幅半成品画完的时候,王佛在那幅只勾有大海和蓝天形象的画稿上,想起了自己的青春,里面清新的意境是他后来再也无法企及的。 所以他接着在那未画完的大海上抹上了大片大片代表海水的蓝颜色,又在海面补上一些小小的波纹,加深了大海的宁静感。这时候奇怪的事出现了,宫庭玉石的地面潮湿了起来,然后海水涌上来了,“朝臣们在深齐肩头的大水中慑于礼仪不敢动弹……最后大水终于涨到了皇帝的心口。”一叶扁舟在王佛的笔下逐渐变大,接着远处传来了有节奏的荡桨声,来到近前,王佛看到弟子林站在船上,林将师傅扶上了船,对师傅说:“大海真美,海风和煦,海鸟正在筑巢。师傅,我们动身吧!到大海彼岸的那个地方去。” 于是王佛掌舵,林俯身划桨。桨声响彻大殿,小船渐渐远去。殿堂上的潮水也退走了,大臣们的朝服全都干了,只有皇帝大衣的流苏上还留着几朵浪花。王佛完成的那幅画靠着帷幔放在那里,一只小船占去了整个近景,逐渐远去后,“桨声渐微,最后完全中止,因为距离太远,听不见了。皇帝俯身向前,手搭凉棚,望着王佛的小船越驶越远,在苍茫的暮色中变成了难以望见的一个黑点。一股金黄色的水气从海面升起并且弥漫开来。最后,小舟沿着一块封住海门的岩石转了弯,峭壁的阴影落在船上;船尾的航迹消失在那空旷的海面上。画家王佛和他的徒弟林便永远消失在刚刚由他自己制作的蓝天般的海洋里。” 好喜欢这个法国人的故事,那种蓝里,人生似乎也得到了救赎——见着那中国的山水画里大片大片为水而做的留白原来是每个文人逃避到静处无灾无难的家园。而那徒弟眼里的“大海真美,海风和煦,海鸟正在筑巢,”就像一个汉代的诗人喊一句话就能成诗一般动听。 而这种汉代青春的意境,正如后来的王佛所难达到的,也是今天的我们所难达到的。 蓝色的花,除了那种蓝得如一朵深渊色的牵牛花外,还有矢车菊,她的蓝总让人想起海水里美人鱼。 因为安徒生童话里的那个《海的女儿》就住在矢车菊花瓣般的蓝色海水深处:在海的远处,水是那么蓝,像最美丽的矢车菊花瓣,同时又是那么清,像最明亮的玻璃。海底的人就住在这下面。 多么美丽的住处,连鱼也能有诗意的情绪。 而童话之外的很久以前,德国的一条开满矢车菊蓝色小花的乡间小路上,行来了未来的普鲁士皇帝威廉一世和母亲刘易斯王后,他们在一次内战中被迫离开柏林。而这逃难的途中,车子坏了,王后和孩子停在路边等待,见着路边蓝色的矢车菊,王后就用它编成了小花环,戴在九岁的威廉胸前,孩子不安的心从这童话般的蓝中得到了勇气,他一辈子记住了路边这些蓝色的小花。后来威廉一世加冕成了德意志皇帝,他坚信自己得到了蓝色矢车菊的祝福,所以把它当作自己的吉祥之花,时时珍爱。 矢车菊的英文名字是Bluebonnet,意思是“蓝色太阳帽”。这个名字来自于花的颜色是蓝的(blue)以及花的形状像女士的太阳帽(sunbonnet)。在网上曾看过一个蓝色的童话: 有一次,在南美洲一个印第安人的部落中,发生了严重的旱灾,很多族人都饿死了。神于是谕示族长:族人必须做出牺牲,把自己最珍贵的东西火化献给神,让那灰烬随风散到大地的各个角落,雨水才会再降大地,使大地重生。但是自私的族人们谁也舍不得将自家的宝贝献出来,只有一个叫安妮的小女孩,把因饥荒饿死的父母留给她的唯一遗物,也是她在这个世上最珍贵的东西——一个戴蓝帽子的布娃娃投入火中,然后将灰烬一把一把地撒向大地的每个角落。
不如不遇倾城色——汉代的蓝,一朵深渊色
书名: 不如不遇倾城色
作者: 倾蓝紫
出版社: 天津教育出版社
副标题: ——魏晋以前诗人的颜色
出版年: 2007-7
页数: 188页
定价: 23.80元
装帧: 平装
丛书: 弘文人文馆·漫漫古典情系列
ISBN: 97875309493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