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是形声字,形声字总没有多少意思,但因为止的起源是脚趾的意思。所以这个字,看着像是一个人脚踩着丝用刀一点点割,一个字竟就可以成一幅画。 与谢芜村有俳句云:“春阑珊,淡紫透霞残,筑羽山”,说的是那筑羽山的春景里,淡淡的紫,薄得如纱透出了霞色。 ——天下,用紫用得最好的只有上帝。所以看紫要跃过人间的物事,看天看地。 纯纯的紫就是紫气东来的紫,是老子过函谷关之前,让关尹喜见到的那从东而来的紫。浅一些的紫有紫罗兰,是紫色的30岁,再浅一些就是“雪青”,是紫色的20岁,最浅的浅到梦里,就是紫丁香的颜色,正好是十六的花季。 紫是法国的普罗旺斯,那是个被熏衣草熏紫了的地方。所以有位畅销作家,想要逃逃到普罗旺斯的紫里做一只可以睡在上面的甲壳虫:“逃逸都市,享受慵懒,在普罗旺斯做个时间的盗贼。”陪着金城武跟着陈慧琳去过一趟《熏衣草》电影中的普罗旺斯,当下叹为观止,怪不得金城武要在这里化做天使飞回自己的天堂。 ——因为这里、这里是每个见到的人的天堂啊。 而那些在这里种植熏衣草的人们,是天堂的园丁。有童话说,天国花园里每朵花都是最甜的点心,每颗花蕊都是最美的酒;这朵花上写的是历史,那朵花上写的是地理和乘法表。一个人只须吃一块点心就可以学一课书;他吃得越多,就越能学到更多的历史、地理和乘法表。 这个童话里没有写,吃了熏衣草,我们会学到什么呢?是把衣服,如墨水漾开,在衣服上层层递进地熏出紫色的衣裳吧? 一个满目皆紫的梦幻般的地方,中国也曾经有过,那春秋时代,齐桓公喜欢穿紫色的衣服,于是一国尽服紫,想象那种场面,那天地之下,唯有紫色最猖狂,每个人似乎都是一朵熏衣草。 紫色的花除了熏衣草的紫外,还有那开在林徽因前的紫藤花的紫。 那紫开放了,可是却只是一味的安静,安静得只让林徽因这样的女子看见: 紫藤花开了 轻轻的放着香, 没有人知道。 楼不管,曲廊不做声, 蓝天里白云行去, 池子一脉静; 水面散着浮萍, 水底下挂着倒影。 蓝天里白云行去, 小院, 无意中我走到花前。 轻香,风吹过 花心, 风吹过我,—— 望着无语,紫色点。 林徽因的紫是雅的,是水上的浮萍,是水底的倒影,是落到诗人的手上的XX? 而张爱玲的紫,是落到苍生上起的那暗花,风生水起只为活着的那点颜色。所以胡兰成说:“张爱玲先生的散文与小说,如果拿颜色来比方,则其明亮的一面是银紫色,其阴暗的一面是月下的青灰色。”张爱玲也曾表白自己不属于冰心、白薇一派。她的作品没有女性作家的温婉、柔媚,无论是银紫或是青灰总之只是苍凉。 所以那花上诗人眼里的紫在张爱玲的眼里却只是那月光照耀下,《金锁记》里那怨妇的脚,是“青,绿,紫,冷去的尸身的颜色”。紫得让人倒抽一口冷气。 紫色的花还有开在川端康成《古都》里的紫花地丁,李时珍在《本草纲目》里说它:“其叶似柳而微细,夏开紫花结角,平地生者起茎,沟壑边生者起蔓。”然而,在《古都》的少女千重子面前,紫花地丁寄生在枫树树干上的两个小洞里,两株远远地隔着——约莫隔了一尺。所以千重子会想:“上边和下边的紫花地丁彼此会不会相见,会不会相识呢?” 所以川端康成写了《古都》给了她这个答案。 而宋代的沈括《梦溪笔谈》里提到一种紫草,可以做药也可以染色,他说:“如今之紫草,未花时采。”短短几个字,这花要开未开间就有一种人生若只如初见的风光。 紫色的花,据说,据说还有紫花醉鱼木,2008年就要见到了,她被用于2008年北京奥运会场管建设绿化树种,所以我盼望北京的奥运会其实就是想去看看这种花,有着一个美丽的名字的花,看她的美是如何让鱼衔落花地醉去。 那年,当白话文开始提倡的时候,随着它一起流行着紫色墨水写的字,丰子恺说:“紫色为红蓝两色合成。三原色既不具足,而性又刺激,宜其不堪常用。但这正是提倡白话文的初期,紫色是一种蓬勃的象征,并非偶然的。” 所以丰子恺也常常“买三五个铜板洋青莲,可泡一大瓶紫水,随时注入墨匣,有好久可用。我也用过一会,觉得这固然比磨墨简便。但我用了不久就不用,我嫌它颜色不好,看久了令人厌倦。” 令人厌倦的是紫色的字,而无法让人厌倦的是紫色的花瓣,比红色要静雅;是紫色的烟,比青烟要贵气;还有紫色的天空,那渐深渐紫的薄暮的天空,就那么一闪,闪出几缕紫光来,世界就沉静了。 紫色不能太多,多到铺满整篇丰子恺的文章,要的只是花瓣里、云烟里、和天空上那惊鸿一瞥的刹那。刚刚好。 所以紫是暮色。是天闭眼前眼里流露的最后一丝余光。康定斯基说:紫色是冷红经过蓝色向后退,表现熄灭。是太阳的光,经过浅蓝深蓝暗蓝的天空,渐渐灭下去。一种意犹未尽的深远。 所以紫像是先秦,宴席未散,花朵还未睡去,淡淡的倦,倦看苍生。就像一朵花微微地颓废,却依然开得好美。每一种美都独一无二,都开天辟地。 那时候,诗经里的每一个月,都还像诗一样的美,清淡的美。 他们的五月斯螽动股,他们的六月莎鸡振羽。 他们的七月正是食瓜、八月却是断壶的时候…… 而此时 英雄还在擦剑,美人还在采着最后一朵卷耳。 而男人爬到田埂上,跺跺脚泥击壤而歌:“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帝力于我何有哉。”——那时候的人就是这般空山无人水流花开的自在。 行人也路过今天要走的最后一条小河,放脚到水里,开心地唱:“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他们的人生真正是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的不着急。 而百里奚的妻还挡道弹琴而唱夫君——你发达了,为什么还不来接我:“百里奚,初娶我时五羊皮。临当相别烹乳鸡,今适富贵忘我为。”一心一意地认定和坚持,于是也成了诗人。 而管子突然警觉,对听众说:“墙有耳。伏寇在侧。” 众人屏息。 倾听黑夜来临的脚步……
不如不遇倾城色——先秦的紫,未花时采
书名: 不如不遇倾城色
作者: 倾蓝紫
出版社: 天津教育出版社
副标题: ——魏晋以前诗人的颜色
出版年: 2007-7
页数: 188页
定价: 23.80元
装帧: 平装
丛书: 弘文人文馆·漫漫古典情系列
ISBN: 97875309493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