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你妈的。听着,这笔买卖这么做:我最多能弄到六千,你把我弄出去,保释担保人那儿剩下的全归你。这是个具有激励机制的交易。” “成交。对了,还有件事。你刚才说必须在指纹输入全国数据库之前出去,我得问问这是怎么回事,好在出庭时不作这方面的公开陈述,免得以后让人抓住把柄……” “我有案底——你问的就是这个吧。但我看,你我还是不深究这方面为好。” “我理解。” “我什么时候接受传讯?” “明早晚些时候。我们谈完之后,我就会着手打电话。我会设法安排你搭早班汽车去圣莫尼卡。在法院看押室等着,总比进比斯开鲁强。” “这些事我不清楚。初来乍到。” “呃,布里斯班先生,我又得提提费用和保释金的事儿了。在明天出庭之前,恐怕我必须先拿到这笔钱。” “你有电汇账户吗?” “有的。” “给我账号。我明天一早汇给你。有了防狼服以后,我能打长途电话吗?” “不能。你只能打到我的办公室。我告诉茱迪,让她等着这个电话。她会用另一条线替你拨打你想打的号码,然后接通你们两方。没问题,我以前也这么做过生意。” 克拉斯纳把自己的电汇账号告诉格拉登,格拉登再用从前霍拉斯教他的记忆术将账号牢牢记在脑子里。 “克拉斯纳先生,为了你好,我希望你在将钱转进你的账户之后抹掉这次转账的记录,只当是收了一笔现金。” “我理解。还有什么事吗?” “有。你最好能在PTL网上发几句话,把这儿发生的事告诉其他人,让大家离那座旋转木马远点。” “我会做的。” 挂上电话以后,格拉登转过身来,背靠墙壁,滑坐到地板上,避免和对面那人目光相接。他发现躺在地板上那人已经不再打鼾了,还以为这人就这么死了,吸毒过量而死。可就在这时,这人轻轻动了动。一时间,格拉登很想伸手取下那人手腕上标明身份的塑料手镯,和自己的换个个儿。这样一来,说不定他明天就会被放出去,既省了律师费,也不用交五万美元的保释金。 风险太大,他想。坐在囚室对面的说不定是个警察,还有躺在地板上这位说不定是个惯犯。这一次,法官完全有可能让这个惯犯蹲大牢,而不是把他放走。这种事,谁都说不准。格拉登决定还是在克拉斯纳那儿冒冒险。再说,律师的名字是从网上知道的,所以准有两下子。不过,一下子花六千美元,他觉得十分恼火。这个司法系统在敲诈他。六千美元,为什么?他做错了什么? 他把手伸进衣兜,想找支烟抽,这才想起烟被他们收走了。这件事让他再一次发起火来,比刚才更甚。自怜之情也同时涌上心头。这个社会在迫害他。凭什么?这种本能和欲望是天生的,不是他的自主选择。他们怎么就是无法明白这一点呢? 格拉登真希望笔记本电脑还在他身边。他渴望登录上网,和那些人聊聊。他们是他的同类。在这个囚室里,他觉得万分孤独。他想,要不是对面那个人老是盯着他,他说不定真会失声痛哭。但当着那个人的面,他是不会哭的。 “好了,我接着说。”索尔森说,“今天晚上,我们就会通知全国各分局,特别是西部地区,请他们特别留意相似案件。如果下一次发案时我们能迅速得到通知,让我们的技术人员参与现场勘察,情况就会对我们十分有利。我们这里会让一个小组作好准备,随时可以出发上路。但现在,我们只能在方方面面依靠当地执法机构。我说完了。鲍勃?” 发言之前,巴克斯先清了清嗓子。 “如果大家没什么要补充的,我们这就开始绘制这个罪犯的分析形象。对于这个人,我们能说出什么?我希望能在戈登准备发出的通知上补充一些情况。” 接下来,大家各抒己见。许多是不着边际的瞎说,还有些惹起阵阵哄笑。看得出来,特工们中很多关系很好,但也有一些摩擦。不久前,索尔森和沃林之间就显示出了这种摩擦迹象,还有索尔森与黑兹尔顿。我有一种感觉,围桌而坐的这些人以前也做过这种绘制形象的工作,而且是很多次——想想这个,真让人沮丧。 渐渐汇总的形象对抓捕“诗人”其实没什么用处。特工们抛出的见解多半集中于罪犯的心理,是一种心理描述。怒气郁积,孤僻,教育水准和智力高于平均水平。我想,你怎么可能凭这些从人海中找到罪犯?没门儿。 巴克斯不时也会加入进来,提出一两个问题,让越来越跑题的讨论回归主题。 “既然你同意布拉斯的后一种设想,那么,他为什么只盯着办杀人案的警察?” “要是能回答这个问题,你就逮住他了。这个案子最难办的就是这一点。至于诗歌什么的,纯粹是分散我们注意力的手段。” “他是有钱人还是穷人?” “他肯定有钱。没钱办不了事。他到处走,在哪儿都不久留。没工作——杀人就是他的工作。” “他肯定有个银行户头,要不就是父母很有钱。反正就是这一类人吧。还有,他得有辆车,总不能没有汽油钱吧。” 讨论又进行了二十分钟,多兰记录下大家的意见,以便绘制罪犯形象。最后,巴克斯宣布会议结束,嘱咐大家晚上好好休息,不用加班了,第二天上路。 散会后,几个人找到我,作了一番自我介绍,对我哥哥之死表达悼念之意,对我的调查表示赞赏。但这么做的人只有少数几个,包括黑兹尔顿和多兰。几分钟后,众人离开,只剩下我一个。我正打算找找沃林,戈登•索尔森走过来,朝我伸出手。稍一迟疑后,我握住他的手。 “我没想找你的茬儿。”他说,脸上带着热情的笑容。 他握得很紧。标准的两秒钟握手时间之后,我想抽出手,但他仍旧握着不放,而且把我朝他拉,身体前倾,让他接下来说的话只有我一个人听得见。 “幸好你哥哥死了,看不到你干的好事。”他悄声说,“为了钻进这个案子,你做的那些事,换了是我,非羞死不可。” 他直起身,脸上笑容不改。我只能望着他,不知所措地点点头。他松开我的手,走开了。我顿觉颜面尽失。我怎么没替自己辩解几句?竟然还蠢头蠢脑地点头。 “他说了什么?” 我转过身。是雷切尔•沃林。 “呃,没什么。他只是……没什么。” “不管他说了什么,别往心里去。有时候,他是个十足的混蛋。” 我点点头。 “唔,我也有这种感觉。” “来吧,回餐厅去。我都快饿死了。” 在走廊里,她把我们的旅行安排告诉我。 “我们明天一大早走。你最好就在这儿过夜,别大老远回希尔顿饭店了。来宾招待所周末基本上没什么人,我们可以安排你入住,让希尔顿饭店把你的房间退了,把你的行李送回丹佛。这样可以吗?” “呃,行啊……” 我仍在想着索尔森。 “操他妈的。” “什么?” “那个索尔森。他的确是个混蛋。” “忘了他吧。我们明天上路,他留在这儿,和我们没关系了。希尔顿饭店的事怎么说?” “行,没问题。反正电脑和要紧的东西我都随身带着。” “明天早上,我会安排人给你准备一件干净衬衣。” “对了,还有我的车。我租了辆车,停在希尔顿的车库里。” “钥匙在哪儿?” 我从衣袋里掏出车钥匙。 “给我吧。由我们料理。” 我没烟了,于是折回柜台,问值班的上哪儿买烟。他说得回凯特•菲德尔去。柜台后他那摞小报旁放着一包开了封的骆驼烟,可他没主动给我一支,我也没开口要。 一个人重新走在日落大道上时,我想起了一件事,和雷切尔做爱的事。我们上过三次床,每次她都很投入,但似乎决心以被动的姿态迎合我,把主导权交给我。第二、三次时,我一直等待她的态度发生某种细微的变化,动作有意不太果断,好让她主动作出自己的选择。可她一次都没主动过。三次了。我以前交往过的女人,没有一个在这么多次以后还是这样。 其实这也没什么,我一点儿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可我仍然有些好奇,因为躺下以后的她跟站起来时那个积极主动的她简直截然不同。下了床以后,她明确地据于主导地位,或是努力据于主导地位。我相信,正是这种区别,我才对她如此着迷。 横穿大街前往酒吧时,我侧过脑袋看有没有汽车经过,眼角瞥到左边很远的地方似乎有什么动静。转眼一看,我发现一个人影钻进阴暗处一家关上的店铺外的门洞。我的脊背上起了一阵寒颤,但我没有动。我朝那里继续观察了几秒钟。门洞离我大约二十码,我可以肯定刚才那儿有个人,可能现在还在。就在我观察他的时候,他说不定正在阴暗处观察着我。 我果断地朝门洞飞快迈出四步,然后猛然止步。我是在虚声恫吓,但没有谁从门洞里逃出来,我吓着的人只有我自己。我只觉得心脏怦怦直跳。我知道,这很可能只是个寻找过夜地方的流浪汉,我也知道,有上百种理由可以解释我看到的人影。尽管如此,我照样受惊不小。也许只是个过路人,但也可能正是“诗人”。眨眼间,无数可能性掠过我的脑海。我的形象上过电视,“诗人”看了电视,“诗人”选定了他的目标。那个黑黢黢的门洞正挡在我和威尔科克斯饭店之间,我回不去了。我猛一转身,朝街那边的酒吧走去。 迎面扑来汽车喇叭的轰鸣,我向后一跳。我并没有遇险。急驶而过的车子离我还有两条车道,留下一串年轻人的大笑声。或许他们远远看到了我的脸、我的表情,知道轻而易举就能把我吓个半死。 我在酒吧里又点了一杯混啤,还要了一篮鸡翅,找到卖香烟的自动售货机。终于叼上烟了,点烟时我发现我的双手哆嗦不止。现在怎么办呢?我想,同时朝吧台后面的镜子吐出一缕蓝烟。 我一直待到两点,酒吧打烊时才和最后一批死硬派酒鬼一块儿离开凯特•菲德尔。我觉得,人多意味着安全。我跟着人群后头,辨出一伙三个醉鬼朝东面威尔科克斯的方向走去,于是跟在他们后面几码远的地方。我们从日落大道另一侧走过那个门洞。从四条车道之外望去,我说不清那个黑乎乎的凹处有没有人。但我还是不敢停留。到了威尔科克斯,我和护送队伍分手,小跑着穿过日落大道,跑向旅馆。跑到柜台处,看到值班人那张熟悉、安全的脸时,我的呼吸才正常起来。 尽管现在是半夜,又灌了那么多啤酒,但惊惧剥夺了我的疲劳感。我毫无睡意。回房间后,我脱掉衣服,上床,关灯,但我知道自己不可能睡着。十分钟后,我只得承认现实,开灯。 我需要做点什么来分散注意力。找些事做,让脑子平静下来,这样才能入睡。我用的是从前无数次遇上这种情形时的老办法。我把电脑搬上床,开机,把调制解调器连接线插进电话接口,远程登录《落基山新闻报》的网络。没有给我的留言,我倒也没这种指望,但查查留言开始让我松弛下来。我随意浏览着电讯稿,翻到了我的报道摘要,是发给美联社的稿子。这篇报道明天就会见报,肯定会像落下一颗炸弹。从纽约到洛杉矶,所有编辑都会注意到我的署名——但愿如此。 退出登录、下线之后,我玩了几手电脑上的扑克牌游戏,很快便输得没心情继续玩下去了。为了找点儿事做,我伸手在电脑包中掏菲尼克斯饭店的那些账单,可怎么都找不到。我翻遍了包里的所有口袋,那叠纸不见了。我一把抓起枕套,像对嫌犯搜身一样把它搜了个遍。枕套里只有我的衣服。 “妈的。”我骂出声来。 我闭上眼睛,一幕幕回想我在飞机上是怎么摆弄这些纸头的。我想起把它们塞进座位上的杂物袋,不由得吓了一大跳。但紧接着我便想起,给沃伦打完电话后,我又把账单掏了出来,按上面的号码拨打电话。我记得很清楚,我的最后一个动作就是把它们重新放进电脑包。我敢肯定,账单没有落在飞机上。 我知道,另一种可能性就是,有人进了我的房间,把它们拿走了。我来回踱了一会儿,不知应该怎么做。这东西可以说是我偷来的,现在又被别人偷走了。我该怎么解释? 我气急败坏地拉开房门,沿着过道走向柜台。值夜班的正在看一份名为《上流社会》的杂志,封面上是个裸体女人,胳膊和手摆得很有技巧,正好能遮挡住足够的身体部位,让这份杂志不至于无法在报摊出售。 “喂,你看见有人进过我房间吗?” 他肩膀一耸,摇摇脑袋。 “没人?” “只瞅见那位跟你一块儿的女士,还有你自个儿。就这。” 我盯着他,等着他说下去。可他已经把该说的都说完了。 “那好吧。” 我走回房间,进门前还研究了一会儿锁眼,看有没有被撬过的痕迹。就算有我也看不出来,锁眼磨损得很厉害,到处是划痕,但它可能好几年来一直是这种状态。而且就算我的性命全指靠它,我也没本事分辨出被撬过的锁眼。尽管如此,我还是照看不误。我都快气疯了。 我很想给雷切尔打个电话,告诉她这桩入室行窃的事。难办的是,我不能告诉她房间里丢了什么东西。我不愿意让她知道我干的这件好事。我又想起了很久以前发生在看台上的那件往事,还有从那以后我得到的种种教训。我脱掉衣服,重新上床。 睡着之前,我脑子里栩栩如生地浮现出索尔森溜进我的房间、四下翻腾的情形。即使沉睡也没有平息我的愤恨。
诗人——4
书名: 诗人
作者: [美] 迈克尔·康奈利
出版社: 新星出版社
原作名: The Poet
译者: 李克勤
出版年: 2006-11
页数: 637
定价: 36.00
装帧: 精装
丛书: 午夜文库·大师系列:迈克尔·康奈利作品
ISBN: 97878022520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