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在心中渐长渐成,你常梦见一位面目模糊的人,这萌动的欲望让你微微地焦急,急于寻一个人来印证青春。也曾有过这样一个人,他来了,符合你内心的部分想象。这位大哥,你常在我心里飘来荡去,远近无拘,可,你是我的谁? 这个车程大概二十三个小时,到武汉,火车强烈晃动,异味浓臭,我又换了一张湿巾盖在鼻子上过滤空气,小心翼翼地呼吸着。对床的杨二坏依旧酣然梦中,他已经睡了十八个小时,中途起来和我吃过一顿面,上过两趟洗手间。因为心里有了他一席之位,我成了他在这个车旅中一切行为的目击证人。 列车嘎吱嘎吱地逼近武汉,我的心一秒一秒往下掉,上车之前,不,准确地说,在和他分开的整整一个暑假,我都在等待见面的这一刻,我想当面告诉他,我对他还挺依依不舍。见面之后,花了半个小时酝酿情绪,复习了设想很久的对白,刚要开口煽情,杨二坏利落地拍了拍手中的饼屑,说,睡咯。 从初见到频频相处,我被他这种肆无忌惮所迷惑,谈不上芳心暗许,但觉心旌荡漾。因为学校分校区,我们从此便要相隔两地,我尤其珍惜这一次的相处,我的所有想象都被他的不解风情所辜负了。有天晚上,我梦见杨二坏那儿的女生样样不如我,我这儿的男生个个比他强,我笑着醒来。醒来后所要真实面对的是,杨二坏雀跃地奔向美女如云的校区,我不舍地赴往没有他的校区。搬家那天,我先走的,跟随着我们院的队伍,最后一次经过他的窗下,那么巧他居然立在这处,向我挥手告别,笑容依然灿烂。我转身的时候,某种失落浮上了心头。 暑假前,我自告奋勇担起了买票的重任,那天的凌晨六点,我抵达火车站,曲折地拿到两张被寄予厚望的票,无限幻想着,这一路,持续长达二十三个小时的相处,总该发生点什么吧?离别是两个人的事情,至少也得让他和我一样,为我们此后的别离感怀吧? 我迷蒙地看着杨二坏的睡容,觉得有些不忍,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一点儿害怕面对他,他并不是十分好,我真怕看得多了,会嫌弃他,想到杨二坏就在睡梦中直通美女聚众之地,顿觉不平衡,惆怅稀稀疏疏地泛起来。 我给姐妹们发短信实况直报当下的窘境,她们正在整理新宿舍,将近一个小时群策群力后,组委会决定派我们这伙中唯一的男性,莫忘川,到车站扮演追求我的男生,企图让杨二坏对我的这种惆怅感同身受,一来证明我在市场上还占有一支势力;二来为了刺激他的嫉妒心。激将法,唉,懵懂青年的常用招式。毕业那年,杨二坏来看我,我想起这件事,笑想,人可以为了一个人做傻事,千万注意别被对方识破,否则,此刻我哪还能这么优雅地坐在他面前呢? 连日雨天扑灭了武汉的炎热,北风猖獗地吹着,刺进皮肤里,竟有些似深秋的冷意。 人群中,莫忘川很绅士地立在我眼前,迷人地笑着,这笑容这眼神分明很好的演绎了他一直在等我的爱意,那一刻我恍惚中有了某种错觉,温顺地和他对视。 莫忘川已经进入了角色,可惜演技不行,他的敌意太做作了,还没有跟我打招呼,就直接问杨二坏:“你就是杨二坏吧?”他不像是来接我,像是来找杨二坏打架的。 杨二坏还没弄清楚状况,只见眼前这男生已经晴转多云,摆出一副狰狞表情,咬牙切齿地叫出他的名字。杨二坏扭头疑惑地看着我,我见了莫忘川拙劣的演技,正处于崩溃状态,怕杨二环起疑心,立即堆出一副酒店老板娘的媚态,尴尬地解释道:“他……是我朋友。”其实我想说,我不认识这个人。 三人顿时无语,大概愣了三十秒,我用行李碰了碰莫忘川,他才想起来应该做劳工,接过我的行李,杨二坏见势提议我们往车站走。 我还穿着短衫,风一吹,瑟瑟发抖,我直直盯着莫忘川的外套,他丝毫没感觉到我眼里投出的暗示,走了一段,我终于忍不住挑明我冷,莫忘川说,忍会儿,回去就好了。 莫忘川语出惊人,我无言以对,算是彻底崩溃了,倒是杨二坏心生怜悯,把外套抽出来让我穿上,我心里一暖,羞答答地望着他,刚要接过来,触手可及的衣服猛然被莫忘川推开,他故作亲密的手已经搭在我的肩上,压断了我和杨二坏后续联系的桥梁:“不用,我们软软没有那么娇气。” 我懊恼找来一个碍手碍脚的家伙,但是,既然我此时和莫忘川是接近情侣关系,我自然只能嫁鸡随鸡,天再冷也不能接受别的男人的恩惠,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我挤出一丝笑容,婉拒了杨二坏。被拒绝的是杨二坏,伤心的是我,我恨莫忘川,恨他拙劣的演技,恨他剥夺了我和杨二坏再联系的机会,如果我穿杨二坏的衣,我们还能再见,也许我们就会在一起。我越想越郁闷,一路上不停向莫忘川施暴。 一进宿舍门,我的姐妹们——欧栎衷、颜欢喜和梁晨都跑过来拥抱我,几个女生聒噪地说话。正帮我们拉网线的付国尧殷勤地从莫忘川手中接过我的行李,和我寒暄了几句,又跑到他心上人梁晨的桌旁,继续埋头苦干。宿舍内场景混乱,莫忘川见势不好,革命同志式地拍了拍付国尧的肩膀,偷偷摸摸地说些努力啊这类的话,便逃走了。 要介绍下付国尧,大我们一届的学长,他从一个花钱买苗的绿协小成员,如今茁壮长成了校绿协的会长,这当然没什么值得惊叹的,令人惊叹的是当年。 新生刚入校,喜欢跻身到各个社团。那几天,各个社团热火朝天地拉拢会员,绿协门庭冷落,十分显眼,谁不是热血青年,谁不想为国家添新绿,我们四姐妹远远就把表情整理得近乎谄媚,躬身上前才知道,入会需要花钱买苗,十二块一株。大家顿生疑虑,按说学校会拨款给每个社团作运作经费,一经收费,要么就是民营社团,要么就是欺诈团伙。我顿时决定随波逐流,打算投靠不用自费的社团去。 后来我们花了好长时间也没弄明白,梁晨那时为什么盯着绿协的招牌,而且目光闪烁。付国尧被她当时的目光所吸引,他走向梁晨,递给她一只美国大香蕉,这一举动把我的心都给震碎了,在我家乡,一块钱就能随便挑三四斤香蕉,付国尧给一只香蕉,折合人民币后,就能让他直接解释为:礼轻情义重。那时起,我们就开始怀疑梁晨不是我们这路的,在我们的理解之外,她买了一株树苗,还捧着一只香蕉屁颠屁颠地蹦回来了,栎衷恨铁不成钢:“你是猴子吗,他干吗给你香蕉?”梁晨当场就把香蕉吃了,为自己的特立独行明志。 每次见到付国尧,我脑中总是不厌其烦地重复回忆这个笑话,幸亏梁晨并不常约见他,更难有机会大家出来活动,否则我得过劳死。我们三个常笑说,如果付国尧能和梁晨过一辈子,他得叩拜这只香蕉。 梁晨这么多年也无处知道,她的苗是否已经成了参天大树,或者,根本已经早年夭折客死他处。她不敢问,不敢,她欠了付国尧一身的感情债。 按照宿舍规定,每次聚面都要例行会餐,钦点菜式是欢喜的鱼香肉丝,栎衷的京酱肉丝,我的平菇肉丝,固定菜式是酸辣包菜,每次会餐我们都会开发一道新菜式,这项选择交给喜新厌旧的梁晨。绿协成员梁晨今天点的新菜是水煮田鸡。聚众,七嘴八舌,吃饭。 我发现新菜式很难吃,难吃的程度……呃,如要真要打个比喻的话,我把它比作对面宿舍朱迪的一个穷追者,赵铭。 情深的男人已十分罕见,乍一听赵铭为追到朱迪的轰动事迹和敢死信念,作为女孩,我们怎能不为之动容?要不是亲见了他模样寒碜、举止随意,我们决不会庆幸自己没有这样的追求者。同一个道理,这田鸡,虽然高营养,可惜永远无法秀色可餐。 酒足饭饱之后,各自整理东西。 付国尧致电梁晨时,梁晨正和栎衷在《仙剑》内大开杀戒,梁晨直觉想挂掉电话,话还没说出口,内疚感油然而生,建议两人改用网聊。 “喂,喂喂,听见我的声音吗?听得清楚吗?”付国尧在那头发信号。 我正洗衣服,从窗格子乍一看过去,见梁晨还在战场上忘我厮杀,龇牙咧嘴,还以为见到了丁春秋。丁春秋沉吟了半天才说:“噢,听得见,你说。” “你在干吗呢?出来走走吗?”付国尧语气煽情。 “我打游戏,走不开。”丁春秋很款地拒绝了,那语气,就像是对阿紫在说话。 “为了我也不行吗?”阿紫可怜兮兮地问。 这一问把我们其他三人都惊了,根据我们的观察,付国尧还不足以拿自己和梁晨讲条件。 果然,丁春秋不为所动:“改天吧,今天很累。” 败寇阿紫依然在奋力争取:“累了还有精力玩游戏?” 丁春秋说:“噢,是啊。” 阿紫沉吟一声,闷道:“那我不打扰你了。” 丁春秋有些不好意思了:“好。呃,对了,今天谢谢你帮我们收拾宿舍。” 阿紫似乎有些无奈:“不客气。” “那就这样,你先休息?”丁春秋下了逐客令。 “我们分手吧!”付国尧说,这个忍辱负重卑躬屈膝的男生,打算从这场名不副实的关系中撤退了吗?不巧这时梁晨被砍了一刀,她忍不住惨叫一声,根本无暇顾及付国尧。付国尧忍无可忍,重申分手的决心:“我们分手吧!” 梁晨总算听到了他的决定,很快回过神来,答道:“嗯。” 这晚之后,梁晨有了更为充分的理由在游戏中厮杀,尽管她的内心和她的表现一样,无动于衷,但她佯装惆怅地说:“姐妹们,我失恋了。” 栎衷说,梁晨可能真不甘心做一只猴子。 为了表示开始,有人剪头发,有人添新衣,有人痛改前非,有人分手。雨停之后,太阳又出来逍遥法外,大二生活就这样混乱地开始了。 大二,我们不能再无知再彷徨下去,成长让我们失去了这些行为的合理理由,我们得清醒、有判断力、保护自己。欢喜拒绝壮大,她说锋芒的女子最难得男子的同情和爱情,所以她要保持着迷糊的形象,当你学会照顾自己,别人就不会照顾你了。栎衷对此表示鄙视:呸,人永远只能指望自己! 其实装傻也是一门高深的武功秘籍,不是人人都有资质,水至清则无鱼,经年之后,栎衷果然被她的锋芒给毁了。 开学两个星期以来,我给杨二坏打过几次电话,话题缺少实质,效果无所进展,我决定去见他。安置好新生后,我奔向这个美女云集的校区,我常恨自己不能置身于此,近水楼台。杨二坏把我拖到饭馆,惴惴不安地描述一位钟情于他的女孩,接二连三向我举例豪放女追男的悚人事迹。大概是做贼心虚,我怀疑他这话含沙射影,暗示我要自重,以维持好彼此的美感。 如果距离能够帮助我留住对方的尊重,我会选择它。我发誓再不主动勾搭杨二坏了,之后我们整整一个学期没有联系,后来再见是该感谢武汉的黄牛票党,他们把票屯起来,行迹诡异,但他们总能瞄见我,远远就从我忠厚愚钝的面目看透了我,猜到我想回家的急切愿望,料定我是个不会过河拆桥的人,心里便允许我从他身上买到点铁路关系,于是,他们走近我,让我买到回家的路,他们的罪恶让杨二坏在到票前的几个日夜里,无时无刻不在牵挂我。 像这般阳光明媚的寻常日子,杨二坏是绝对不会想起我的。物理老师傲视着这间房子的每一个物体,前辈们的血泪史告诫我们,在没有查清物理老师的家庭幸福度前,千万不要轻视任何一个带黑框眼镜的物理老师,他们能让红灯笼高高挂。我自知自己跟物理学家的思想相隔半个银河系,不得已包藏祸心,全勤,低眉顺目地坐在第一排的正中间,我那好学沉思的目光总能和老师的眼光相撞,她感到欣慰,眼神里透射出微微慈爱——这是我所有的枪支弹炮,我要混到眼熟,我要混到好感,我要混到老师于心不忍,我要混到老师打错分数不能回首。 又骗了物理老师一节课,走出教室,夏日的强光让我有些疲倦。 “我希望这个夏天更长更热些,让那群新生军训晒个够。”欢喜伫在走廊,幸灾乐祸地俯瞰楼下那群按教官指令机械操作的新生们,纤媚的五官端着一脸坏笑,这种表情放在她娇美温和的容颜上,很不搭。 看到别人遭受着同样的痛苦,我们的小人心态空前膨胀,仿佛一年前所受的委屈得以雪耻似的,我应声说:“嗯,让太阳来得更猛烈些吧!” 栎衷捏捏我的脸,说:“怎么能这样呢?至少让这天早上出太阳,中午大暴雨,下午继续狠狠地出太阳,看不折磨死他们!” 栎衷是深圳人,家境显赫,母亲家两代富商,父亲是特区政坛的显赫人物。百年前资本主义侵国毁了我的阮家大小姐的地位,造就了她欧家大小姐的地位,失去的我偶尔惆怅生不逢时,拥有中的她时时感叹身不由己。年少时,她去了英国生活,十五岁那年,受到一个斯文的男人疯狂的追求,对方手法浪漫,栎衷几乎就范,关键时刻,钟妈妈设了一个套,让栎衷知道对方只为谋她家的权势。栎衷觉得是家里的权势剥夺了她获得真爱的机会,立志做个寻常人,跑回国,念寻常学校,上寻常大学,和寻常的我们做姐妹,等待一段寻常的爱情。 “变态!你们以为他们受苦越多,你们以前受的苦就得到平衡了?”除了在《仙剑》中丧心病狂得像丁春秋,日常生活中的梁晨异常冷静,有时我们三个沉默,很有默契地等待着她的声音,她说,“快回宿舍换衣服,马上就要上体育课了。” 我极不情愿,长吁一声:“如果大学课程里取消体育课多好!” 刚换上运动服,体育委员通知,外校来打比赛占领了体育馆,露天操场又被新生占作受训场地,课外体育客转改上课内知识培训课,主教楼313教室。 梁晨愤然地说:“说好今天和外语系地女生打比赛的,我练习了一个星期要对付她们的,现在改上知识课,那样有意思吗?” 欢喜说:“她们一群文文弱弱的女子,你还处心积虑要打败她们啊?拜托你找点实力相当的好不好?” 梁晨那丁春秋的一面又浮现了,她努努嘴不同意:“我觉得我们应该打击弱者,让她们坚强起来。” 大家又笑开了。 我们学校男多女少,尤其在我们理科班级,女生因为稀有就真的成了宝。我们班一共六个女生,刚好凑够一个半宿舍,四个在我们寝室,还有两个住对面的混合宿舍,套用班长的感叹,我们宿舍正好凑够一张麻将桌,谁想搭上一角都没有机会,只有端茶倒水的分,加之我们都属于独孤派,难以驯服,因此男生们更喜欢跑到朱迪和王思聪的宿舍去献殷勤,那边还有两位隔壁班的女知识分子,内外机会同等。 因为女生寥寥,不好安排体育课程,我们系的女生被发配到全校最养眼的外语系一起上体育课,外语系女生秀外慧中,我们大抵金玉其内,摆在一起,应了那句:良莠不齐。 走在某个记忆迷糊的夜晚,依稀听见一个学姐怨天尤人,现在的用人单位,在乎的不是你能干什么,你有什么经历,重要的是,你会什么鸟语,那怕是半知半解。也就是说,我们身边的这一群女人,一张一翕,鸟语娓娓,为了将来的耀武扬威细细准备着,这是可恨的,因为我们有忌妒心,尤其是梁晨。 梁晨功课好,差点成了清华的料,这差“点”就在英语上,大概是这个原因,她一直寻求机会给外语系一个下马威。照常理来推断,她这种小女人的睚眦情绪我们特理解,事实上我们同样强烈,不过因为她的敌对情绪过激,让我们无法承认自己也有因为过于自卑而造成的抵制情绪,我们不能公开参与,只能默默支持她从事一些沽名钓誉的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