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包围圈 10 这辈子过了三个正式的生日。第一个，是在小学三年级，外公到我家来，早上上学前，外公说，嘉佳今天过生日，要好好搞搞。我无比兴奋，去学校路上要经过无数田埂，楞是没有和乡亲们的草狗发生纠葛。 这是一个错误。以前都是草狗追着我，我跑得飞快，一边跑还回头冲草狗吐吐口水，这次没有草狗追，老子迟到了。 所以做人不能忽略草狗。上学是这样，上班也是这样，办公室里的草狗你每天不和它搏斗几下子，它就会跑到老板那，把肉全吃掉。 做草狗追人，做人被草狗追，这是一个问题。 到了学校，已经升旗仪式。别人升旗结束就回教室。我刚想跟着走，被校长勒令站在国旗底下，一直站到中午。寂寞的我看着飞扬的国旗，觉得被党抛弃了。好多人在教室窗口看我，其中包括同村的田螺妹。 我唯一的念头就是，千万不能让大家看出来我想小便。 下课的时候，田螺妹过来送我一壶水喝。 我无法拒绝，痛苦地一边喝一边心中流泪，狗日的，膀胱要爆炸了。据说眼泪和小便的成分差不多，也就是说，我尿在了心脏里。 田螺妹说：“我一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你口渴。” 我差点破口大骂，口你妈逼，渴你妈逼，要是娶了你做老婆，全身长满膀胱也不够你炸的，呜呜呜呜。 后来朋友说，无论娶了谁做老婆，婚姻就是这壶水，来得永远不是时候。 许多年后做一个问卷调查，有道题目，如果你是个杀手，最想杀的人是谁。我先写“房东”，想了想擦掉了，改成“六栋女生宿舍阿姨”，想想又擦掉，改成“部门经理的老婆”。改了十几次，最后结果写了“小学校长”。上交的时候又擦掉了，什么也没填。因为有一壶水，爆炸了膀胱，却湿润了心脏。 当时我看着远处有几条草狗，欢乐地在田野里小便。这导致很长一段时间，看见草狗，就想让它去国旗下罚站，站两节课，中间还有母狗去送水！ 中午到家，我很期盼地站在外公身边。 外公说：“中午咱们庆祝嘉佳生日，吃面。” －－面？！蛋糕呢？带鱼呢？红烧肉呢？你怎么不请我吃橡皮泥的？！端在我面前的，真的就是一碗清汤面。 外公说：“长寿面啊，吃了长寿，哈哈。” 外公是长辈，要是顶嘴，我会和咸鸡腿一起，吊在屋檐下，被鞭子抽，然后扔进粪坑，不但没有面吃，只能吃大便。 我哭丧着脸，面吃了两口，把筷子一扔。 外公说：“吃完吃完，好命面，吃了成绩好，身体好，没病没灾。” 我心想：“老子一咬牙悬梁自尽，让你白发人送黑发人。” 老爸老妈盯着，我就又扒了两口，就滚到边上竹榻午觉。 转眼睡着了，睡着之前看见外公吃完了自己的饭，说不要浪费，把我的面也吃掉了。 下午外公走了。 真奇怪，干吗只来一天，其实我打算原谅他了，只要他给我讲杨家将的故事。 晚上妈妈告诉我，本来她买菜的时候，带了一筒龙须面。可是外公说不好，坚持自己和面，忙了半天，带到邻居那，借他们家的压面机，用手摇出来的。外公不但头发白了，胡子也白了，像电视连续剧里的白毛大侠。可是他和白毛大侠不一样，白毛大侠一抬手就能举起几百斤的石头，外公连一捅水都拎不动。 邻居家那台破压面机，我试过的，螳臂挡坦克，拼了小命也摇不起来，整个人吊在上面。我心想，外公是个笨蛋，要是他事先告诉我，就算我在国旗下罚站，也会跑回家，帮他在压面机轱辘上抹点油，那就轻松多了。 妈妈打我的头，指着我的作业本，我在做道填空题，停车坐爱枫林晚，后面一句我填：田螺妹是大白痴。 妈妈停了会，说：“你外公一定要自己摇，我帮压面机的轱辘抹过油了。”我一下子眼眶就湿了，气死老子了，每天那么多人说我傻，一定是外公的遗传。 我现在不扳手指的话，外公今年是多少忌辰，都记不清楚。 我也记不清楚，那四口面的味道。 只是经常做梦，梦里和外公抢面吃。 梦里小笨蛋在压面机上抹油，老笨蛋在气喘吁吁摇面。 梦里我在小学四年级，外公大清早到我家，下午也没有走 给我讲杨家将的故事。 醒过来，我还是记不清楚，那四口面的味道。 外公，如果那碗面还在，我一定不会留那么多给你 第二个，是在大学二年级。学期尾巴，早就没有盘缠了。村姑说，是我们在一起之后的首次生日，要隆重安排的。我心想，没银子还安排，大家吃稻草也算一条妙计。村姑说，没关系，我有的。我破口大骂，老子怎么可能花你的钱！ 村姑笑嘻嘻地对我说：“你不要烦了，真的，我来安排，好不好？” 我大怒：“不好。” 村姑：“哎呀。” 到了晚上，我约了十几个朋友，在学校门口吃嘛辣烫过生日。一人十几串蔬菜，几瓶啤酒，喝到开心就再叫点羊肉串，还没半小时，一群人已经喝得天昏地暗，可是半天也不见村姑过来。 朋友说：“快去找找。” 我说：“不找。” 朋友说：“不要这样，你良心被狗吃了？！” 我很烦躁，就去电话亭打她呼机：“快到校门口来。” 又过了半小时，村姑才赶过来。她还是笑嘻嘻的。 喝到死去活来，村姑把我搀扶到宿舍楼下。我晃晃悠悠穿越宿舍走廊。穿越一桌打麻将的，穿越一桌八十分的，穿越一桌四国大战，回铺位倒头就睡。 虽然头昏，不小心看了眼自己呼机，有十几条未读。 按开来，每一条内容都是差不多：“我在高升圆，你快过来呀。” 我打回村姑宿舍，接电话的是她舍友。 我：“村姑呢？” 舍友：“你不要烦她了。” 我：“干什么，老子枪毙你。” 舍友：“她很难过，去操场散心了。” 我大怒：“老子过生日，她难过个蛋。” 舍友：“她花了这学期所有的生活费，帮你在高升圆饭店要了一桌，可是你呢，你去了没有？” 我挂了电话。 为什么呢？她如果很难过的话，为什么来到校门口吃麻辣烫的时候，还是笑嘻嘻的呢？ 为什么呢？ 11 第三个生日，处于更加令人纠结的状态。包厢里鸦雀无声，谁先说话，都有可能说错话。在这种气氛中，坚持下去是痛苦，率先打破也是痛苦！ 但是选择也有很多。 一、有人说过，打你左脸，就是右脸也凑过去。 二、掀桌子。 三、找黑社会把她做了。 四、报警。 五、庐山升龙霸教育她。 六、说个冷笑话糊弄过去。 七、岔开话题假装没发生。 八、问她为什么。 我年纪也大了，心中只有一个声音在呐喊，怎么办怎么办？选择哪一项？大家不要以为我闪过这么多念头，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不是的，这就叫做电光火石！用句俗话来形容，我此刻的形象，好有一比，一刀砍断高压线，手中炸雷头放电！ 问题在于，我还没选择好，包厢里突然轰动起来。 胖子大叫：“继续打啊继续打啊！” 田园犬很清醒地从墙角站起来：“兄弟们掀桌子！” 劈脸盆一把拖住田园犬：“低调，我认识几个兄弟在道上混，要不要打电话叫人砍她？” 三朵金话声嘶力竭：“报警！快打120！有人呸她：120是天气预报！” 新来的一个眼睛同事咳嗽几声：“我给大家讲个笑话吧，从前有只大灰熊，上完厕所没有纸，就抓起小白兔擦屁股，哈哈哈哈……” 新总管好像也有点手足无措：“你们公司今年的业绩怎么样？” 眨眼之间，大家把我准备的选项全部选择掉了。 我癫狂了，喊：“为什么啊为什么啊？！” 所有人全部停止了各种活动，一起看着我们。我被看得不好意思，你们好讨厌，真是的，只好小声问：“为什么啊为什么啊？” 毛红梅微笑：“大家继续吃饭。新总管附和：对对对，我们吃饭，你们……你们也一起吃吧？毛红梅转身就要去吃饭，我还呆在当地，喃喃地说：为什么啊为什么啊？” 三朵金花拉住毛红梅，说：“毛经理，这王八蛋是不是得罪过你？大家今天重逢，这么开心，就不要再放在心上了。对了对了，张嘉佳还带了礼物说要送给你呢，所谓礼尚往来，你送他蛋糕，他也送你……张嘉佳，你要送人家什么东西来着？” 毛红梅：“是嘛，他也会送人礼物？” 三朵金花很积极地拽我：“快把礼物拿出来嘛！” 我脑门上全是冷汗，一手捂着脸，一手插在裤兜里，攥着封陈旧的情书。 毛红梅慢悠悠地说：“首先要感谢大家，有这个机会，我们两个公司两个部门，一起吃个饭。就是吃饭，合同的事情，今天呢，肯定是不签的了。” 我心沉到了底－－把责任摆明了往我头上推么，三千子弟兵，最毒妇人心！ 新总管也不是个善茬，微笑着过来：“小毛，要不，你再打几个耳光出出气？踹一脚也行，就踹人中好了。” 三朵金花在边上嘀咕：“人中？那踹起来，岂非要把脚抬很高？毛经理又不是功夫熊猫。” 田园犬完全恢复了神智：“功夫熊猫怎么了，功夫熊猫的爸爸是鸭子！你行么？” 劈脸盆直着脖子对他们喊：“你们这群文盲！人中是指人的中间，就是小鸡鸡！” 三朵金花脸色惨白：“小鸡鸡不能踹的，一踹就爆炸了。” 毛红梅：“新总管你别急，这合同，让张嘉佳明天带到我公司来，我想和他核对一下细则。当然了，你能和他一起过来最好。” 新总管：“小毛你想得的确很周到，好，我和他跑一趟，来，大家吃饭，今天一定要尽兴。” 两个女人互相笑嘻嘻地看着，为什么我觉得两双眼睛中间杀气腾腾呢？ 三朵金花不合时宜地又叫：“不对呀，张嘉佳的礼物还没送呢？！” 焦点又回到我身上。我的手在裤兜里疯狂搜索，里面只有几颗瓜子。我艰难地把手拔出来，颤抖着对毛红梅说：“毛……毛经理，吃瓜子……” 三朵金花叫：“不是瓜子不是瓜子！” 我恨不得当场把她杀了。 三朵金花问田园犬：“是什么东西来着？” 田园犬瞬间从酒醉状态清醒，悠然道：“是一封情书。” 三朵金花恍然大悟：“对，是一封情书，情书！张嘉佳，你快给人家啊！表白！表白！” 田园犬这时候智慧终于回来了，捂住三朵金花嘴巴，声嘶力竭地喊：“小声点，那情书是以前毛经理写给张嘉佳的，不是张嘉佳写给毛经理的！” 毛红梅本来已经要回桌了，又转身，上下打量我。 我：“啊哈哈哈哈。” 毛红梅：“哦？我写过情书给你？你打算还给我了么？” 我说：“啊哈哈哈哈。心里在喊：张嘉佳你挺住！不能掏啊不能掏啊！会出人命的！” 毛红梅把手摊在我的面前，手指细细，掌心还能反光，纹路清晰柔弱。 我拼命克制两个冲动。 一、赶紧把信给她，一了百了。 二、低头去舔她的手。 ……太贱了，我用自尊克制了第二个冲动。 田园犬冲上去，握住她的手，真诚地说：“我爱你。”三朵金花把菜单递给田园犬，田园犬把菜单放进毛经理的手，继续真诚地说：“永远。” 包间里，大家爆发出一阵叫好，纷纷鼓掌。劈脸盆很激动地喊：“就是这样的，表白就是这样的！张嘉佳，向前冲，无怨无悔走我江湖路！” 田园犬像干了件无比磅礴的大事，走回桌子，向大家挥手致意：“张嘉佳，轮到你了。” 我发现新总管的脸色很阴暗，估计她对合同今天签不了，已经气急攻心。 毛红梅笑吟吟地说：“要不，咱们打个赌，土拨鼠，拿啤酒过来。”胖子立马就端了一杯过来。她皱眉：“不是一杯，是一箱。”胖子立马就抱了一箱过来。 毛红梅说：“咱们两个吹瓶，你要是先倒下，就把东西给我。我要是先不行，这信不要了。” 田园犬喊：“要是一箱吹完了呢？” 毛红梅说：“土拨鼠，再抱一箱过来。” 胖子立马又抱了一箱过来。 我和毛红梅中间，放了两箱青岛！ 三朵金花偷偷问田园犬：“张嘉佳能喝多少？” 田园犬：“大概十几瓶吧。” 三朵金花大惊：“我操，那胜算很大，怎么办？” 田园犬：“我刚刚上楼的时候，看到对面有家药房，一会你去买点砒霜，直接倒在张嘉佳的酒瓶里，他一瓶就倒了。” 三朵金花：“你当我白痴啊，我会被判刑的。” 田园犬：“那怎么办？” 三朵金花：“要不我们一人往他酒瓶里吐口口水，他一喝也肯定倒了！” 田园犬大喜：“好好好！我去吃口大便，再往他酒瓶里吐口水，这样只要我一个人吐就足够了！” 三朵金花狐疑地说：“那会不会你吃大便的时候，就已经倒了？” 在他们议论的时候，毛红梅已经吹掉一瓶！会喝酒的女人我见过很多，老子也从来没有怕过，但是这次心理压力太大了！ 于是我也吹！ 我吹的时候，他们公司的人在喊：“倒！倒！倒！” 我们公司的人也在喊：“倒！倒！倒！” 毛红梅吹的时候，他们公司的人在喊：“加油！加油！加油！” 我们公司的人也在喊：“加油！加油！加油！” 我吹得眼泪都快下来了，我犯什么事情了，突然众叛亲离。 吹到第四瓶，毛红梅停了下来。她满面通红，一副想吐的样子，手捂住嘴巴，整整十秒钟没有把酒瓶再举起来。 我狂喜，胜利在望，老子这辈子从来没有像现在，打败一个女人竟然如此激动。 土拨鼠上去搀扶她，被她制止了，站着都有点晃，挥挥手：“你们别管我……”然后她又举瓶子。 哈哈哈哈，我都有点不忍心了，真是的，大家都是正经生意人，何必呢，哈哈哈哈。 三朵金花喊：“张嘉佳你是不是人啊！你欺负女人算什么？毛经理，我帮你喝！田园犬，你帮谁？” 田园犬看看我，看看她，斩钉截铁地说：“毛经理，我也帮你喝！” 我悲愤交加，杀千刀的，你们吃错药了？奋力把信拍进毛红梅手里：“给你！我输了！” 全场爆发如雷的欢呼！ 毛红梅微笑：“土拨鼠，我的包呢？” 她接过一个白色的GUCCI包，从里面拿了个小小的盒子，对我说：“这个给你。” 她刚把盒子交到我手里，就晃了一下，倒了下去。三朵金花比他们公司的人还积极，抢在土拨鼠之前，把毛红梅扶住，一边扶一边还不忘踢了土拨鼠一脚：“滚！OUT！” 毛红梅躺在三朵金花怀里，斜斜的，好像睡着了一样，嘴角却是微微上扬。 就在大家手忙脚乱抢救毛红梅，我呆呆看着小盒子，上面是把密码锁。 怎么办？一口吃掉算了？ 这个饭店真是公款吃喝的好地方，又豪华又温暖，包厢宽敞，灯光明亮，两家公司加起来近二十个女人，天天在这里吃饭的话，叫我高考我也愿意。 毛红梅被搬到沙发上去睡觉了，整个人蜷缩在那里，长长的头发把脸都遮住了，女强人也有脆弱的时刻呀－－后来有人告诉我，女强人每时每刻都是脆弱的。 经理一挂，领导等于消失，小喽罗们激动万分，狗男女活蹦乱跳，你抱抱我，我摸摸你，啤酒红酒白酒一起来，干杯干杯干杯，他妈的，包厢要是有卧室的话，这群直娘贼就要干到床上去了。 劈脸盆平时看他很耿直的嘛，想不到一喝酒如此活跃，居然唱起了歌。 劈脸盆：“有个姑娘名字叫做耶里呀，耶里呀神秘耶里呀，耶里耶里呀……” 三朵金花：“为什么要夜里压？白天不能压吗？” 田园犬大怒：“你以为人人和你一样，不知羞耻！婊子！” 两人撕打成一团。 劈脸盆重重地顿下酒杯，口齿不清地说：“今天，老子高兴，老子要讲一个秘密！”一边说他一边扯自己领带，看来这个秘密分量很重，憋了很久了吧。 劈脸盆：“大家想不想知道这是一个什么秘密呢？”大家喊：“想。” 劈脸盆：“好，我就告诉大家！” 田园犬握紧了拳头：“GAY！GAY！GAY！” 三朵金花捂住眼睛：“癌！癌！癌！” 我咬牙切齿：“变性人！变性人！变性人！” 劈脸盆摇晃了几下，说：“哈哈哈哈，这个秘密就是，我老婆要和我离婚。” 大家互相看看，心里想：“劈脸盆劈脸盆。” 劈脸盆又摇晃了几下，撑不住，趴在了桌上，喊：“哈哈哈哈，我一直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和老子闹离婚，今天终于知道了。” 他哈哈的时候，碰倒了杯子，酒洒了一脸，湿漉漉的。 田园犬嘀咕：“我说工资不能全部交给老婆吧，你看看，这就是下场，老婆就是用来打的，打到她骨折，离啥子离，三朵金花你会不会唱离歌啊，唱一个。” 三朵金花很紧张：“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做婚前财产公证，不知道房产证上写的谁名字。” 我大惊，心想：“这婆娘倒是很警惕很有经验的样子。” 劈脸盆努力站好，指着墙说：“你们知不知道，我刚刚上厕所，经过隔壁包厢，看到什么了？我看到老婆和一个男人，在里面搂搂抱抱，搂搂抱抱啊同志们。” 三朵金花摸下巴：“难怪他刚刚上厕所上了半个多钟头！” 田园犬挠头：“按照这么分析，他老婆和姘头也抱了半个多钟头？” 我恍然大悟：“难怪他上厕所回来连吹了三瓶！” 田园犬举一反三：“按照这么分析，离过婚的男人酒量好，不是没有道理的！” 劈脸盆拍桌子喊：“老子今天也要搂搂抱抱！你们，谁让我抱抱！” 根据四边形原理，对角线是最长的距离，所有人轰地站成一排，挤到劈脸盆对角线的那个角落里。 劈脸盆举起杯子，对新总管说：“新总管，我平时工作够努力吧，我对得起拿的每一分钱工资！但是，这些钱，一分不少的交给了老婆！你说，我丢人不丢人？” 新总管：“先别激动，冷静一下，你坐下来，也许是个误会呢？说不定，只是工作上的应酬……” 劈脸盆大力拍桌子：“误会？同志们，所有的婚姻都是个误会啊！恋爱就是为了劈腿，结婚就是为了离婚，娶个老婆就是为了戴绿帽子啊！” 大家挤在角落里，面面相觑，心想：“这打击不小，连会计都会用排比了。” 新总管是唯一清醒的领导，劝他：“咱们把情况搞清楚，再对事情下定论，好不好？” 新总管虽然只是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处乱不惊，看来我要篡她的位，要下点功夫。 劈脸盆亢奋地喊：“搞清楚什么！有什么好搞的，我现在就搞给你看！” 大家也亢奋了：“你要怎么搞？” 劈脸盆掏出手机：“我现在就打电话过去。”说完，他就开始拨号码。 三朵金花一个箭步上前，大叫一声：“慢！” 大家愤怒地看着她。 三朵金花奋不顾身地喊：“用免提！” 大家赞赏地看着她。 劈脸盆打通了，他老婆的彩铃是：“蝴蝶儿飞去，心亦不在，凄清长夜谁来，拭泪满腮……” 全场鸦雀无声，都能听见大家的心中的话：“我靠，黄莺莺的葬心，看来他老婆是赤裸裸的一个怨妇！” 劈脸盆：“喂，老婆啊，是我。” 脸盆婆：“知道，你在哪呢？” 劈脸盆：“我在加班，你呢？” 脸盆婆：“我也在加班。你那边怎么这么安静？” 劈脸盆：“你那边也很安静啊。” 我思忖，我们这边三十个人保持安静，可比那边两个人保持安静困难多了。 三朵金花嘀咕：“在安静的海面下，汹涌的风暴在酝酿。” 田园犬咆哮：“罗嗦什么，冲到隔壁，砍她。” 劈脸盆和脸盆婆也都安静下来。 劈脸盆拿着手机一声不吭。 脸盆婆在手机里也一声不吭。 我擦了擦冷汗，暗忖这可比我刚才还尴尬，人生真是一浪高比一浪。 劈脸盆狠狠喝了一整杯酒：“老婆，我就在你隔壁加班，你等我，我过来了！说完，他手机一摔，摔成一堆零件，拔脚就往外冲。” 大家一哄而上，争先恐后出门。虽然人人一副悲伤的表情，眼睛里却闪烁着激动的光芒！TVB剧不过如此。分手是一件痛苦的事情，看人家分手却充满了乐趣。 我刚想抢个前头位置，被人拉住了，回头一看，是新总管。我结结巴巴地说：新总管，你不去看热闹？新总管：“有什么好看的，你先顾好自己吧。说完她拿出份牛皮纸袋，交给我。” 我想贼婆娘送礼给老子，要表白了，枣糕，老子就说家乡还有个姑娘在桃花树底下遥遥相望，磨豆腐为生，一磨十八年，苦等我考中状元衣锦还乡…… 新总管拖我到门口，小声说：“里面有两样东西。一枚3克拉的粉红钻，和这次的合同。” 我：“才3克拉，多少钱？” 新总管定定地看着我：“25万。” 我腿一软，差点坐倒。 新总管：“合同你知道牵扯多少金额？” 我：“多多多多少？” 新总管：“360万。” 我胆一寒差点休克。 我：“这个计划不过是拿地铁广告代销，哪有这么多钱？我放假前，计划书还是我做的！” 新总管：“计划我修改过，盘子放六倍，总公司也批准了。粉红钻是给毛红梅的回扣，你现在去交给她，立刻把合同给签掉。” 我刚要拒绝，新总管已经把牛皮纸袋拍进我手里，说：“我要去看劈脸盆和他老婆现场离婚，你呆在包厢里，我希望大家回来的时候，事情已经解决了。” 我怕得浑身发抖：“毛红梅已经醉了，别说签合同，说句话都困难，你当我是陈冠希？” 新总管有意无意扫了沙发一眼，说：“你真相信她醉了？”说完，她就窜进隔壁包厢。 我哆嗦着，双手捧好纸袋，也向沙发望去。我操，是不是错觉呢，在毛红梅散落在脸颊的发丝中，我隐约看到她，冲我眨了眨了眼。 12 如果海会说话，我会聆听浪花。 如果云会歌唱，我会奔走天涯。 如果毛红梅突然醒来，我会一刀杀了她。 如今我装备充足。首先裤兜里有个盒子，还带密码，四个数字有9999种组合，每天尝试十次，也要两年两百七十天，也就是说，很有可能我看到盒子里是什么东西的时候，刚好过了三十一岁生日。这还是乐观的，要是连续三次不正确，自动引爆，老子被轰为肉泥，很好玩么？其次，手里有个牛皮袋子，内装粉红钻一颗25万，合同一份360万。 我蹲在沙发前头，仔细观察毛红梅。女人都是极其奸诈的动物，老子之所以能生存到现在，你以为光靠人品就能逢凶化吉？还需要胆大心细！踏雪无痕！ 先必须确定她喝醉了没有。我把手指放到她鼻子底下，果然有呼吸！她装醉！ 我吓得倒退几步，安慰自己说，仅有呼吸是不能判断她真的醉了没！于是我决定摸一下她胸口有没有心跳。 就这么摸过去，万一被人看到肯定以为我是流氓！怎么办？附近又没有手套！或者去探一下她的脉门？也不行，被人看到更严重，会以为我和她牵手了，跳进黄河洗不清！ 我急得团团转的时候，灵光一闪，想起来一件事情，要不先检查下合同有没有问题。这是很理智的选择，万一有差错，推到老子头上，那可叫吃不了杀了走。这份合同，是要拿下1号地铁线12个站90个广告牌一年的代销。我拆开纸袋，合同十九页一百二十四个条款，迅速扫描，应该是正常的。 我松了口气，一时好奇，就想看看价值25万的粉红钻是什么样子，就倒啊倒。 袋子倒了半天，钻石呢？！ 我背上寒毛直竖，钻石呢钻石呢？！难道我拿合同的时候，带出来掉到地上了？！我赶紧趴下去找，脸都贴在地板上，只找到一枚5毛的硬币。 冷汗涔涔布满全身。 我呆如木鸡，趴在地板上，无法起身，脑中念头千回百转。 新总管没让我打收条，也许能耍赖说我压根没拿到钻石？ 赶紧去采购肉包送给毛红梅，就说这是给她的回扣？ 买张去缅甸的票，从此远走高飞？ 用筷子戳自己的丹田，大声喊，全是假的全是假的，我在做梦？ 要不直接趴着睡过去算了？ 假设我站起来的话，地上肯定一个人形的印子，被汗泡出来的！ 动也不敢动啊。当年坐长途车，突然拉肚子，但是车离休息站还很远，我就是这么动都不敢动！就算你没吃什么坏东西，人生也随时可以让你拉肚子，然后动都不敢动。 我要想点快乐的事情，才可以缓和下心情。对了，明天上午十点，还要去鸭血粉丝店，去还给小男衣服，哈哈哈，有三角恋可以看，看人家悲惨那真叫一个快乐！ 一只手轻轻抚摩我的头顶。抬头正看见毛红梅扑闪着眼睛，对着我。 我发誓，她敢笑的话，就把合同往她身上一摔，立刻回家睡觉。 她手指勾勾，示意我站起来。等我站好，她也面对面站好，离我二十公分。干什么，自由散打么？她用手比画自己的头顶，然后平平地移到我头顶。 毛红梅笑嘻嘻地说：原来你比我还矮，我只有一米七四哎，难道你一米七二？ 我差点请她吃个扫趟腿，你这么讲话让我很尴尬，个子高怎么样？个子高能当饭吃啊？可以逛窑子不给钱啊？个子高天上会掉粉红钻啊？老子抽你。 她手一扬，我赶紧蹲下来：“不要打脸啊！” 毛红梅慢悠悠地说：“你们总管要给我的东西，在你哪里？” 我心一沉，抓一把瓜子给她：“吃瓜子啊？” 毛红梅慢悠悠地说：“7个点的回扣，25万，不可以现金。” 我心一沉，瓜子缩回来：“我帮你剥壳啊？” 毛红梅慢悠悠地说：“你把合同拿回去吧。明天和我们老总谈。” 我发怒了啊，欺人太甚！我恶狠狠地盯着她：“明天我把25万给你，你现在给我把合同签了！说的时候，心碎成了千万片，而这千万片的每一片，又碎成了千千万万个小片。” 毛红梅也瞪大了眼睛，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六年前，你怎么没这种气魄的？” 13 如果你抱着头在街道的暗暗哭泣，另外起码一百万个人，他们蜷缩被窝里看DVD。如果你拥着爱人安详地看夕阳，另外起码一百万个人，他们压抑失恋的悲伤，要么吃不下东西，要么疯狂吃着东西。你的孩子呱呱坠地，另外起码一百万个人，他们丢失了亲人，哭不出眼泪。你行走在归乡的路上，另外起码一百万个人，他们手中攥着去往其他城市的车票。 每个夜晚，有人在思念，有人在牵挂，有人在遗弃，有人在等待。有人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大家悲伤地走上街头，人群淹没了城市的轮廓。有人乞讨的时候，一天下来面前的帽子里仅有一个硬币，微弱的呻吟消失在阴暗的角落。 所以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当我一夜之间负债累累，劈脸盆面临的问题，不见得比我轻松。 毛红梅话音方落，门口轰隆隆拥入一大群人！ 从第一个人的第一只脚踩进来，毛红梅就像触了电，猛地跳回沙发，躺下来，还不忘记用手抹抹头发，挂在自己面前，而且造型和之前完全相同！整个过程她只花了半秒钟！ 很了不起么？我只用了零点三秒钟，已经整个人重新趴在地上了。 ……等一下，我趴到地上干什么？ 田园犬气喘吁吁冲到我边上，惊奇地喊：“张嘉佳也喝多了！” 三朵金花喊：“无耻败类，还趴在毛经理脚边，太流氓了，毛经理，你用脚踢他的门牙！” 我比较低，看到毛红梅的脚真的微微动了一动，赶紧跳起来：你们回来干吗？劈脸盆呢？ 田园犬：“隔壁包厢太小，站不下我们这么多人，大家把劈脸盆和脸盆婆拖过来了。” 我：“人家夫妻吵架，两个人就够了，要站你们这么多人干什么？” 三朵金花：“凡事小心为妙，局势非常明朗化，脸盆婆太凶悍，我们怕劈脸盆干不过她！” 我：“有多凶？” 田园犬：“你看看劈脸盆的样子。” 我一看，劈脸盆脸上全是米粒，番茄汤从头发一直淋进脖子，眼睛好像还是乌黑的。 我大惊：“怎么转眼就被打成这样了？你们不是去帮他的吗？” 田园犬很惊奇地看着我：“我们是去看热闹的，谁说去帮他的？” 我大惊：“有道理啊！那不帮忙，又拖过来干吗？” 三朵金花：“这边地方大，我们好劝架呀！” 我说：“那你现在怎么不劝？” 三朵金花扯直了嗓门喊：“不要打啦不要打啦！” 夫妻俩如同两只斗鸡，全身毛发根根树立，鼻子相隔十公分，四只眼珠汇合到一起，但身体纹丝不动。 三朵金花急躁，低声说：“我都劝架了，他们怎么还不打？” 我震惊：“你既然是劝架，为什么他们要打？” 田园犬鄙夷地拽过三朵金花，清清嗓门，大声对着夫妻俩喊：“劈脸盆，平时你老是在办公室说，老婆对你来讲只不过是件棉毛衫，要穿就穿，要脱就脱，了不起打赤膊！今天你不许打老婆啊，大婶肯定打不过你的，千万不能打老婆，不然回家跪搓衣板！” 喊完大家一起期待下文。 我摸摸下巴，对田园犬刮目相看。 14 田园犬和我是老乡。一起读的小学和大学，初中高中不在一起。大学毕业，我不想工作，存了点钱打算全国旅游，田园犬那时候比较文艺，博古通今，那叫一个好书全被狗吃到肚子去了。关键在于，他女朋友……没办法形容……娶回家她会把房子拆掉，然后用502把砖头一块块粘起来，叠成一条，耸入云霄，告诉你这叫做建筑行为艺术！ 第一次见她，田园犬正在抽烟。 她：“把烟给我。” 田园犬：“好。就给她一支。” 她拆开来把烟丝堆成一小垒，皱皱眉头：“再给我一支。” 田园犬：“好。又给她一支。” 她拆开来烟丝继续堆上去，皱皱眉头：“再给我一支。”转眼之间，田园犬的一盒烟被堆成座小山。 我和田园犬面面相觑，不知道她要干吗。 她咚咚咚喝光一瓶矿泉水，把所有的烟丝装进空瓶子里，左右看看。 我和田园犬看得兴致勃勃，很有创造力啊，小姑娘。 她伸手把田园犬的打火机又拆了，将里面的火棉拔出来，也扔进矿泉水瓶子里，左右看看，大声喊：“服务员！” 她问服务员要了火柴，点着直接扔进矿泉水瓶里，轰的一声，矿泉水瓶里的烟丝熊熊燃烧起来，火光四射，烟雾腾空！像一个快要爆炸的手榴弹！ 她小心翼翼握着瓶口，递到田园犬嘴边，说：“抽一口。” 田园犬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 她愤怒地喊：“抽一口！” 田园犬泪眼婆娑地把嘴巴凑上去，抽了一口！只抽了一口，耳朵鼻子眼睛全部开始冒烟！ 他大喊一声，救命啊！就晕了过去。 她又看向我，我赶紧偷偷把香烟藏了起来。 后来她成了田园犬的女朋友，我就叫她烟烟。 全国旅游开始了。我从江西回来后，找到他们，他们已经同居了，租了个单室套。屋子里无比整洁，我对着地板一笑，就可以发现自己没刷牙。冰箱里食品一应具全！床上被子四四方方！窗户玻璃比空气还透明！小日子好甜蜜啊！ 我和田园犬喝着小酒。 我：“烟烟真能干。” 田园犬：“她有洁癖，但不喜欢洗衣服。她热爱干净，但从不打扫。她欣赏对称，但从不叠被子。她天天买唱片，但支持正版！” 我震惊地跳了起来：“那家里的活……” 田园犬捏紧了拳头：“基本上都是我干。” 烟烟跑过来：“你们在聊什么呀？” 田园犬下意识地把烟掐灭。我下意识地把手里矿泉水偷偷扔到墙角。 烟烟兴高采烈地举个盘子：“吃饭喽！” 田园犬凑到我耳边：“她只干两件事情，第一，做菜……” 烟烟放下盘子，里面是条芳香四溢的红烧鱼。 我大惊：“够了够了，会做菜够了！” 田园犬凑到我耳边：“但她只会做鱼，于是只做鱼，并且每天做鱼，我吃了三个多月了……” 我大惊：“那你可以自己买点熟菜回来啊？” 田园犬凑到我耳边：“如果我买其他菜回来，她就会全部吃掉，然后只允许我吃鱼。” 小日子好甜蜜啊……可是我一点也不羡慕…… 吃完饭，我到书橱前，想拿本书看看，结果门打不开。 我疑惑地看看田园犬。田园犬摊开手，一脸无辜。烟烟也冲我摊开手掌。 田园犬凑到我耳边：“这是她干的第二件事情。每天花一个小时，把书擦一遍，收拾好放进橱里，接着锁好，谁要是想看，只能问她借，费用一本五十块。” 我大惊：“一本五十？！” 田园犬忧伤地看着我：“五十。” 我摸摸口袋，把唯一的一张五十交给烟烟。 烟烟得意地把钱放进一个铅笔盒。 三个人蜷缩在沙发，听着音乐。 是烟烟挑选的碟子。 音箱里传来陈升的歌声。 我知道你是个容易担心的小孩子 所以我将线交你手中，不敢飞得太远 所以不管我随着风飞翔到云间，我希望你能看得见 就算我偶尔会贪玩迷了路，也知道你在等着我 我是一个贪玩又自由的风筝，每天都会让你担忧 如果有一天迷失风中，要如何回到你身边 我从云南回来，他们换了两室一厅的房子。好怀念烟烟的红烧鱼，田园犬一开门，就冲了进去，拼命喊，我要吃鱼！田园犬打开桌上的电饭锅，香气立刻飘散。 田园犬：“哇哈哈哈哈，直娘贼啊，烟烟终于不好意思光吃我的喝我的，已经上班了，不过她们公司晚上9点才下班。她知道你要来，鱼早就做好了。” 吃完饭，我找了把螺丝起子，想把书橱撬开。 田园犬在旁边看了半天，忧伤地说：“我连老虎钳都试过了，没用的。” 我愤怒地把螺丝起子扔掉，刚想骂娘，一只手已经摊在我面前。 我看着烟烟得意的面孔，只好又交了五十。 我问烟烟：“烟烟你为什么要九点才下班？” 烟烟：“我要赚钱，我要赚得比田园犬还多，不然他老是欺负我，说我是小白脸。” 我说：“你不是小白脸，你是守财奴。” 我从内蒙古回来，还是那间两室一厅的房子。 烟烟依旧做好了饭，要等到9点下班。但是我发现了惊人的变化！ 什么变化？饭桌上除了红烧鱼，多了十几道菜！ 我看着如此丰盛的菜肴，差点哭出来。刚想吃鱼，被田园犬拦住了。 我怒视：“你干什么？” 田园犬：“你白痴啊，烟烟又没下班，老子偷偷买了这么多吃的，你不怕鱼吃多了得狂犬病！” 我转念一想：“也对，鱼吃多了会得狂犬病，我吃点狗肉煲。” 这顿饭吃得酣畅淋漓。 我摸着肚子：“田园犬，你发财了，居然还买甲鱼汤给老子滋补！下次就要双头鲍！” 田园犬：“直娘贼，你去死吧，双头袜子你吃不吃？” 吃得太饱，我直接在沙发上昏睡过去。 半夜醒过来，我又饿了，但怕吵醒田园犬夫妻，我就偷偷摸到桌边，发现那条鱼还在那里，丢了一大块鱼肉进嘴巴里，还没咽就吐了出来。 太难吃了！呀妈爹！这么难吃，吃下去会得狂犬病的！ 不管了，太饿了，观音土也要吃下去！我擦擦眼泪，奋力一咽。肚子好歹有东西垫着了，我溜到阳台去抽烟，已经有个小火光在那一亮一亮。 我小声说：“有老婆就是不方便，抽烟还要半夜溜到阳台。” 田园犬嘿嘿笑了几声，小声说：“是啊。” 我说：“我睡太死了，没听到烟烟回来。” 我用打火机点烟，火光腾起的瞬间，发现田园犬满脸都是泪水。 我不要看到他哭，于是没点烟就把打火机灭了。 刚灭，我自己哭了。 我知道田园犬比我先哭。虽然他没有哭出声音，因为他的身体就像一道专业的隔音墙，把号啕的叫喊，都活生生逼进了肚子里。但他薄若蝉翼，就算夜黑成那样，我也可以看见他的心脏，每一次跳动都悲伤到无与伦比，泪水在每一根血管里流淌。 我说：“王八蛋，我知道你哭什么。因为你做的鱼实在太难吃了。直娘贼，和烟烟在一起那么久，连她的保留节目都没学会，白痴！” 田园犬不做声。 我说：“我去睡觉了。” 田园犬突然撕心裂肺地喊：“你知道了！我就是怕你知道，才自己做了条鱼，又不敢给你吃！不然烟烟会怪我的！我都自己做鱼了，你还想怎么样！” 我抱住他，像抱住一堆骨骼，连一点点的肌肉都感觉不到。 我说：“田园犬你看你看，你会洗衣服，你会拖地板，你会整理房间，可是都比不上烟烟会做鱼。以前把你吃得多胖，现在呢，比他妈的草狗还瘦！” 我本来想笑着说的，听到自己的声音，才发现是带着哭腔的。 田园犬缩成一团：“张嘉佳，你说天堂离我们有多远？” 我说：“不管天堂有多远，烟烟一定在离你最近的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