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的线人 1 有个同事叫三朵金花,她曾经问我,为一个人值得等多久? 我说,有人站在原地,等了那么长时间都等不到,自转把他从黑夜带到白昼,公转把他从春天带到秋天,哪里来的原地,再等你就老了。 她又问,如果碰到甩掉你多年的情人,该说什么? 说个鬼啊,只能祝福她结婚当天婆媳翻脸,老太太操起菜刀哭天抢地,现场两家拆礼金,红包厚的,里面装了一百页《笑林广记》;红包浅的,里面装了半片苏菲,氧气特薄,或者超长护翼。结果新郎急得一脱增高鞋,只有一米五八。 三朵金花大惊,没想到你这么恶毒,多行不义必自毙! 我说,主要原因在于这么多年来,没有我甩人,只有人甩我,问心无愧,怕什么。 没过多久,我捧着一个糖果盒子,发现自己当时属于吹牛。 2 太多时候,我们想回到往昔,问问当事人的理想,然而时间是一柄狙击枪,记忆中弹,下一发不知道为谁上了膛。 我干吗捧着糖果盒呢?说来话长。上周我太累,就要求公司放一个礼拜假,在家里休息。总管大手一挥,同意了,说放假可以,但是不带薪。 总管你个大锤子!平时在办公室,坐在电脑前,我想得最多的,就是哪天下班,大家集体过马路,突然轰隆隆开来一辆渣土车,我假装不小心,在后面推总管一把,咯嚓,碾为肉泥,惟有香飘零。 只要放假,不带就不带。结果这假期,极其无聊,天天在家睡觉,所有家当都折腾遍了,终于找到这个吉百利牛奶糖盒子,里面以信件和照片为主,充斥了各种神奇的秘密。翻到一封信,泛黄了,其它内容我不能告诉大家,关键是最后一句。 最后一句是这样的: 不管你是怎样看我,也不知道会有怎样的结果,明天中午12点,我会戴着那顶天蓝色的帽子,在六食堂门口等你,希望能看到你--不管你带给我什么答案。 我收到过情书啊--这件宝物的传说程度堪比《山海经》,自从女娲造人以来,永远排列在增长腺上激素七种武器前三甲--而且从情书的措词和内容上,如果没有分析错主谓宾的话,应该算我甩了别人。 在生命的里程中,我写过无数情书,署名的署别人名的,七彩缤纷,不一而足。然而我写过的情书,和我吃过的猪肉一样多,收到过的情书,比我吃过的鲍鱼还少。这就叫做,施人涌泉之恩,受人滴水相报! 我顿时心情爆炸得要死,非常复杂,没收到过情书的人不能理解,燕雀安知鸿鹄之志,丑男没机会经历帅哥的烦恼。 但是,我忘记当时的状况,我去没去?我干什么了?都八年前的事情了!这小娘子相貌到底如何,品德是否端正,全部忘记了。 赶紧把下面那封信再翻出来,哦,还是她写的。这次我还是只能告诉大家最后一句,因为只有一句话: 我从来没想到,你原来是这样的人,会做这样的事,我太失望了。你是个畜生。 看完这句话,心情太枣糕了。简直山东大枣糕! 唯一能安慰自己的,是这女人也不见得比我高明到哪里去,畜牲的牲是带牛字边的,情书写出错别字,不如回家卖包子。说到包子,我饿了。 我盯着信,发楞半个钟头。到底去没去啊?如果去了,我干了啥畜牲行径了?如果没去,我真是个畜牲!问题在于,她是谁呢?苍天,我这个杀千刀的,想不起来了。 垂头丧气地匍匐在沙发,我决定研究点开心的事情。比如说,反正总管马上调走,按资历也该轮到我上,说不定放假结束,回去就是总管,老子就当官了! 我另外有个同事叫田园犬,感情频频受挫,挫多了就学会了逃避。人们学会逃避之后,一天比一天感觉成熟。层层坚硬的堡垒,可是越来越孤独。堡垒的材料从木头到金属,从粗糙到泛光,从布满记忆的细纹,到用X光也探测不出里面的内容。人们和生活打起了乒乓球,你抽我扣,球速那么快,没接住要跑老远去拣。渐渐的,球再也找不到,歌手弹着吉他在唱,它到哪里去了。有钱人就再买一个,没钱的孩子找完一个又一个童年。 年华破碎,悲喜飞扬,青春暗自转身,狂欢一场。 记得他问我:“你当总管了第一件事情做什么? 我极为兴奋:“把公司解散了。” 田园犬嘿嘿冷笑:“公司一解散,你也就不是官了。” 我大怒:“那又怎样,老子胸中一口气总是要出的!” 田园犬拍拍胸脯:“你不要冲着集体来,你可以冲着个人来,有仇的报仇!” 我沉思着说:“有道理。老子先扣你工资,扣完你工资扣养老金,扣完你养老金,连土豆丝都吃不起,每天只能炒个鹌鹑蛋吃。” 田园犬大怒:“鹌鹑蛋比土豆丝贵好不好!” 由此看来,我们都是做官的好材料。我翻完了信,心情一块大大的枣糕,想到做官的前途又莫名兴奋,决定下楼买肉包充饥。 3 走到巷子,迎面两个二十岁出头的小男女,正面对峙。黄昏时分,人来人往,群众从他们身边擦肩而过,我也擦肩而过,才擦了一半,发现不对。 那个小男眼角挂下来一条湿漉漉的水迹,让我不由大怒,长这么难看,还好意思哭。那个小女下巴上扬,面无表情,却杀气四溢,很凶悍啊。但懦弱的男人和凶悍的女人对峙,谁被欺负是一件极其难说的事情。 小男手很迅速地一推小女胳膊,然后很迅速地缩回来,喊:“你说话啊你说话啊,你说啊。” 小女不吭声。 小男把外套脱下来往地上一扔,喊:“你为什么不说话,你不是很能说的吗?!” 小女不吭声。 我身为一名路人,假装在书报亭挑选杂志,偷偷观察他们,情书和肉包的事情完全忘记了。 小男又很迅速地一推小女胳膊,但是这次手没有缩回来,牢牢抓住了她,喊:“他哪里比我好?!” 小女不吭声。 我这时候觉得自己看得有点太明显,就问书报亭老板《数码技术》到了没有? 老板居然也不吭声。 我气坏了:“我靠,老板,你也看得太明显了,人家吵架关你什么事情?!你是不是个正经生意人啊?!” 老板赶紧说:“没到没到。” 小男还在喊:“他哪里比我好……你是不是想走?你要走赶紧走,不要站在这里!” 我抖了抖,觉得小男后一句话是对我说的,赶紧走了。 买包子的人排长队。住在大学附近就这个不好,便宜的东西就会排队。排你个蛋,穷鬼!我心急如焚,急死了急死了,要是小女真走了,我吃包子也很无味!老板肯定还在看。 我去旁边买了葱油饼。一个排队的人都没有,呸,穷鬼们,吃过葱油饼吗?买完饼赶紧往回走,后面有人喊我。 我愤怒地扭头:“干什吗?” 喊我的人:“你饼没拿。” 我拿了饼就走!跑了几步,松口气,小男小女还在,形势发生了剧烈的扭转。这次小女眼角挂下来一条湿漉漉的水迹,大声地喊:“你先把衣服拣起来!” 小男不说话,狠狠盯着她。 小女带着哭腔喊:“你拣起来!他不好,你也不好,你们都不好!你们不要逼我!” 小男不说话。 我站在旁边,觉得自己看得太明显,拿张饼给书报亭老板:“吃饼吃饼!” 老板接过去,递张报纸给我:“看报纸看报纸!” 我们互相看看,互相很不屑,能听到对方心里的声音,太虚伪了。 小女蹲下来哭,一边哭一边喊:“你干吗呀你干吗呀,你让我走,你让我走!” 小男很冷静,很冷酷地说:“你把他喊过来,我就让你走。” 有人过来找老板:“老板,新一期《看电影》呢?” 老板头也不回,手伸过去:“吃饼吃饼!” 小女站起来就走,被小男拉住。我心里急啊,中国妇女不能懦弱!你踢他啊,你踢他啊!他都耍流氓抓你了,你踢他啊! 小男:“你不喊,我喊。”说完,小男掏出了手机。 看到这里,老板啧啧了几声,男的有号码,原来三个人认识。我忍不住也啧啧了几声。 小男打电话:“喂,喂,喂……”小女蹲在地上,头埋在膝盖中间,没动静了。我心想,不会死了吧? 小男打电话:“喂,是我,你在哪里?忙不忙?你怎么去阶梯教室自习了,晚饭还没吃?要不一起吃,我跟你说,真的,我就在盛开路,对,你明天要考试?不会吧,这么巧……” 我听得十分暴躁,简直想一脚把他踢飞。 小男继续打:“其实也没什么事情……” 小女猛地站起来,一把抢过电话,喊:“你过来!是我!我们说清楚!”喊完,她就掐了电话。小男呆呆看着她,顿时气势上逊色太多。小女转过身,旁边是个水果摊子,卖水果的老板娘赶紧拖了张凳子,说:“坐坐坐。” 于是小男站着,小女坐着。他们雕塑了!难道我也要雕塑下去? 他们有完没完呢,太不靠谱啦。人们都是怎么了,年轻时,要同命运写个战檄文。过个几年,要同命运写个协议书。等老了,要同命运写个答辩词。最后回头看看,发现命运统统没有阅读过,纠结来纠结去,一场复一场的无用功。 我只好随便瞧书报亭的东西。现在杂志真多,都是彩色的,而且封面女人一个比一个好看!等老子哪天有空,带块橡皮来,把封面女人的妆全擦掉! 真无聊。看热闹和看连续剧一样,居然有广告时间。连看十几个封面女人,我突然一激灵,我想起来了。 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情书女是谁了! 4 顾不上等小男小女的小三,我拔腿就跑,艰巨的任务就交给书报亭老板,以及水果摊老板娘吧。我跑回家,打开铁盒,找大学里所有的照片,有个话剧团的合影,一个人头一个人头划过去--前排右三,后排右四,应该是这两人中间一个没错! 为什么看着照片,只有两个女人还分不清楚?经历得越少,经验自然也越少,正因为经历的女人太少,所以分辨不清楚女人。不过话说回来,如果是个女人,经历的男人越多,反而找不到好的。 年轻的时候,男人犯错误是笔财富,女人犯错误常常万劫不复。是谁说的?女人在意男人的将来,男人在意女人的过去。 那现在呢?谁在意?自己在意。 把合影反过来,背面打印着所有人的名字。前排右三是毛红梅,后排右四是张丽影。对,就是毛红梅!我心潮汹涌,真想放声打笑,哇哈哈哈,虽然面容模糊,所谓管中窥豹,我凭借直觉判断--真好看。 我发了会儿呆,掏出手机就翻到某大学同学的号码,直接拨过去。我要问毛红梅的号码!我要!我要!我要问问当时我做了些什么,为什么是畜牲……拨过去,手机跟我说,对不起,您已停机。 张嘉佳做事一向类型奉行雷厉风行!立刻再次奔下楼!我要!我要!我要到书报亭去买充值卡! 跑到书报亭,小男小女之外,多了个男孩,估计是小三,他们围成一个三角形。我买了张卡,充啊充啊充啊,才拨了十个数字,小男小女小三就起步走,形成钝角三角形,小男拉在最后,小女小三并肩走。我边充边跟着他们,跟着走了两步,发现不对,我跟个锤子,我有什么理由跟在后面?人家会把我浸猪笼的! 张嘉佳就是人品好,从地上拣起小男摔掉的衣服就跟了上去,劝慰自己是去还人家衣服。那为什么只跟在后面,却不直接还给他呢?上面这个问题我还没想到答案,手机就响了,是田园犬。 田园犬语气亢奋:“恭喜恭喜恭喜你呀,你完了!” 我大惊失色:“我完了!我完了!” 田园犬急不可耐:“我还没说什么事情,你等我说完了,你再完!” 我:“完你个锤子,什么事情?” 田园犬:“总管已经被调走了!” 我:“我要当官了?” 田园犬:“中午来了个新总管!” 我:“我当不了官了?” 田园犬:“新总管叫你明天上午就来报到,八点半。” 我:“上班时间不是九点么?” 田园犬疯狂叫嚣:“你完了!你完了!” 我拿着衣服,站在风里想死的心都有。接电话的同时,三人行必有我湿,他们一共有三个人,结果湿了三个。小女和小三突然停住,嘴对嘴啃。小三啃得很忘情,眼睛都闭起来了!而小男,站在他们后面,我猜这个时候,他除了哭一下子表达悲愤,也没有其他措施可以做了。 大学生就是放荡啊,自由自在,说啃就啃,也不管大家晚饭吃的是什么,卫生意识对他们来说,就好像天上的浮云一样。如果女朋友当着我的面,和别的男人啃,我会立刻忘记这是法制社会,冲上去请他们吃扫堂腿。 小三闭眼睛,一副很享受的状态,小女还拿眼睛往后面瞟,鼻子嘴巴拧成一团,眼珠子却非常灵活。我觉得这已经属于人格侮辱的范畴了。 我很紧张,害怕小男也冲上去啃, 三个人一起啃的话,就看谁啃得面积大了。小男的脸颊比较胖,根据三角函数,他的脸和小女的脸,会形成一个钝角,按照正弦原理,他们脸颊形成的角度正对的斜边,应该是最长的,也就是说,小男会吃亏一点,只能啃到小女的一部分嘴唇。 不要以为我是瞎担心,大学生什么干不出来啊! 5 大学之前,老子对恋爱的总结是,梦里寻她千百度,灯火阑珊,那人对我不屑一顾。上大学了,好不容易谈恋爱,找了个村姑。本来以为村姑比较淳朴,经过进一步接触,却明白自己的经验值远远落后于她人。 有一回,我带着村姑宿舍熄灯前,到操场谈心。谈心嘛,很随和很朴素的一项运动,不需要耗费太多体力,但是满操场都是谈心的队伍,接踵摩肩。在操场旁边的小河边沿,草丛在瑟瑟作响。大家前脚踏后脚,排着队走进草丛,走入河沿--反正是块隐蔽的空地,就有人谈心,谈着谈着谈进草丛去了。 我急了,一样都属于没钱开房间的,你们也不留点空白面积给我,难道要老子上双杠去谈心吗? 我越来越心急,终于忍不住也要啃,用自己的嘴巴覆盖住了村姑的嘴巴,大面积覆盖啊,老子要是嘴巴大一点,几乎就把她整张脸给吞了。 覆盖住以后,两人没有动静,三分钟。村姑温柔地说,接吻,不是这样的。 我差点哭出来,我又不是流氓,我不要接吻,我只是啃啃而已。然后村姑向我展示接吻,用自己的嘴巴覆盖住了我的嘴巴,大面积覆盖啊,杀千刀的,她要是嘴巴大一点,几乎就把我整张脸给吞了。 自己怎么会做如此无耻的事情,我心情也比较难过。慢慢才知道,在人的一生中,无耻是真的,难过也是真的。 后来有人质疑我,说在双杠上谈心蛮好的,男生女生坐在上面,腿一荡一荡,男生指着天边说,天边有流星!女生扭头:哪里?男生就乘机亲一下,好浪漫。 问题在于,此人一定棒子剧看多了吧。要知道,村姑很胖,穷乡僻壤长大的,天天吃菜心,营养好得不得了!只需要换位思考一下,夜色,操场,双杠,张嘉佳坐一根,无比紧张,腿一荡就掉下来一次,再爬上去要花一分钟时间。 村姑坐一根,胖得跟驴打滚一样,驴蹄子一荡一荡。 张嘉佳喊:“天边有棒棒糖!” 驴打滚扭头:“哪里?” 张嘉佳刚要乘机去亲,驴打滚已经跑远了。 6 小三和小女在啃的时候,我也正在回忆。戏里戏外两方面的人都陷入静寂之后,终归需要人去打破。便在此时,小男动了,他一把拽开两个人,动作非常狂野,硬是要得,我喜欢! 小男大声地对着小女喊:“我爱你!!!”他喊得极其炽热凄惨,害我用了三个感叹号。 整条巷子全静止了。 场面很尴尬,连带我都很尴尬。事情经常是这样,发展到一定程度,当事人很尴尬,连旁观者都很尴尬。作为代入感很强的观众,我悲愤莫名,爱个锤子,你知不知道很多事情是要分场合分状况的! 我还记得,那时候村姑把我甩了,突然人间蒸发。我在校园里转了几十圈,都找不到她。最后在校门口终于等到了,村姑假装没看到我,直接就想出门。 我拽住了她,说:“为什么啊为什么啊……” 村姑:“我们不合适。” 我:“可是可是……” 村姑:“我走了。” 同学们纷纷从我们身边路过,我知道这一次松手,以后就没有机会了。于是我就拽住她,大声地说:“我离不开你!” 整个校门静止了。 我继续喊:“我爱你!!!!!!”我喊得极其炽热凄惨,用了六个感叹号,比小男还多三个。 所有人哄堂大笑。连村姑都笑了。枣糕的是,我也笑了……然后村姑就走了。 我爱你,爱个锤子,爱到大家笑场。得到了经验教训,就能够接受咨询。同三朵金花聊天,她说:你相不相信,有种爱情,会让你只爱一个人,一直爱下去,什么都不需要,只要在一起。就算对方不爱你,也要爱下去。 我说:“大概不会有,这么去爱的人只有母亲。” 三朵金花憧憬地说:“我相信有,你觉得我幼稚可笑吗?” 我说:“应该是这样,大部分人都经历过这样的阶段,都觉得会发生,能不能发生是另外一回事。” 三朵金花狐疑:“但有人做到了。” 我说:“辍学可以做到世界首富,比尔·盖茨只有一个。” 这段对话结束没多长时间,三朵金花失恋,痛苦万分,失眠,醉酒,以泪洗面。她问我,为什么男人追的她,说她是女神啊仙女啊,追了许久,好不容易追到了,反而结局是她被甩了? 她还忿忿不平,男人看起来老实,其实满肚子小九九,我以为憨厚就代表诚实,其实要多委琐有多委琐。长得像杂交水稻,看了很久才看习惯。居然有一天,在他手机里看到几条短信。 短信A:我想你了。你什么时候和她分手? 短信B:别急,我要是容易变心的人,你也就不会喜欢 我了,对不对? 短信A:恩,我好矛盾。 短信B:我也矛盾,她对我很好,我不想那么残忍,你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也想你! 短信A:好,我理解你,你会和我在一起的。 三朵金花说到这里,气得胸部膨胀,直接从A-CUP变成C-CUP。 三朵金花:“天狗食月了吗?怎么有这样的男人!” 张嘉佳很诧异:“大部分男人不都这样。他追了你多久?” 三朵金花:“一年。” 张嘉佳:“你们在一起多久?” 三朵金花:“半年。” 张嘉佳:“他追了你一年,也就是说,他起码比你先动感情一年,这一年里,他像一条义犬,跟在你后面,知道你什么星座,爱吃什么,几点下班,几点上班,逢年过节要进贡,就算是清明节,都恨不得吃饭庆祝。但是科学家说过了,爱情只能维持一年半,等到一年半以后,他就结束了,而你还剩一年,所以被追的人,往往也会被甩。就像罐头一样,大家保质期是同样的,谁先开罐头,当然坏得就快。” 三朵金花:“你的意思是?” 张嘉佳:“你猜对了,谈恋爱,就是要先下手为强。” 三朵金花:“可是感情这种事情,谁也说不准,万一就是人家先追我怎么办?” 张嘉佳:“你就大声对他喊,去吃大便吧!” 小男一喊完我爱你,整条巷子静止了。静止了大概五秒,买东西依旧买东西,卖东西依旧卖东西,但是我知道,他们都是假装的。小三一把抓住小男胳膊,拖到书报亭后面。我和书报亭老板互相了看,立刻转到书报亭后面。 老板客气万分:“吃饼吃饼。” 我投桃报李:“看报纸看报纸。” 小三似乎要同情敌谈判:“我和你说点心里话,小女,你先走吧。” 小男虽然实力较弱,但好整以待:“你说。” 小三上来就发出必杀技:“你毕业以后打算干什么?下家找好了吗?” 小男生性朴实,正面回答:“我们一起去的招聘会,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想找了,毕业了以后再说吧。” 小三乘胜追击:“小女就是讨厌你这一点。你以后能给她幸福吗?你能赚到钱吗?” 小男颓唐:“我现在心情很乱,你让我冷静一下。” 我和老板又互相看一眼,觉得他们的台词很熟悉,在港台连续剧里平均每两集出现一次。这时候我的手机又响了,是田园犬。 田园犬:“新总管叫你现在就去公司。” 我:“我有事,帮忙请个假。” 田园犬:“不行,新总管说了,就算被腰斩,也请拖着半截身子过来。” 我:“你让他去吃大便。” 田园犬:“好,我马上告诉他,张嘉佳让你吃大便。”说完田园犬就挂掉了。 7 人们仓促活着,翻山越岭飘洋过海,走多远路做多少事其实并不重要,关键看对面是谁在等着你。比方说我,还经常走回头路,岔路,地道,翻墙爬梯不亦乐乎。到了现在呢,基本不走。然后别人会以为,以前那么做浪费了人生。但是我知道,人生总有几段,就是用来浪费的。所谓回头路,现在干吗不走了?我想,一个花瓶打碎了,以前会绞尽脑汁拼粘起来,现在就把碎片堆拢,不要就扔掉,想要就放着。因为管它是完整的,碎的,反正最后都要蒙着灰尘,谁也看不清楚是什么,只有自己知道。 总有些人,会走到你的世界里。这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他会在你的世界里走来走去。 我没想到,有个人走来走去的人,正在等待我。 我勤勉地打车到公司,到了公司才发现,手里还抱着一件外套,丢人的东西! 左右瞧瞧,都已经七点多了,办公室还没下班。以前最多六点半,人影子都不见,今天一个个尽皆埋头苦干。透过百叶窗,可以看到,总管办公室里面,一个人坐着,一个人站着。站着的人低着头,后脑勺一个大蝴蝶结,看来是三朵金花。 哎呀,经理肯定换人了,此人不但抢老子的官做,刚到咱们部门,就开始训人,直娘贼,精力这么旺盛,怎么不去码头扛沙包的,怎么不去山西挖煤的,怎么不去旧上海抢地盘的? 三朵金花一推门,说:“张嘉佳,轮到你了。” 我打了个哆嗦。 我推开门,一个穿红皮衣的女人背对着我,坐在老板椅,打电话。啧啧,一个总管而已,要这么大派头吗?我们单位又不是跨国集团,就一家子公司而已。老子要是喝多了,肯定裤管一卷,直接扑上去把她强暴。 听她声音就是个中年妇女,正在打手机。 她对着手机听筒咆哮:“绝对不可能!” 我蜷缩身躯,心想绝什么绝,你怎么不绝经的。 她气急败坏地呐喊:“我警告你,不要再打电 我差点就当场龟裂了,不是你喊我进来的啊?人之初,性本善,愤怒全靠后天养!你这个老妇女老妇女老妇女!敢这么对待我的人,只有我的初中数学老师,知道他的下场是什么?我放学后拿了根竹竿,一边哭一边冲到他家楼下,用竹竿把他家挂在阳台上的衣服全部顶下来!叫你老婆重新洗衣服吧!我气的一米多高。靠,我就站在那里,我就不走……新总管反正背对着我,她也看不见。 我还没气完,她又操起手机就打。也不知道电话接通没有,她声嘶力竭:“我干你祖宗,老子叫你不要打电话给我,你就真的不打啦?!她继续叱咤:老子就是看不惯你!整天眼睛睁不开一样的,你脸上长得是眼皮还是包皮啊……废话,我当然忙了,我是总管,手底下三十几号人,他们要对拿的每一分钱工资负责,我要对他们扣的每一分钱工资负责!” 我听得惊心动魄,感觉站不下去,打算赶紧走。走到门口被人推进去了,田园犬和三朵金花两个人四只手,一只手推我脖子,一只手推我后背,一只手关门,还有一只手从门缝里放了一只拨通的手机--这算什么?连窃听装置都塞进来了!不愧是一个部门的啊,合作这么默契。 新总管终于打完电话,转过来,盯着我手里衣服,说:“这衣服真难看,莫非给狗穿的吧?” 我眼眶一热,差点就不争气地掉眼泪了,站那边发抖。平时引以为傲的人品,在这一刻完全管不上用场。 新总管:“我是新来的总管,大家刚刚商量决定了,要为我接风洗尘,但是饭店定不到了,田园犬说,你做得一手好菜,要不集体到你家吃饭。” 我头嗡的一声:“第一,凭什么这么多人到我家吃饭?第二,七点多菜市场都快关门了,到野地挖点荸荠吃啊?” 新总管又掏出手机:“你女朋友电话多少,我打给她,让她准备下。” 我头嗡的一声:“第一,要打也是我打,你又不是我丈母娘!第二,没有第二,我要爆炸了!” 新总管把一团纸扔到我头上:“怕啥子,我开玩笑的。” 我眼泪不争气地掉下来了。 新总管:“饭店定好了,八点半过去。去之前,我有事情问你。你认识毛红梅吗?” 我脑海彻底空白,毛红梅?毛红梅是谁啊?谁叫这么个名字,难道此人妈妈喜欢抽四块五一包的香烟……等下,半空霹雳一闪,我想起来毛红梅是谁了! 还没接毛红梅的岔,门哐铛被砸开,劈脸盆闯进来,喊:“总管不好了不好了!” 为什么此人叫做劈脸盆呢?因为他堂堂一个大男人,居然做会计!每次大家过去报销,他都一笔一笔记得比女人还仔细! 三朵金花过去报销耗材,一共四千多块,他就直着脖子喊:“你骗人!” 田园犬过去报销接待费,一共一千多块,他就直着脖子喊:“你骗人!” 他的习惯就是,不管什么事情,只要是有关报销的,他就会直着脖子喊:“你骗人!” 有天新来个同事,年纪比较轻,报销打车费,他也直着脖子喊:“你骗人!” 新同事当时就急了:“大清早的骂我!你才是屁眼人!” 全场震惊。从此,会计同事就多了个名字,屁眼人。 这外号传播太快,又有天,总公司来个领导视察工作,在内厅开会。领导大概南方人,N和L不分,说:“里们的帐目我已经看过,很好,多点资金放在娱呢活动上嘛。” 三朵金花大惊,问我:“张嘉佳你也是南方人,他说什么?” 我鄙夷地看她:“里们,就是你们,娱呢,就是娱乐,N和L不分,正常。” 领导继续慈祥:“多点资金放在娱呢活动上嘛,给生活加点尿!” 全场震惊,三朵金花一拍脑门:“我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是,给生活加点料。” 领导微笑:“你们的会计呢,叫什么名字?” 大家喊:“屁眼人!” 领导大手一挥,指着屁眼人:“你,劈脸盆,不错不错,给生活加点尿!” 全场震惊。从此,会计同事的名字再次换成,劈脸盆。大家喊“你骗人”的时候,全部喊作“你劈脸盆”。 劈脸盆手舞足蹈。被他这么一冲进来,新总管就忘记和我继续说毛红梅的事情了。我暗地里拍拍胸口,庆幸得不得了,虽然不知道她想干什么,反正能躲过去就是好事。 新总管:“什么事情完蛋了?” 劈脸盆:“张嘉佳的工资单有问题。他一个礼拜没来上班,这是不带薪假期,但是刚整理工资单,发现以前的总管没有标注!新总管您再不标注的话,这一个礼拜的工资他就会到手了!张嘉佳这个人可坏了,不上班还想拿钱……咦,张嘉佳你也在啊,晚饭吃过了吗?” 吃你娘个锤子啊! 新总管挥挥手叫他出去。劈脸盆热情地说:“张嘉佳你身体没问题吧,休息一个礼拜,看来不是小病,咱们公司福利制度很好,记得把医疗卡带上!本来想去你家看你的,但是想不起来哪里有花圈卖……” 我忍无可忍打断他:“花篮,不是花圈。” 劈脸盆忙不迭点头:“对对对,花篮!花篮好啊,花篮里花儿香,请你来尝一尝,尝呀一尝……” 我差点吼破嗓子:“滚。OUT。” 劈脸盆出去了。 新总管:“通知大家下班,一起去饭店吃饭。” 我:“新总管,您刚刚问我,认不认识毛红梅?” 新总管瞟我一眼:“你以为我真的要接风洗尘?告诉你,这顿饭,是和咱们客户公司联谊。” 我大喜:“联谊好啊联谊好啊,一群小姑娘,摸来摸去,花篮里花儿香,听我来唱一唱……” 新总管从抽屉里面抛出来一堆材料,翻了翻,抬头问我:“你是99级南浦毕业的吧?” 我点头。 新总管:“这次联谊很重要,今年最大一笔业务全靠它了。我做了些调查,发现客户公司负责这个项目的经理,名字叫做毛红梅,然后简单查了下,你和她是一个大学一个年级毕业的。所以问问你,认不认识。” 我点点头说:“不认识。” 想想不对,赶紧摇摇头说:“认识。” 新总管嘿嘿一笑:“晚上靠你了。” 我目瞪口呆。 新总管:“你出去招呼大家出发,等下等下,把手里那件衣服扔了,真难看,给狗穿的吧?(我想:你说过一遍了)一会买件新的,穿上,别丢我们公司人。” 我点点头,说:“不好。”想想不对,摇摇头说:“好啊。” 新总管:“笑一下,别紧张,如丧考妣的,我掏钱。” 办公室里大家谈笑风声,收拾包裹,有饭吃啊有饭吃啊!我也莫名兴奋,有毛红梅看啊有毛红梅看啊! 实在不想跟新总管这个老女人去买衣服,我窜到田园犬的办公桌,跟他讲:“草狗,你今天穿西装了,借给我穿吧。” 田园犬目不斜视:“你问我借西装,还骂我是草狗?不借。” 我温和地说:“草犬,西装借给我吧。” 田园犬:“你先告诉我为什么。” 我得意洋洋:“今天的客户公司经理,是我的老情人。” 田园犬目瞪口呆:“那刚刚新总管和你说什么?” 我:“她说她爱我。” 办公室一片肃静,劈脸盆喊:“你劈脸盆!” 三朵金花对劈脸盆说:“你知道陈水扁被铐起来了吗?” 劈脸盆说:“知道啊。” 三朵金花脸红了,一跺脚说:“我会去保释他的。” 劈脸盆目瞪口呆:“你劈脸盆!” 我们公司有一辆奔驰大巴,在开心网卖250万那种,大家坐得满满的,我和田园犬坐一排,前排是三朵金花和劈脸盆,再前排就是副驾驶,坐着新总管。 田园犬:“张嘉佳,你去见老情人的话,光穿西装还不够,起码得买点礼物吧?” 三朵金花:“对对对,买一百克拉的大钻戒,上面刻一行字,对你爱爱爱不完,不愿意丝丝点点滴滴去面对。” 劈脸盆说:“我觉得应该刻,风吹来的沙,吹进情人的眼里,谁都知道我在等你。” 田园犬大怒:“这歌是陈明真唱的,我看过她演的三级片,风情万种,叩响我少年幽僻的心门,可厉害了。” 劈脸盆大怒:“胡扯,明明是高胜美唱的,陈明真唱的是,送给你一件漂亮的背心,代表我对你不变的真情!” 新总管扭过头来:“有道理,张嘉佳,你带束花过去,送给毛红梅。” 田园犬沉思:“很多女人不喜欢花,要不,买一箱芦柑送给她好不好?我跟你说,芦柑可好吃了。” 我说:“没有女人不喜欢花的,顶多是不喜欢送花的人。要是女人跟你说,我不喜欢花,那么就是她撒谎。” 三朵金花大惊失色:“这你都知道。” 我非常得意:“其实我还有一招更狠的,我家里有毛红梅给我的情书,要是我装裱起来,里面放一束百合,那杀伤力,哇哈哈哈哈,杀千刀的,饭都不用吃,直接签字画押,生意完成。” 新总管:“司机停车!田园犬开门!张嘉佳下车!回去拿情书!不下是吧?田园犬,推他下去!” 惊慌失措的我紧紧抓住车门边的扶手,一点也不管用,转眼之间,我就站在双黄线上,身边车来车往。你们这群混蛋,就算要放我下来,也不能放在马路中间啊,你们看你们看,交警冲我缓缓走来!交警叔叔快点,贴他们条,把车窗贴得比辞海还要厚! 新总管从车窗里探出头来,喊:“快回去把情书找出来,我们在饭店等你。” 8 我孤苦伶仃打车回家,靠着座位,一座座广告牌五彩斑斓,耀人耳目。 司机跟着收音机摇头晃脑哼曲子,听着听着,我渐渐昏睡过去。突然梦到乡下,老家屋边有冰冷的水泥台阶,台阶边的小小的花被人踩灭,无论它开放得有多微弱,但是准备了一个冬天。青草弯着腰歌唱。云彩和时间都流得一去不复返。--阳光从叶子的怀抱里穿梭,影子班驳,岁月晶莹,脸庞是微笑的故乡,赤足踏着打卷的风儿。女子一抬手,划开薄雾飘荡,有芦苇低头牵住汩汩的河流。 原来只有在梦里,我才是个文艺青年。 猛地一个刹车,把我头撞在前座,司机赞叹了句,厉害!我一看已经到自己小区大门,司机被一大群人堵在鸭血粉丝店边上,我只好下车。这儿甚是拥挤,里三层外三层,非常热闹,乘我不在这么热闹干什么,幸好被我抓到了,真是的。 当年我上小学一年级,家里还只是一台黑白电视机,放《射雕英雄传》,穆念慈比武招亲,杨康拿下她的绣花鞋,围观群众里三层外三层,就是这样的场面! 我奔过去,但是人太多,最外围是书报亭老板和水果摊老板娘。 老板摇头叹息:“为伊消得人憔悴。” 老板娘摇头叹息:“一支红杏出墙来。” 我赶紧问:“出什么事了出什么事了?” 老板:“你自己看。” 我掂起脚看,只看到倒数第二排的后脑勺。 正当心急如焚的时候,里面传来熟悉的声音:“为什么啊为什么啊,你为什么不说话!” 我一惊,是小男!厉害的,抢老婆有时候拼的就是耐力!三个人折腾到现在啊?小女在不在里面?小三在不在里面? 接着立刻听到小三的声音:“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你让她自己做选择。” 我奋力挤开众人,喊:“我是来还衣服的,我是来还衣服的!” 没有人让位。 老板在后面推我:“他是来还衣服的,他是来还衣服的!”然后两个人一起挤进去了。 生活和电视剧的区别,在于观众看屏幕,群众看现场,后者虽然不能换台,但可以产生互动。英特网就是具备这种功能,才轰轰烈烈起来,搭建了观众看现场的平台,说是新时代沟通载体,其实继承的还是我们升斗小民的传统爱好。 挤进去以后,还没来得及看状况,旁边一个老头问我:“你来还什么衣服啊?” 我不屑地看他:“你懂个榔头,现在没到时候,一会我就把衣服还给他们。” 旁边一个大妈低声和老头说:“作孽啊,估计是捉奸在床,衣服都被人家拿走了。” 老头恍然大悟:“那裤子呢?” 大妈低声说:“那种时候,肯定先穿裤子,哪还来得及穿衣服,所以只拿到衣服做证据。” 老头叹息:“现在的大学生,不是我说,同居也就算了,还捉奸,不得了啊。” 大妈低声说:“声音小点,不要影响人家吵架的情绪。” 我看他们站在最里面,一定对情节看得最全面,就凑过去问大妈。大妈攥着条手绢,形像一看,就是位对讲述很有心得的高手。 我用胳膊肘碰碰大妈:“现在怎么样了?” 大妈:“作孽啊,两个小男娃子闹得太凶,小女娃子要去撞车寻死!” 我大惊:“没撞到吧?!” 大妈:“撞是没撞到,司机一看小娃子冲过来,赶紧一打方向盘,结果车子撞在电线杆子上,还是我报的警,把司机送到医院去了。” 我和大妈一起摇头:“作孽啊!” 小男一抹眼泪,指着小三喊:“好,我可以退出!但是我有个条件。” 小三:“这不是退出不退出的问题……” 小男:“我不管是什么问题!现在我就要告诉你,我可以退出,但是我有个条件!” 小三:“好好好,你说。” 周围一片安静。 小男:“你们老实告诉我,我和小女还在一起的时候,你们有没有亲过嘴。” 周围一片安静。小三和小女不说话了。 大妈急得要死,都用拳头捶自己的胸口:“作孽啊,到底亲没亲啊!” 围观群众眼珠子突出来好几公分,心想,这位大妈对社会风气的责任心太重了。 小男眼睛通红,声嘶力竭地喊:“到底有没有!我求求你们,你们就老实告诉我,以后你们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不再管了,就要现在告诉我,以前你们有没有背着我亲吻过!” 又沉默了一会,小女摇头,小三点头。 小男晃着手指,颤巍巍指指小女,指指小男,恶狠狠地说:“你们不告诉我是吧!你们不告诉我是吧!” 小三皱着眉头,很艰难地吐了几个字:“你要知道这些干什么呢?” 小男大喊:“我就是要知道!你说!” 小三:“严格地讲,亲过,但是,只是轻轻碰了碰嘴唇。” 小男崩溃了,指着小女喊:“那你刚刚还摇头!那你刚刚还摇头!” 小三伸手护住小女:“我说过了,就是轻轻碰了碰嘴唇,不叫亲!” 小男看样子要吃人了,真可怕啊,他大喊:“你还要亲哪里,你还要亲哪里?你非得把她亲怀孕,才叫亲嘴是吧?!” 书报亭老板皱紧眉头:“再亲也不会怀孕啊,高中生理卫生怎么教的。” 我凑近他,小声说:“你信他,现在小孩哪像我们,大一大二才初恋,高中发生性行为的多得很。” 书报亭老板很困惑:“那他怎么说这种有失水准的话?” 我:“可能是一种文学手法,夸张比喻象形之类的吧。” 小男开始嚎啕大哭。 大妈站我旁边,也在抹眼泪,我怀疑她很快就要哭出声了。大妈一边抹眼泪一边嘀咕:“作孽啊作孽啊。” 我心想,人就是要貌相,估计这大妈以为自己在看琼瑶剧。 小女发作了:“你怎么就这么窝囊?是个女生就受不了你!成天只知道打游戏打游戏,你知不知道马上毕业了?要找工作了?你有没有看今天报纸,金融风暴席卷全球,硕士生招聘工资才开两千五一个月。” 小男蹲在地上埋头哭:“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爱你。”这句话引来大家哗然一片。人家已经上升到经济高度了,你爱来爱去的,辩解相当无力,如果有大众评审的话,肯定人人举起淘汰的牌子,出局。 小女继续喊,声音都带哭腔了:“你就从来不会照顾自己,谁说你都不听。一个月的生活费只够用一个礼拜的,一个学年也不给自己买件衣服。我都没舍得给自己买,就替你买了件外套,你说你是不是窝囊废!” 小三伸手去搂小女:“别哭了,好不?” 小女一晃肩膀,把小三手臂挣脱了,继续喊:“你以为我不难过?但你怎么让我有安全感!打游戏打游戏,去食堂吃饭全部都是刷我的饭卡!我给你买的衣服呢?我给你买的衣服呢?你还往地上摔!你怎么忍心的啊,呜呜呜呜……” 大妈终于哭出了声。 小男蹲着喊:“呜呜呜呜,我没有摔,我没有摔!呜呜呜呜……” 小女指着他喊:“呜呜呜呜,你就是摔了,你就是摔了!呜呜呜呜,不然你告诉我,衣服到哪里去了?!” 小男站起来:“衣服找不到了,但我就是没摔!” 小女喊:“那衣服呢那衣服呢?!” 围观群众突然一起看着我。 “呸,看什么看,没看过江南文弱书生啊。但是……对啊,衣服呢?枣糕,我拉在办公室了。” 书报亭老板在后面死命把我往核心地段推。我死命扛住!千万不能动,我明明是个观众,进去就变成戏子了。再说,人家男一号男二号都有了,我进去当捧哏吗?休想。 大妈一拍我肩膀:“小伙子,去吧。”被她一拍,我就跌跌撞撞进去了。 我结结巴巴地说:“衣服……我拉在办公室了……要不……我明天带给你们……” 小男像看见救星一样,对我说:“对对对,你是目击证人,你帮我证明,我没有摔衣服!” 我心想:“我怎么就变成母鸡证人了,用广东话讲,就是我母鸡呀我母鸡呀,我可以保持沉默,但是所说的一切都将成为呈堂证供……” 这时候,更要命的事情发生了。 我的手机连响了几下。我掏出来看,两条短信。 第一条,田园犬发来的:“张嘉佳你磨蹭什么,就等你一个人了。毛红梅真好看。” 第二条,号码没显示人名:“你是张嘉佳?我毛红梅,和你们公司的人吃饭呢,你们总管把号码给我了,你还过来吗?” 啪切宫! 啪切宫是什么?被雷电击中的声音。我霹雳如山倒。 这时候大妈上来解围,对小男小女小三说:“时间也不早了,大家还要回家洗澡睡觉,我家孙子还在幼儿园等我去接,我都迟到一个多钟头了。大家看这样好不好,明天一起约个时间,这个小伙子呢,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脑海一片空白:“我叫张嘉佳。” 大妈继续:“这个小伙子呢,明天把衣服带过来,顺带做个证人,衣服到底摔没摔。你们呢,一起约个时间,明天上午再过来,和小伙子碰头。大家说好不好?” 围观群众鼓掌:“好!” 大妈:“那就十点好了。” 围观群众鼓掌:“好!” 小男和小三,同时去牵小女的手:“走吧。”小女甩开他们的手,一个人走了,群众们让开一条道路。小男和小三互相看看,选择了不同方向离开。 9 回家从铁盒拿了情书就走,来到饭店,包厢里已经喝得人仰马翻,屁滚尿流。站在门外,就听到田园犬疯狂地在笑:“哈哈哈哈,毛经理真是海量,再来一杯,干了!你看不起我是吧,留个杯底养金鱼?!来来来,我帮你扶杯子,干了干了!” 里面已经喝成什么样子了?我害怕地不敢进去。在门口傻站也不是个办法,最后哆嗦着打开门。 大家正襟危坐,一共分两桌,我公司一桌,客户公司一桌,大家小声说话,轻手夹菜。我匍匐到三朵金花身边:“喂,我刚听到田园犬的声音,好像喝得很开心啊,怎么不见了?” 三朵金花努努嘴:“那边。”我顺着看过去,田园犬打着赤膊,坐在包厢角落的地板上,脸色通红,眼睛都睁不开,傻呼呼地对空气举着杯子:“毛经理,干,您可真是个豪爽人,我就没见过像你这么豪爽的美女!” 我们公司的人全部都快把头低到桌子底下去了。无地自容啊,田园犬这败类,简直就是地球上单独一个物种。 我低头小声问:“杀千刀的,他怎么了?” 三朵金花:“你没来,新总管说没人调节气氛,叫田园犬给大家敬酒。他看到女人很多,一时兴奋,就用白酒和女人喝雪碧,一圈下来,就这样了。” 田园犬坐在地板,打着赤膊,还摇晃。他手里的杯子掉落,喊:“毛经理,我真佩服你,一个女人,做到这份上不容易啊!” 我们桌子的人头埋进裤裆。 田园犬:“我觉得,我觉得,你特别像一个人,真的,像一个人!然后他提高八度音调:我觉得,你特别像我妈妈!” 我们桌子的人头埋进裤裆,裤裆埋进地板。 田园犬:“真的,特别像我妈,我妈妈虽然没有你好看,也没有你年轻,不对,没有你年轻,但是比你好看。我小时侯,考试不及格,老师让我喊家长,妈妈拖着我去学校,我们两个人一起被老师骂!妈妈用手死命拧我的脸,我好疼好疼!我狠死了班主任,不就是个数学老师吗,小心我把内裤扔到你家煤球炉子里,直接爆炸,大家同归于尽。但我就是不哭。后来妈妈把我牵回家,路上一句话没说,到了家里,她坐在床边一句话还是不说。我突然就哭了,妈妈才走过来,摸我的脸,说,是不是拧疼你了,妈妈不好,是妈妈不好。说完,妈妈也哭了。我看着妈妈掉眼泪,心里好难过好难过。妈妈,以后我考试再也不会不及格了……” 大家抬起了头,有点感动。 田园犬打了个酒嗝:“毛经理,你特别像我妈,你也拧拧我的脸好不好?” 大家把头埋进了裤裆。 新总管把三朵金花踢到一边,坐我旁边,小声说:“张嘉佳,今天真要看你了。” 我紧张:“毛红梅呢毛红梅呢?” 新总管:“嘿嘿,她听说你要来,就一定要下楼去买个礼物送给你。” 我脸都绿了:“不会吧……” 新总管偷偷一指:“你看他们那桌,空着的座位就是毛红梅的。” 我颤抖着问:“她为什么要送礼物给我?她要送什么礼物给我?” 客户公司那桌有个胖子站起来,举杯喊:“大家注意,毛经理发短信来,说她已经买到了!” 两桌人欢呼。 胖子继续喊:“毛经理短信里说,她已经在楼下,马上上来!” 两桌人一起看着我,再次欢呼。 我汗毛全部倒立,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圈套? 胖子继续喊:“大家一起敬张嘉佳一杯啊!” 我一口酒下去,心中小鹿乱撞。突然,包厢门有节奏地响了三下。田园犬像吃了春药一样,把我摁倒在地!三朵金花像吃了春药一样,扑出来关了灯! 包厢一片漆黑。 在灯光熄灭的一刹那,我看到新总管诡异的笑容,看到所有人都拿着酒杯虎视耽耽看着我,看到桌上红烧羊肉里的香菜沉下去,看到劈脸盆被人一挤,碰掉了墙上的一副壁画,看到田园犬扑出来的时候,骨碟里的残渣掉在椅子下面…… 我好害怕。被三朵金花紧紧按倒在地,我没有力气挣扎,手插在裤兜,里面有封情书。 包厢里闪起一颗小小的火苗。大家在鼓掌,在唱:“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张嘉佳生日快乐。” 火苗后有张清秀的面孔。 那张清秀的面孔在对我微笑。 我看见了。 然后我脑子嗡的一声。 --她是谁?!我大脑小脑后闹勺天灵盖一片糨糊! 我嘀咕:“你是谁?” 毛红梅轻轻地恩了一声。 但是我们的对话,都淹没在歌声中。三朵金花打了鸡血,疯狂地喊:“吹蜡烛呀吹蜡烛呀!” 我好比行尸走肉,吹灭蜡烛,大家一阵欢呼,开灯。 开灯刹那,我回头去看新总管,这都是她一手策划的,也不知道是否我眼花了,我看到她眼角有东西在发光,然后被她很隐蔽很轻快地擦掉了。灯一开,一群人回位置迅速到如同蜂鸟拍翅膀,都从事啥工种的,行动如此敏捷,小心早死早超生。 所有人都在忙着分蛋糕,而田园犬关灯的瞬间,扑出来把我摁倒,开灯的瞬间,已经回到包厢角落,坐在地板上,含糊不清地喊:“干杯!毛经理你不容易啊……你真像我妈妈……呜呜呜呜……” 我和毛红梅面对面站着,要多尴尬有多尴尬,但是我看她一点也不尴尬,笑吟吟地看我。 我挺起胸膛刚要说两句场面话,新总管咳嗽咳嗽,站起来说:“我建议,今天我们两家公司联谊,又是张嘉佳生日,喜上加喜,不如,张嘉佳和毛经理一起表演个节目吧?” 我差点破口大骂,表演你个锤子!经理了不起啊,叫人表演就表演!胸口碎大石你看不看?铁枪顶咽喉你看不看?钢笔戳鸡鸡你看不看?自己舔自己肚脐眼你看不看?! 我还在不停诅咒新总管,更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毛红梅抬手,很潇洒很干脆,很清晰很动感,抽了老子一个耳光。 我无比震惊,不能相信,更更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啪 毛红梅手压根没放下来,很潇洒很干脆,很清晰很动感,抽了老子三个耳光。 啪啪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