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前遇到当时还是议员的赫兰德时,麦考尔是个私家侦探,拥有一座规模虽小但业绩蒸蒸日上的征信所。他刚从海军陆战队退役,还上过短期的法律专科学院。能和州议员合作解决一桩困难的谋杀案,对他极具吸引力。赫兰德出身富裕的政治世家,不可讳言,身世背景对他从政贡献很大,但他的成功也和个人的努力大有关系。他本可以追随父亲的脚步,成为一名成功的企业律师,或者像他的祖父,成为一名具有改革精神的地方检察官,不必踏入本州的政治圈子。但是,赫兰德是个不按牌理出牌的人。 他们合力解决的第一件案子——一个州议员的谋杀案——让麦考尔和山姆赫兰德对彼此的才干惺惺相惜。对赫兰德来说,麦考尔是个可以推心置腹的人;而对麦考尔而言,赫兰德是个难得一见、心胸开阔而且无所畏惧的政治人物,可以无愧良知地为他做事。麦考尔研究过这个人的长处和弱点,所以当机会到来的时候,他早已准备就绪,可以在赫兰德就任州长时一展所长。 赫兰德身材高大,粗犷的外表中带着几分英气,四十岁刚过半的年轻外貌让他成为最受媒体欢迎的州长之一。无论如何,为赫兰德这种气质或外表的人做专题报导,总比报导一个平凡的二流政治人物要有趣得多。 麦考尔担任州长特别事务助理的大笔薪水,是由赫兰德自掏腰包支付的,所以才能让州长有效地避开州政府政治机器的限制。他们是私交甚笃的朋友,麦考尔偶尔还会和赫兰德一家人一起用餐。报纸上曾有一篇文章推测,赫兰德如此受欢迎,很可能会成为总统候选人,而且还提到,麦考尔将来“在新政府中,会是司法部长的当然人选”。麦考尔读后嗤之以鼻,把报纸丢到了房间另一头。对他来说,司法部长的位置就和律师一样乏味。 麦考尔的外表并没有什么突出之处。海军陆战队训练出来的一身肌肉被隐藏得很好;他有一张大众脸,言行举止也很容易融入各种场合。他几乎可以混进任何团体而不引人注意,即使少数亲密的朋友,也常常会忘记这个看起来十分平凡的男人。但事实上,麦考尔是在芝加哥险恶的街头上长大的,不仅钻研过柔道和空手道,还在极短的时间里取得了西北大学的法律系学位。 如果说法庭世界太过平静,那么目前这个职位对麦考尔而言,应该还算合胃口。今天下午,在美丽的春日阳光下开车北上,他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即将开始狩猎任务的兴奋情绪。对他来说,石景市是个新城市,本州一个新开发的地点,也代表着新的挑战。他记得有一天赫兰德州长引用托尔斯泰的话对他说:“迈克,快乐的城市都是一个模样,但每一座不快乐的城市,各有它不快乐的形式。”麦考尔发现此话不假。当你读着早报的时候,可能会觉得从缅因州到加利福尼亚州,所有的城市都有相同的预算问题、种族问题以及污染问题。然而细究起来,每个城市的情况多少又会有点不同。纽约的问题和洛杉矶的问题不会一模一样,而他即将在石景市发现的问题,当然也会和他在提斯关托调查校园闹事,或在班布瑞城调查种族暴动不一样。 石景市距离州首府只有两个钟头的车程,所以他决定开车前往,不搭飞机。再说,有辆车子,在那种规模的城市里也比较方便——该市现有人口七万六千人,松散地分布在二十三平方英里的范围内。由于气候和经济因素,战后人口爆炸的现象从没在石景市出现过。这个小城市地理位置偏北,冬雪又厚又重,加上又远离主要商业路线,即使在本州南部和西部人口突飞猛进的早期工业扩展时期,这里也长期受到忽视。 虽然如此,石景市仍有它值得一提之处。它是与史丹扬大学最接近的一座城市,而该校法学院的杰出校友之一就是赫兰德州长。石景市也有一些小型工业,大部分都掌握在权贵家族手中;夏季期间,则经常会有附近州立公园的游客和露营人潮涌入。 麦考尔之前曾经匆匆造访过石景市一次,那是在选前陪山姆赫兰德进行竞选活动的时候。印象中,这是座令人愉快的小城市,而今天下午,当他驶进五月街时,感觉也似乎依然友善。他在一辆停靠路边的出租车旁停了下来,问司机到石景汽车旅馆怎么走。 有一头浅棕色头发,穿着印花运动衫的男子从出租车里走出来,指着街道下方:“直走大约一英里,然后向左转。那边是樱桃街,从那条街一直下去就会碰到市界。你要找的旅馆就在那里,不会错过的。” “谢谢。” 出租车司机抓了抓浅棕色的头发:“你打算住在那儿吗,先生?” “可能。怎么了?” “只是向你提供一点小情报。今天早上那里发生了命案,到处都是警察。住在市中心这边可能会舒服很多。园景屋旅馆不像石景旅馆那么新,但至少没有警察。” “谢谢你的情报,不过我想我还是到那里去比较好。” “随便你,先生。” “能不能告诉我,死者是谁?” “不是这一带的人,是某个好莱坞的电影制片人。” “哦?” “没错。” “凶手是谁?” “没人知道,但我猜得到是哪个好家伙。” “比如说?” 男子的表情顿时鬼祟了起来:“你不认识,先生。跟本地的劳工问题有关,是让很多人都不愉快的罢工事件。” “好吧。”麦考尔收起他的触角,“谢谢你帮我指路。” 他沿着五月街开了下去,但还没到樱桃街,就改变了计划。宾斯隆的尸体一定已经移走了,现在应该送到了市区,他要去的地方应该是警察总局。 负责案件调查的是一位肥胖的中年警探,名字叫鲍尔。他走路的样子仿佛双脚总是在痛,而他看麦考尔的眼光,则混合着好奇与不屑。 “迈克麦考尔?”他打量着麦考尔的盾形徽章和身份证,“我听说过你,州长的跑腿小弟。” “不完全是。”麦考尔脸上的肌肉绷了起来。他遇到过鲍尔副队长这种人,并不怪他们怨恨他的入侵,但毫无疑问,这种态度也无助于他办事,“不过州长对斯隆被杀很关心,是州立警察厅的哈特少校今天早上通知他的。” “哈特少校不是负责侦查的主管,那家旅馆是在本市的管辖范围内。” “这我了解。” “我才是主管。我!”鲍尔赤红的面孔藏不住强压下来的怒气,麦考尔怀疑本地警察之前一定和州警有过冲突。 “当然。事实上,州长关心斯隆来访的原因,更甚于命案本身。” “他的秘书说,和他计划拍的一部电影有关。” “他的死因是什么?” “胸部中了两枪。其中一颗子弹直接贯穿心脏,立即毙命。案子发生在他的旅馆房间里,就在今天清早。他还穿着睡衣和睡袍,椅子左边的烟灰缸里有烟蒂,可能是条线索。” “有人听到枪声吗?” “那个秘书,她的房间在走道另一端。她说大约八点时,好像听到了声响,但后来才发现是枪声。” “是她发现尸体的吗?” “她和旅馆经理一起发现的。她去敲门时没有回应,觉得很担心,就打电话到楼下柜台。他们打开门时,他已经死了。那时大约是早上九点。” “我可以看看尸体吗?” 鲍尔副队长耸了耸肩:“没什么可看的,要看就来吧。” 他带路走出总局,穿过大街来到对面的验尸官办公室。那栋建筑一尘不染,还散发着香气,然而空气中仍然充斥着死亡的沉重氛围。麦考尔仔细观察了尸体,正如鲍尔所言,没能看出什么所以然。宾斯隆只是一个胸膛有两个孔的死人。 “火药灼伤呢?”他问警探。 “残留了一些。但没有接触性伤口,如果你想知道的是这一点的话。凶手站在离他数英尺远的地方。” “没找到凶器?” “没有。”鲍尔皱眉说,“而且不是抢劫,钱还在他身上。” 他们过街回到总局。“昨天我才在首府的一场聚会中遇见斯隆和他的秘书。”麦考尔说,“他说他要来这里。那个秘书姓什么来着……沃瑟尔对吧?” 鲍尔动了动疼痛的脚:“苏珊娜沃瑟尔。如果你想和她谈谈,她人还在这里,正在跟我的一名手下做笔录。” “我想和她谈谈,”麦考尔说,“我必须说,我之前从没遇到过像你这么乐于合作的人,副队长,谢谢你。” 鲍尔对他蹙起眉头:“你要什么尽管说,麦考尔。只要你能赶快给我离开石景市。” 苏珊娜沃瑟尔坐在一把直椅背的木椅上,红着眼眶,显然还很难过。当麦考尔进来时,她抬头看了他一眼,但没有认出他是谁。 “我是迈克麦考尔,昨天在多拉普林格的聚会上和你见过面。” 她吸了吸鼻子,集中精神看着他:“那才是昨天的事吗?”她比他第一次遇到时估计的还要年轻——可能才三十岁出头——圆圆的脸庞、缺乏线条的瘦削身材,让她看起来好像永远显不出年纪。她并不是真的缺乏女性魅力,但给人的印象却好像已经打定主意要当一辈子老处女似的。 “赫兰德州长知道这件可怕的罪行之后非常懊恼,他要我代为转达最深的哀悼。通知斯隆先生的家人了吗?” 她用卷成一团的手帕擦了擦鼻子:“他没有家人,有个兄弟前几年过世了,就是这样。” “他没结过婚吗?” “结过一次,在很年轻的时候。但据我所知,那场婚姻不到几个月就结束了。” “知道谁有可能杀他吗?” 她从皮包里翻出一支烟:“某个不喜欢他提的问题的人,某个不希望他待在这里的人。” “他提了什么问题?你们昨天晚上刚到,他还没有时间问太多问题吧?” 她点点头,把香烟叼在嘴角:“上星期,他让我寄信给石景市这边的几个人。信里说,他会在昨天晚上的那个时间抵达,投宿在石景汽车旅馆。信中问起一个叫索尔达尔曼的人,据说那个人曾在二十年前,在此地拍了一部片名叫《野仙子》的电影。” “你有没有那些信的复印件,还有收信人的名字?” “我都已经交给鲍尔副队长了,但我记得收信人的名字,包括扎维尔曼恩,本地一家影片冲印公司兼数家企业的总裁;弗兰克乔丹,石景市的市长,还有几个本地的警官。一共五封。” “你不认为这些人会杀他吧?” “我不知道该怎么想,麦考尔先生。我只知道我的老板死了,有人杀了他。” “你有那些信的复印件吗?”他又问了一次。 这时鲍尔副队长回来了,麦考尔明白自己和苏珊娜沃瑟尔单独相处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你想要什么,麦考尔?” “斯隆来这里之前,寄给石景市几个重要人物的信件。沃瑟尔小姐说,她交给你一份复印件。” 副队长哼了一声:“不需要她给我,我早就有一份拷贝了。局长前几天就给我一份了。” 麦考尔接过鲍尔拿出来的信,迅速读了一下。 亲爱的先生: 在参与影片制作的漫长生涯中,我一直对那些无名年轻导演的才华与成就深感兴趣。多年前有位名叫索尔达尔曼的名不见经传的导演,执导了一部称为《野仙子》的长片,吸引了我的注意力。这部片子在当时曾被许多人认为是淫秽之作,然而过去二十年来,却在男性烟客及私人暗室中广为流传。我深信时机已到,美国改变中的性氛围,加上比以前宽松的相关法律,一部像《野仙子》这样有真正艺术价值的电影,已经可以在此时重新搬上银幕。为了安排本片的上映事宜,我想寻找当初执导这部电影的天才索尔达尔曼的下落。我准备与达尔曼导演签定一部新片的片约,并请他担任其他事务的顾问。不过有个问题——没有人知道达尔曼是否还在人世,也没有人知道他住在哪里,甚至索尔达尔曼是否是他的本名也没有人能确定。相关证据显示,《野仙子》这部电影,可能是二十年前在石景市本地或邻近地区拍摄的。为了寻找这位导演,以及任何与他有关的消息,我计划于本月拜访石景市数日。从五月十一日星期二晚间,到五月十四日星期五早晨,我都会待在石景汽车旅馆。任何人只要能提供关于索尔达尔曼或电影《野仙子》的任何消息,我都不胜感激,并酌情付赏金致谢。 宾斯隆敬上 麦考尔把信还给了鲍尔副队长:“在旅馆时,有没有人和你们联络,沃瑟尔小姐?” “昨晚没有。我们在旅馆餐厅用餐,然后斯隆先生大约在十一点钟回房休息,那是我在他生前最后一次和他见面。可能有人在稍后打电话给他,跟他约定在很早的时间见面。” 麦考尔点了点头:“副队长,你说他穿着睡衣,外面还罩了件睡袍。这就表示,凶手是他期待也欢迎来访的人,不是一般的窃贼。” “杀人动机也不是抢劫,他身上的钱没有丢失。” 一名穿着制服的警察在门口探出了头:“副队长,扎维尔曼恩来电。” 鲍尔犹豫了一下,瞥了一眼麦考尔后说:“我到办公室去接。” 等到又和沃瑟尔小姐独处时,麦考尔问她:“扎维尔曼恩是不是收信人之一?” 她点了点头:“据我所知,他是石景市最有钱的人。斯隆先生对他特别感兴趣。” “为什么?” “嗯,我想,告诉你也没关系。斯隆先生认为,曼氏影业服务公司,也就是扎维尔曼恩掌控的公司之一,实际上只是一个伪装,暗地里是制作色情片的大本营。他相信《野仙子》就是在那里拍摄的,而且也相当确定,曼恩先生知道索尔达尔曼的真实身份。” “曼氏影业服务公司?” “他们专门替本州这个地区的零售商冲洗彩色胶片,也生产几个自有品牌的胶卷。他们自然也有测试装备,包括一个小摄影棚。好莱坞传说他们在里面拍摄色情片,这个谣言已经流传多年。最近,斯隆先生发现了一些证据,可以证明《野仙子》就是在那里拍摄的。” 麦考尔翘起嘴巴思索道:“如果找到达尔曼,他真的会聘用吗?” 她点了点头:“就像信里所说的,斯隆先生认为他是个天才。” 鲍尔副队长回来了,小心翼翼地移动着自己疲倦双脚上的胖硕身体:“你差不多问完了吧,麦考尔?我真的认为沃瑟尔小姐应该休息了。” “都问完了。谢谢你,沃瑟尔小姐。” 他目送她离开,然后向自己的车子走去。鲍尔副队长没有和他说再见。
色情电影谋杀案——五月十二日星期三
书名: 色情电影谋杀案
作者:
出版社: 新星出版社
原作名: The Blue Movie Murders
译者: 许琼莹 | [美] 埃勒里·奎因
出版年: 2011-11
页数: 178
定价: 20.00元
装帧: 平装
丛书: 午夜文库·大师系列:埃勒里·奎因作品
ISBN: 97875133042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