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这一代人,是看《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长大的。开始以为那是一本讲炼钢的书,看了以后才知道不是。从那以后,保尔·柯察金就成了我的偶像。同那时候的许多人一样,我把他的“人的一生应当这样度过”那段话视为经典,勉励自己要像他那样活着,做一个“不因碌碌无为而羞愧”的人。至少,不能像骆驼祥子那样活着。 祥子对于生活最终极的冀望,莫过于通过诚实的劳动,最终拥有一辆属于自己的“弓子软、铜活地道、双灯、细脖大铜喇叭”的新车。我知道他的这个愿望由于万恶的旧社会最终没能实现,只好老着脸用虎妞的私房钱,买了一辆并不十分中意的车。因而祥子觉得自己做人做丈夫都很失败,后来小福子在妓院里面上了吊,说明他这个人做朋友也不够格。不过纵然如此,祥子却已经成了我如今的偶像。 无论做哪一行都要有偶像,有了偶像才能确立努力的方向。我崇拜祥子,不仅因为他曾有过为自己买一辆新车的雄心壮志,也不仅因为当他万念俱灰的时候,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也能把日子凑合着过下去。重要的是,他是迄今为止唯一一个有文字可考、从业年代最为久远的车夫,参考文献自然是老舍的《骆驼祥子》。 刚开出租车那会儿,基本都干夜班,下午三点半左右接车,凌晨两点或者三点交车。交车前,在路灯底下把车洗得干干净净,开到车主家楼下,把车份儿放在储物盒里。车主清早出来,坐在铮明瓦亮的车子里,先数一数车份儿,再对着光检查一下,数目不少又没有假币,心情就会很好。车主的心情好了,就不会像大多数车主那样,总是在替班司机用他的车究竟跑了多少路赚了多少钱这样的问题上耿耿于怀了。 夜班出租车不是整夜都在路上跑的,除了刮风下雨或者节假日,平常日子一过了晚上九点,客人就渐渐稀少了。这时候不能到处乱跑,得找个地方候着,这叫“趴活儿”,就是趴在那儿等活儿的意思。有人管这叫守株待兔,意思差不多,但概率要比等兔子撞树大一点。 可以“趴活儿”的地方多得是,例如电影院、饭店、酒楼、KTV、酒吧、咖啡店、桑拿浴什么的,只要向那里的保安交了保护费,就可以把车停在门口等客。从那里出来的客人很少去挤公交车,因为他们都是出来过夜生活的。过完了夜生活再去挤公交车,就把自己降到平民的水准了。谁都知道,平民是在自家床上过夜生活的。 我常常在那样的夜里,在那种灯红酒绿的地方,成小时地坐在车里发呆。我想,假如有一天想要写点什么,我就写出租车,题目就叫《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 上海有个开出租车的能耐很大,每个月能赚八千块钱,号称神奇的哥。我听说这件事以后,嫉妒得不得了,就写了一个帖子发到网上。一个杂志社的编辑看了,觉得还不错,于是,约我写一篇反映的哥生活的稿子。我很高兴,毕竟那是个千字付八百稿酬的大牌杂志,就写了个开头发给她。没想到她看了很不满意,理由是,这个东西应属于打工文字,至少得让打工者看得懂,能励志最好。 这让我很为难。事实上,正如我做不成正经人一样,我也不大擅长正经的文字。我总是认为,正经人需要经常说假话,所谓正经文字,自然应该假话连篇。 同上世纪末流行的伤痕文学不同,如今所谓打工文学,正在沦为“无忧”阶层的另类消遣,是这部分人品味生活的一碟佐餐小菜。这多少是因为——至少在他们看来——只要这个世界上总是有这么一大群终日为生计忙碌着的人们,那么,这个世界还真是不错。 开出租车是一种谋生手段,这同赚了钱买辆车开有着本质的区别。后者叫做“驾驶”,矫情的说法叫“驾驭”。出租车是用来赚钱的,因此,的哥管开车叫干活儿。这就跟作家写书一样,他们写字叫“笔耕”,寻常百姓这么说就不合适:那什么,麻烦师傅笔耕一下,给俺写张发票——这就不像话。 开出租车干活儿,日子久了,人也就废了。我拉过一个曾经干过这行的客人,他跟我说:人,不是这么个活法! 到底人应该怎样活着,客人没说。我能做的,就是通过这本书,让大家了解的哥这个群体、他们的行为和内心世界,以及他们和他们的亲人得以活着的那个活法。 这本书的内容于2006年末首发天涯杂谈,反响之热烈出乎意料,短短几个月,浏览量二十五万,网友回复达四千多人次。由于是在线连载,我想我必须承认,没有网友们持之以恒的盛赞、支持和鼓励,我是绝对坚持不下来的!因而我始终认为,这些回复和评论,从一开始就是这本书不可分割的部分。也因此,在整理这个东西的时候,我首先想到的,就是编辑那些直到如今仍令我动容的回帖,并尽可能妥帖地将这些文字嵌入正文。除了一些必须修改的标点符号和必要的删略,包括日期、时刻在内,你们看到的,都是它们原先的样子。 由于网友是在不同的时段读的这个系列,回复的内容大多不能与连载的内容同步,后期整理做了增补和结构的调整,回帖的日期无法避免地显得凌乱和无序,关于这一点,相信读者不难理解。
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1、代自序
书名: 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
作者: 马路虾
出版社: 重庆出版社
副标题: 听的哥讲故事
出版年: 2008年1月
页数: 199
定价: 18.80元
装帧: 平装
ISBN: 9787536693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