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子卿 这是一篇命题作文。别人给了结论,让你去求证,真的很难。 两天来都在网上搜索资料,淹没于有关安妮宝贝浩如烟海的褒扬评论和模仿的文字中,直到读到这样一段话:“如果这个世界只存在一种审美观,一种创作理念和评价标准,那该多么可怕。”我开始有了一点思路。 沿着这思路,竟发觉这个话题变得有意思了——在某一特定的读者群,尤其是年轻女性,安妮宝贝及其作品已经符号化、偶像化。而所有符号化、偶像化的东西,都应该被质疑。 这样的质疑是有危险的。一方面来自问题的复杂性。所谓符号化、偶像化本身含糊不清的,很难求证,全凭直觉。另一方面来自于那些忠诚的安妮迷们。她们由衷爱她,容不得任何贬损。而这两方面又相互印证——如果容不得批评,便证明已经符号化,偶像化了。 让我们将“后安妮宝贝时代”这个词进行支解,开始这一“危险”的历程吧! 从“安妮宝贝”开始 “安妮宝贝,原名励婕,7月出生的巨蟹座女子,一名在网络上四处飘荡的人。1998年开始写作,因作品文字风格独特引起广泛关注。題材多围绕宿命,自由,漂泊等命题。从事过的职业:金融、广告、编辑,自由撰稿人。喜欢:爱尔兰音乐,长途旅行,鸢尾,电影,散步。” 这是网上关于她最标准介绍。想必她现在一定不再喜欢这个评价了,就像她不喜欢“安妮宝贝”这个笔名一样。也许有一天,我们在书上再也看不到“安妮宝贝”这个名字了。 其实,她应该感谢这个名字的,尽管当时人们常常将她与《上海宝贝》混淆。假如当初她用了真名“励捷”,也许同样能畅销,但声誉和影响力定然不如现在。历史不可检验,所以只能相信当下结果。作者通常只相信作品,而实际上有许多因素在起作用。 单从字面上来分析。“安妮”,一个洋化的名字,潜意识中有女性的特立独行,以及对自由的某种向往。如果与当时那首风靡一时的那首歌联系在一起,便有爱和关怀的意味。而“宝贝”一词,在一个断裂时代成长的女孩子们那里,这称谓多少有些温暖。合并在一起,比起“励捷”这个略带刚性的名字而言,要感性得多。而且最关键的是,她更容易符号化,偶像化。 “这个笔名是随兴而起,没有任何意义。它和我的写作也没有任何内在关联。”也许当初她并没有那么多谋划,但是没有谋划,并不意味着不存在,如同我的种种猜度,并不意味着事实一样。不过是事后诸葛,自作聪明而已。我想表达的是,她不自觉应用了品牌营销的策略。这个名字具有偶像化和符号的气质。 名字只是一个符号,她最独特当然是她的文字。 如她所言,喜欢用“经过反复筛选后的词”,是“心中洁癖和执意,也是风格的组成部分。”这种风格影响读者,也影响一大批写作者,甚至出现了一种“安妮宝贝文体”。一种与传统文本截然不同的非主流的叙事方式。 这种文体的显著特征是“生词”、“短语”、“断句”和“换行”。这样描述虽过于简单粗暴,也应是恰当的,至少从表象上如此。她的“生词”,并非生造,大多来源于中国古典。她重新发现了一些寓意深刻且优美的词汇,并赋予新的意义,对于当下各种文本中充斥的陈词滥调是一种勇敢的舍弃。年轻一代人厌恶中学课本里那些单调重复,过于白话口语化的词汇,需要新的词句来表达更复杂丰富的情感。他们在安妮宝贝的作品中找到了。 她的短语,也有中国古典诗歌的韵律和节奏。简洁而明快,有很强的语感。而为了保持简洁明快,她“尽力让自己做到准确。准确地筛选词句,准确地表达隐喻。”这一点,她做到了。不同的短语连缀在一起,如同意识流电影不断晃动的镜头,给人以恍惚和震撼。但是,有时又走得太远,过于关照语句的精致和意思表达的准确,而忽略了整体的结构。那些充满隐喻的句子和不厌其烦描写的细节,充斥着整个文本,使内容变得空泛虚浮。 短语另一个特点,就是力量。它与那些华丽古典“生词”结合,使她的笔调看似柔和,却有一种执着,仿佛很坚强。而她的读者们,大多数属于自怨自艾,内心脆弱的,需要一种形式来支撑自己。温柔的坚强,是一副毒药,迷惑那些心理残缺的女孩子们。 她的断句,并没有语法错误。文言文本来就没有标点符号,断句和停顿均依读者阅读情绪而定。新的标点符号规则也不过几十年历史。这并非本文要讨论的话题。我想探讨的是她这种“不讲道理的断句方式”对读者的影响。 写作教材通常会强调文本的流畅性,但是,安妮的断句法正好反其道而行。频繁断句,大量使用句号,形成语句之间的跨空,让读者产生阅读障碍,而产生停顿。停顿的结果一是放弃,二是继续思索,将自己的幻想和人生经验放置在文本中。她在句子与句子之间,挖了许多坟墓,让读者用自己的身体和情感去填补。与其说是她在写故事,不如说是读者在创造角色。 那些残缺的句子,与她故事中残缺的人物和情节一起,释放出空间和能量来,让读者有一种强烈的带入感。这种残缺与她的写作技巧相适应,也与她那些残缺心理的读者相适应。所以具有特别的魔力。 她的换行分段方式,具有断句同样的功效。它使文本结构变得更有跨度,更有张力。段落之间形成的距离和沟壑,构成思想屏障,读者必须用心思索,才能填补跨越。那些片断的、意识流的自言自语,符合当下的某种情绪,也弥补了她故事叙述和情节结构的缺陷。她是一个缺乏结构能力的作家,长篇作品的许多细节容不得推敲。本来是一种缺陷,在她这里,却成了一种特点了。 关于她的文字特点,有许多评说,褒奖的认为神秘清冷,笔调优美。贬损者则以为行文做作,不堪一读。我的评价是,她的文字是独特的,她创造了一种叙事风格,并且成为了某种象征。她一旦掌握了这种叙述方式,就注定要成为一名具有魔力的畅销书作家。 至于她的题材和内容,无论是《告别薇安》、《八月未央》、《彼岸花》、《二三事》、《清醒纪》均以告别、流浪、宿命、性、死亡为题材,《莲花》里增添了历险和宗教,《素年锦时》多了自然和古典情节。基本上因循的。只是作者在成长,作品中的人物也在成长,情感更深邃,更内敛而已。 关于“时代” 仔细阅读上面文字的人,会感觉到我对她的喜欢。我无意对于她个人有任何冒犯。只是对一种现象表示担忧。 名字和文字都是符号,人也可以成为偶像。需要质疑的不是符号,也不质疑偶像,而是“符号化”和“偶像化”。人和物一旦“化”了,便很危险。在“变化”这个词里,“变”是流动的,“化”则是固态的,单一的。外在表现是对其他人和事采取一种排斥甚至敌视,内在表现是一种痴迷癫狂。看网上那些无复以加的溢美之词和无病呻吟的倾诉表达,更加深了我的担忧——难道这个时代生病了? “安妮宝贝时代”,将一个人的名字与“时代”联系在一起,似乎太隆重了。但是从她开始发表作品这八年间,她以及她的作品对某个特定人群的影响,无人可比。这样的描述也并不过分。她不仅影响她们的阅读趣味,而且影响她们的审美,她们的情感,甚至影响她们对于世界的认知。 这是一个断裂的时代,人心被鼓舞起来,却无法给予满足。所以到处都是失落。年轻一代人,没有经过苦难,便将自己心灵当成战场。现实生活缺乏出路,于是便向内心探索。她们需要自己的代言者,来寻找共同的表达方式和话语内容。 与其说她描绘了这个真实的世界,不如说她渲染了一种情绪。一些人活在她所营造的情绪中,另一些在模仿她,模仿她的文笔,她的生活方式,以为那就是唯美的,自由的。最初只是精神慰藉,却发展成为一种替代品,成为一种麻醉。 文字是私人的,写作也是自我的。读者是观众,但是这些观众却进入角色,被文字下了魔咒了,走不出来了。她似乎意识到这一问题,反复强调别人对她作品的误读。其实都是由文本本身决定了,已经超越了她的驾御能力。 这个私人的写作,但是在安妮宝贝这里,变成一种公共事件。当审美倾向成为一种公共符号时,个人的独特性便丧失了。无论那种审美是多么奇特,华丽或者简单,都已经符号化了,都是危险的。 关于“后” “后”来源于“后现代主义”,本是特定词汇,借用此处并不十分妥当。也确因没有更准确的字词来表达。这借用是通过这样的逻辑转换过来的: “后现代主义”相对于“现代主义”,产生于二十年代,运用于七、八十年代,其意是指在思想和行动上超越启蒙时代,并对现有结构的一种解构。“后现代主义”以文学艺术方式,利用叙事、符号与简单形式来表现异质的、片断和偶然。它认为文本、表征和符号应该有多层面的解释,要让位于作者意图和读者反映。简单地说,就是将正统、主流变成非正统、非主流的。使单一中心变成凌乱的,没有中心,多元化的。个人的经验、背景、意愿和喜好在知识、生活、文化和性上占优先地位。 问题就出现了。因按照这样的解释,安妮宝贝应该称得上是“后现代”的了。她的思想是断裂的,没有明确的主题指向和社会责任感;她的表达也是语焉不详了,是一种欲望化、私人化的形态。 但是要注意到,“后现代主义”最显著的标志是对主流文化的批评和反叛。从某种意义上说,安妮宝贝和她作品已经成为一种主流。虽然她尚未为主流媒体所承认与评价,但是在读者那里已经形成一种阅读中心,并且有符号化和偶像化的趋向,对特定人群产生超越文本以外的控制和影响——她已经形成了自己的权威,并且长时间控制着一个阅读市场。 对于这样的论断,我多少有些迟疑。突然想到最近一个文化事件——中国作家实力榜。在一些由著名作家、评论家提名的榜单上,安妮宝贝、韩寒、郭敬明……一批年轻作家全部沦陷。 一些人恪守主流文学的标准,并且形成一个心照不宣的利益集团。以前还偶尔要显示大家风范和姿态,表示一下对晚辈的关爱,现在干脆就置之不理了。这样想来,觉得羞愧。也许在当下中国,文学依然停留在传统形态,尚未进入现代。而我却以所谓“后现代”来评价安妮宝贝,未免不公平。我们所要针对的,也许应该是那些依然把持着主流话语权利的人。 转换一下角度吧!也许“后”并非是一种决裂,或许可以理解为一种并举。之“后”,有两种可能性,一是有新的文本和叙述方式出现;二是大量类似文本出来,由一个人自言自语,变成一群人的呓语。给当下所谓权威们更沉重的棒击。 关于《空事》 回到本文的初衷。关于《空事》一书,细致读过。文字独特,内容涉及到性、漂泊等主题,但感觉上无论题材还是文风,与安妮宝贝作品远,与棉棉的《糖》更近。 我想出版者推出这个“后安妮宝贝时代”口号,更多是出市场策划的考虑。在我看来,这一作品应该是一个安妮宝贝时代的加入者,而非颠覆者。 作为一种警示,这个口号还是有意义的。如前面所述,并非安妮宝贝和她的作品出了什么问题,问题关键在于一个作者和她的作品独据天下这现象,它不符合多元化阅读的需要。 “后安妮宝贝时代”的代表未必就是《空事》,但是作为一种象征——象征着女性阅读进入一个无中心、多元价值取向的时代,终于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