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美国废止禁酒法废止了美国宪法第18条修正案。在30年代初期,"废止"(Repeal)这个词只指废止禁酒法。--译者之前,本尼托·墨索里尼公开说过:"美国的事情,两句话就说完了:一是酒禁问题,一是林白事件指林白的婴儿被绑票并且遭杀害事件。--译者。"这是极权主义者定下的教条:美国是走私犯和绑匪横行的国家。接着人家问他,美国的外交政策怎么样。他回答说:"美国没有外交政策可言。"这回可惜"领袖"的话倒是近乎事实。罗斯福在首次当选总统发表就职演说的时候,根本没有提到国外的事情。他不准官方提出任何参加国际联盟的主张,而且第一回在国际舞台出现,就把1933年的国际货币和经济会议(这是旨在使金本位国家团结一致的会议)搞垮。在经济学家中,只有约翰·梅纳德·凯恩斯一人为此高兴。他以为管理通货制比金本位制好,所以说罗斯福"做得对极了"。可是总统这样做,并不是由于受到凯恩斯的理论的影响。他要先把国内事情整理就绪,再去对付海外的威胁。他这是有意识地先处理国内亟待解决的问题,而不顾对国际友好关系有无妨碍。 五年之后,希特勒在慕尼黑会议上挥舞铁拳,罗斯福就改变做法了。可是世界和平岌岌可危,早已显而易见。在罗斯福竞选第二任总统之前,墨索里尼已经强占埃塞俄比亚;西班牙已经战火熊熊;德国已经重整军备,占领莱茵区,而且尽管赫尔安慰美国人,说德国政府不再迫害犹太人了,犹太人在那里还是活不下去,1935年逃往美国的有8万之多。在东京,好战的少壮派军官加紧促使昭和天皇政府走扩张主义和帝国主义的道路;有个日本小兵溜过卢沟桥去逛中国窑子,日军司令就硬说中国人把他绑架,发动对北京和天津的进攻。阿米莉亚·埃尔哈特当时是美国最有名的女飞行员,她大概在飞行途中发现了日军在委任统治地马里亚纳群岛构筑工事;至于日军逼她降落,把她杀害,这看来几乎是毫无疑问了。她的惨死当时无人知道,可是各报首页屡次登载过日本人挑衅的新闻,所有这些挑衅行为的目的似乎都是想试探一下美国是否怕战争。 果然,美国是怕战争的。国务院也曾向日本提过抗议,并且不着边际地谈过什么"道义上的制裁"。罗斯福总统和国务卿赫尔都表示,他们对"世界舆论"的作用具有信心,好像世界上真的有这么一种神秘的东西,独裁者们一碰到它就不敢动了。国会通过了几个保持中立的法案和决议,总统颇为勉强地一个个签署了。他之所以感到勉强,是因为不愿自己的权力受到任何限制,其实总统的外交方针和国会的意见很少出入。罗斯福的新政对外国没打什么主意。美国跟21个拉丁美洲国家签订了中立协约,在签订协约时,赫尔说得一清二楚:美国最希望的是不受干扰。前任总统胡佛的决定,罗斯福赞成的虽然不多,但是拒绝与英国联名谴责日本侵略(中国的)满洲却是其中之一。 在大萧条时期,这样做基本上是对的,因为国内问题要政府全力以赴。可是1934年的"约翰逊拖欠战债处理法"(禁止贷款给战债未清的国家)和1935年的"皮特曼中立决议"(明白告诉世界各国,美国决不帮助被侵略的国家)可就毫无道理了。这些法案只能使德意两国独裁者横行无忌,却把美国总统的手脚绑住了。因为总统发表过意见,说上述办法有毛病,又说应该支持世界法庭,孤立主义的高级吹鼓手就大为生气。查尔斯·A·比尔德写道:"罗斯福总统相信自己有责任帮助解决欧亚两洲年深月久的争执,所以每逢美国国会和人民要限制他干预外国事务的权力,他都要抗拒。要是欧亚两洲发生大战,我们有理由相信,他很快就要把美国拖进去。可是结果会如何呢?无论美国战败也好,战胜也好,在和平会议上,美国总要上当吃亏。" 事实上,即使美国当时想立即干涉国外事务,也不可能。在罗斯福总统首任期间,美国军事建制继续削减,以致全国兵员还少于福特汽车厂的工人。正如艾森豪威尔后来所说,美军当时的真正敌人是"经费问题,或者说,经费不足的问题"。1934年总统出巡夏威夷瓦胡岛,驻军司令为他举行军事演习。这场演习本来想搞得宏伟壮观,结果却变成了笑话:军用卡车半数发生故障,12辆旧坦克(第一次大战遗物)也有七辆在总司令美国总统是三军总司令。--译者面前突然抛锚,叫他大吃一惊。据1935年《财富》月刊的报道,虽然美国步兵决定采用M-1式加仑德半自动步枪,可是总数还不够装备一个团。这个月刊估计:"照现在的采购速度,单是把这种新式步枪装备美国常备军,就大约要30年。到了那时,这种枪早已过时了。"这篇文章的题目是:"美军中都是些什么样的人?"文内说:在现役军人中,竟有一个47岁的中尉,一个65岁的中士班长。上尉平均是43岁。 那时好多美国人竟然觉得,军队大可不设。学者们一般认为,美国参加第一次大战,是上了欧洲那些坏家伙的当,普通群众(据盖洛普民意测验占71%)这回居然也赞成这些教授的看法了。他们以为美国经济萧条咎在欧洲,因为欧洲人拖欠了美国的战债。在《三个军人》约翰·多斯帕索斯的反战小说。--译者、《永别了,武器》海明威的反战小说。--译者,乃至《胜利的荣誉值几个钱?》马克斯威尔·安德森的反战小说。--译者里,知识分子们都竭力主张,为了和平,付出什么代价都值得。要是阿米莉亚·埃尔哈特惨遭日军杀害的事传了出来,当时也无人相信,因为大战时有过关于德军惨杀比利时人的夸大宣传,美国人再也不听这一套了。有个抱理想主义的中学公民科教师对学生说:"我们有的是'战争部'美国的陆军部原文为"战争部"(the War Department)。--译者。孩子们,要是我们也有个'和平部',岂不是好?"这句话中学生理查德·H·罗维尔后曾任《新群众》副主编,《民族》周刊副主编等。--译者记住了,好几百万别的中学生也记住了。1934年,主教派教会主教会议决议:"'和平时期要备战',这是不值一钱的爱国主义者所提出的口号,教会决不响应。"对于这个决议,教徒们全部赞成(希特勒也赞成,因为他说:"赞成和平主义的理想的人,到头来必然赞成彻底征服世界的事业。")。这位德国新元首,美国人谁也没注意;甚至对外战争退伍军人会也开展征集2500万人签名运动,要说服国会必须制定更多的中立法案。不过对于北达科他州参议员杰拉尔德·P·纳埃以及不少同事,呼吁倒是用不着的。这位先生是参议院军备调查小组委员会的主席,他的主要助理法律顾问就是阿尔杰·希斯。纳埃是最善于归罪于无辜的人,他竟说,美国参战,是由该死的华尔街银行老板和外国战争贩子一吹一唱造成的。他到全国各地演讲,大声疾呼说:"上次大战,我们的参战目标半点也没达到。我们做到的只是不惜重大的生命牺牲,让银行老板不愁收不回债款罢了。" 在出身富家,敢于违反传统的大学生中,激进的和平主义蔚然成风。家境比较清贫的同学虽然通常保持沉默,也心里赞成。某次全国民意测验结果,大学生竟有39%说他们不论什么战争都拒绝参加,有33%说只有美国被侵略时他们才愿意打仗。在和平主义堡垒哥伦比亚大学和加利福尼亚大学里,只有8%的学生表示愿意无条件打仗。虽然哈佛大学、约翰斯·霍普金斯大学和纽约市立学院的学生受到威胁阻挠,1935年全国各地仍有15万以上的学生为参加争取和平的罢课运动而游行示威。随后又有50万大学生联合宣誓,如国会宣战,他们将拒绝服兵役。他们当时对"现存体制"的看法,和下一代对深恶痛绝的"现有建制"现有建制"(the establishment)指美国统治阶级的核心层。--译者"的看法相去不远。他们反对办强制性的后备军官训练团,反对侵犯学术自由和学生权利,反对各种法西斯活动;他们要求改革大学管理机构。激进分子参加了产业民主产业民主的意思是关于工人福利问题,要由资方和工人代表共同制定方针。--译者学生联盟,这是民主社会学生联盟的前身。他们的经典是《产业民主学生联盟行动纲领:革命学生手册》。喜欢捣乱、使人经久难忘的学生有哥伦比亚大学的詹姆斯·韦克斯勒、明尼苏达大学的埃里克·塞瓦赖德、斯沃思莫尔学院1932年届毕业生克拉克·克尔等等。 这个"运动"(这是大学生自定的名称)的性质各校不同。明尼苏达大学的学生说:"我们不喜欢我们看到的那些政界要人,我们也不喜欢我们的大学当局,我们觉得他们只为现存体制效劳,并非为真理奋斗。"塞瓦赖德回忆说:"我想,在当时的政治制度的支柱当中,我们最憎恶的是军事机构……我们甚至连'爱国主义'这个字眼也讨厌起来,因为觉得它已丧失原有的崇高意义,只是沙文主义的同义词罢了。"学生示威反对后备军官训练团(塞瓦赖德参加了示威),最后明尼苏达大学只好把它停办。 普林斯顿大学生把军人看成笑骂的对象,并自称为VFW(未来战争退伍军人会)的会员VFW本来是Veterans of Foreign Wars(对外战争退伍军人会)的缩略语,这里学生借用VFW这个写法,却改为Veterans of Future Wars(未来战争退伍军人会)的缩略语,表示决不参加未来战争。--译者。最爱闹事的美国学生联合会在瓦萨女子学院召开全国大会。纽约市立学院院长接见意大利法西斯学生代表团,校内学生纷纷起而反对,嘘声四起。院长骂学生为"小流氓",第二天他们就都在衣领上别上个徽章,上面写着"我就是小流氓"。有些造反的学生召开会议,院长竟然挥舞雨伞,把他们驱散。这种你硬我也硬的做法不多,可是不是没有。匹兹堡大学使用的方法不那么简单幼稚:大学请麦克阿瑟将军在毕业典礼会上演讲,看见有些学生集体示威反对,就请法院把他们的领导人逮捕罚款。经过上诉,上级法院撤销原判,可是到了次周,所有入学新生都被勒令宣誓遵守美国宪法、宾夕法尼亚州法令和匹兹堡大学规程。大学总务处长向报界解释说:"我们要的是思想纯正的学生。" 不过,当时大多数大学生如果不是思想纯正,至少也是行为规矩的。那时也跟现时一般,爱造反的学生只居极少数--纽约市立学院只有1%,全国大学只有3‰。这些人举行示威,为工人争权利,为斯科茨博罗市黑人冤狱筹款,在戏院四周劝阻观众看赫斯特报阀的新闻纪录片,一时甚嚣尘上,可是这跟几年以后,另一些大学生生吞金鱼,弄得遍登各报首页,性质相去无几。看见小小的孤立事件就当是普遍现象,这是美国人的通病。30年代有些大学生举行过马拉松跳舞比赛,留下个照片,1970年有一家全国性广告行把它登出,加上一个俏皮的问题:"你们当年如此,为什么对于今天的青年又要说三道四呢?"他们以为30年代参加马拉松舞会的人是想出风头,事实恰好相反:他们跳个不休,不辞劳苦,不过是手头太紧,想赢得一笔奖金救救急而已。 这些大学生是所谓"走投无路的一代",多数只想学到一些能赚钱的本领。青年人受大萧条的打击最为沉重,1935年正月,靠救济过活的还有几百万16~24岁的青年。有个大学校长对四年级学生说:"今年6月得到学位的15万大学生,将要走到社会上去,可是人家不要他们。"《财富》月刊在25所大学举行过民意测验,结论是大学生都希望有个安定的长期的工作,借以安身立命。他们在唱一支满腹牢骚的歌: 我为大学唱赞歌, 硕士博士头衔多, 学问越来越高深, 肚子也越来越饿! 这是开玩笑,可是意味辛酸。80%的大学生家长都交不起学费,大学生要熬到毕业,就得苦战四年。上课期间每周做工40小时,放假期间每周做工84小时,这种情况不是没有的。有人在杜肯大学做过调查,不少学生在汽车加油站当服务员,在殡仪馆当助理员,在铁路当火车司炉,在钢厂当杂工,在石厂刻墓碑,有个学生在校内和附近的匹兹堡市竟然干过27种不同的工作。在密执安大学,阿瑟·密勒后来成为著名戏剧家,著有《推销员之死》等剧本。--译者做厨房杂工挣饭钱,又为全国青年总署喂小白鼠,每月工资15元,他就靠这过活。在明尼苏达大学,休伯特·汉弗莱买不起教科书,只好从大学图书馆借用。 勤工俭学念完大学,从来不是易事,何况经济萧条,生活艰窘,竟能完成学业,可真了不起。对于有志上进的青年,大萧条的煎熬直到珍珠港事件才算完,可是对于不在大学念书的中产阶级成员,就不一样了。罗斯福执政的第三个年头,美国已摆脱最困难的局面,乔纳森·米切尔觉得不妨在《新共和》周刊发表如下言论了:"手上又有点钱,真高兴……幸福的日子又来到了。当然,情况还不太好……工人还会被解雇,今天一个解雇,明天就有十个排队补缺。可是向来总有失业的人,谁也不能指望我们永远枯坐家里,为别人失业而愁眉不展。"非但如此,这些中产人家除生活费外,还有点余钱给将近成年的孩子们零花。固然,为数有限,搞不起伍德斯托克那样的音乐盛会,可是青年人弄点新鲜名堂,来点古怪花样,是足够的了。 在这些新玩意儿中,第一个是音乐。最好是参加音乐会,亲眼看乐队演奏,可是从现场转播的好音乐,在各校校园也可以听到。北卡罗来纳大学有个学生乐队,由哈尔·肯普领队;杜克大学有"蓝色魔鬼乐队",由莱斯·布朗指挥。在不出名的舞厅和酒吧间里,有好些未露头角的艺人演奏,例如阿尔文诺·雷伊(他开风气之先,弹一个电吉他,这是美国人听到的第一个扩音乐器)或者年轻的弗兰克·西纳特拉。1933~1937年间,西尔特拉是薪水最微薄的艺人之一。他参加业余音乐竞赛,在各地小电台临时客串,在学生联谊会上为七角钱车费放声高歌。后来他的捧场者很多,音乐会票价很高,可是那时青年人还不能出那么多的钱买票,而且除音乐之外,他们还要搞很多别的名堂:看"大型小蓝书"青年们的故事读物。--译者,烫"雪莉·邓波儿式"头发,穿"G人"G人"是联邦调查局特工人员简称。--译者式"内衣,看耶鲁大学出身的大侦探佛拉什·戈登连环画,买自行车把手狐尾这是一种装饰,事实上往往是松鼠尾或飘带。--译者,并且把装橙子的板条箱安上滑冰鞋改为踏板车。 这时那些年岁大一点的青年人逐渐搞出了一套20年代(那时爵士音乐盛行)以后才新兴的青年生活方式。他们有俚语(keen〔漂亮〕,gas〔扯淡〕,copacetic〔顶呱呱〕),有秘密的滑稽语(Confucius say〔孔子曰〕,knock,knock〔吃吃喝喝〕),有显示男子雄伟气概的标志(破汽车),还有特殊的打扮。不分男女都穿胶底白褐双色皮鞋,啤酒会夹克衫(由朋友亲笔签名在上),晴雨两用大衣(弄脏更好)。姑娘们白天的标准服式是双层式的毛衣(有钱的要穿开司米或安哥拉羊毛织品),长达小腿的方格褶裙,短统袜(后来叫做"少女袜"),俄式头巾。男青年要穿便装上衣和长裤;如果不穿双色鞋,可穿粗革厚底鞋(鞋底钉上V字钉,走起来咯噔咯噔响);要是有女性密友编织的菱纹毛衣,那就更神气了。到了参加正式舞会(中学每年开一次,大学至少四次),服装就要全部换过。舞会在体育馆开,天花板挂上绉纸花,地板打了蜡,姑娘们身穿薄纱晚礼服,左肩别上兰花或者栀子花,男青年穿上租来的"德西多"半正式的男子晚礼服,没有燕尾。当时男青年很穷,自己没有这种衣服,只能租来穿。--译者或者深色便服和白麂皮鞋,一双双翩翩起舞。 如果只是慢吞吞地跳"狐步"或者稳稳重重地跳"卡里奥克",那就不免沉闷,可是乐队一改用轻快的旋律来奏乐,舞步就活泼得多了。到30年代中期,"吉特巴"已风行全国。"吉特巴"是由"查尔斯顿"、"林底跳"和"得克萨斯汤米"舞(这可以追溯到1913年达克镇杂耍团)一脉相承的,种类繁多,有如体育径赛会,动作也有时相似。在"吉特巴"中,有"查尔斯顿摇滚"、"开货车"、"啄虫子"、"追棒球"、"苏西球"、"绕圈摇滚"、"赞美阿拉",还有"踢骡子";在跳"踢骡子"时,男女青年按着对方的背部一跃而过。因为迹近淫猥,姑娘们跳得高兴时还露出内裤,陪她们参加舞会的大娘大婶就不那么喜欢这种舞。直至1942年,杜克大学的舞会还不许跳"吉特巴"。 对于性爱问题,当时还是讳莫如深,这反映出30年代动荡不安(无论按什么标准看都是够动荡的),人们惟恐一切老规矩都被一扫而空了。女人怀孕被当成不光彩的事,甚至已婚妇女也这样看;出售孕妇专用衣服的广告,说这些是特殊设计,"有保密作用"的服装。凡是与性有关的事,都百般遮掩。最近似色情刊物的是《长统袜大展览》了,可是那里所登的青年妇女照片都是穿着整齐的,只不过跳起舞来裙子扬到膝盖以上五六英寸而已。色情图书作者这时很少有市场。清规森严的社会把他们束缚住,理由与禁止女大学生跳"吉特巴"舞相同。再看另一场合,也有同样情况:汤姆·多尔西刚用摇滚舞旋律奏起《洛曼德湖》来这是苏格兰民歌,本来旋律很慢,汤姆·多尔西把它加快,这是违反老规矩的。--译者,电台经理就赶快把线路掐断。经理先生觉得,就是不搞这个,好多人已经太不尊重传统了。许许多多世代相传的老规矩正在失效。最显著的现象是,先前在胡佛总统执政末期还无力造反的工人,这时已上街游行了。劳工队伍走起来声势浩大,使美国白领阶层和中产阶级胆战心惊。可是工人运动勃兴的时代已经到了。许多工会组织起来了,市街战爆发了,矿务公司和工厂门外血染通衢,而且这还不算是最糟糕的情况呢。 从许多方面看来,约翰·卢埃林·刘易斯都是个离奇古怪的人物。他胸圆背厚,眉毛浓密,身高六英尺三英寸,俨然是个巨人。读莎士比亚戏剧、《圣经》、《伊利亚特》、《奥德赛》、奥斯瓦德·斯宾格勒的著作和东方寓言集《五卷书》,这是他的消遣方法。他的父亲是个威尔斯矿工,曾被列入黑名单。他40岁时被选为联合矿工会的主席,可是在他的领导下,这个工会人数竟减少了一半。1930年有个矿工小组批评他说:"他非但把我们工会的许多领导人弄走,连工会的灵魂也被他搞掉了。"到了30年代,他就要变成战斗的工会的旗帜,爱他的不少,恨他的也多。可是在1930年,他还是个支持胡佛的共和党人和自由企业的拥护者,是拼命反对进步工会各种策略的人。 在私人谈话时,刘易斯谈吐风生,娓娓动听,善于为被压迫的工人们出谋划策,争取权利。在公共场合,他好像把传教士、悲剧演员和杂耍丑角三者合为一体。他出语惊人,而且为自吹自擂的习性辩护。他说:"你自己不吹,谁还替你吹?"有一次开工人代表大会,他在会上说:"听听这来自工人心底的'救救马其顿人'的呼声吧!这是圣经《新约·使徒行传》第16章第9段所谈的事:圣保罗做梦,梦见一个人要求他到马其顿去,救救那里的人民。--译者美国劳工联合会的前途,我看就取决于这次大会的决议。"他在批评他的对手威廉·格林(劳联的主席)时大声嚷嚷说:"啊哟,格林这小子我还不懂得他吗?他想随大流,畏首畏尾,止步不前,同时又唉声叹气,说什么'人心不古啊,世风日下啊'!这里引用的是古代罗马政治家西塞罗(公元前106~前43年)的话。--译者"他把统一的全国性工人组织分裂为两派,还洋洋得意地说:"他们对我下毒手,我对他们也痛痛快快地饱以老拳。" 这话是有意逗趣,可是没人笑。自由派认为刘易斯独具远见,反对派可觉得他是个活魔王。在某些人看来,他十分可恶,只有罗斯福能与之相比。陆军部长帕特里克·赫尔利解职后执律师业,有一次代表矿业公司出庭,谈起自己的出身,满得意地说:"青年时代我也参加过联合矿工会啊。"刘易斯愤然起立大声说:"我这个联合矿工会会员看见有个会友投身政界,走南闯北,弄得全国知名,倒也觉得光彩。"说到这里,他故意停顿了好一会儿,才接着说:"可是叫人痛心的是,这位仁兄竟然忘了本,连青年时所参加的工会也背叛了。"说到这里他又停了一下,再说:"而且他的卖身价才不过是30块臭银元呢!"《新约·马太福音》第26章中说,犹大为了30块银元出卖了耶稣。--译者赫尔利朝他猛扑过去,别人只好拦住。刘易斯毫不在乎地说:"那么就取消'30块臭银元'这几个字吧,可是'背叛青年时代所参加的工会',这话半个字也不能改。" 话说得太没分寸了,可是也说得够大胆。1969年,美国总统所任命的暴乱行为调查委员会在报告里说:"在全世界工业国家中,美国劳工史上流血事件最多,斗争最残酷。"这是暗指30年代而言,那时产业工会干组织工作的人有不少被害。各州州长出动国民警卫队镇压闹事工人。佐治亚州州长尤金·塔尔梅奇搞了一个集中营,专关工人纠察队员。宾夕法尼亚州杜肯镇(典型的煤矿城镇)的煤矿老板一年之内就花了1.7万元买军火,派人往矿工家里扔炸弹,又在山坡上烧十字架这是恐吓人家的手段。--译者。在宾夕法尼亚州约翰斯敦镇(全镇都是公司私有财产),市长对记者说:"世界上要是没有保卫团(他明说这是指公司的私家武装人员而言),就无异于没有音乐了。"当地法院检察官再加上一句:"给我200个武装好打手,我就把那些狗娘养的工人纠察队统统收拾掉。"在剥削惨重的纺织厂里,有些女工闹罢工,《纺织杂志》就在社论里扬言:"让他们出几百次丧,局面就会平静下来了。" 奇怪的是,各工会虽然备受迫害,竟能坚持下来。在罗斯福刚就职时,工会力量十分薄弱。刘易斯那个联合矿工会会员已减至10万人以下。劳联会员减至只占全国工人总数6%;交会费的工会会员,每周少了7000;1932年,劳联对资方俯首听命,连举办失业保险也反对起来了。咄咄逼人的企业老板们相信,跟负责工会组织工作的人斗争就是跟恶魔斗争,只许成功,不许失败。1934年12月,拉福莱特所主持的公民自由委员会查明,有2500家以上的公司雇用打手破坏罢工,最大的打手帮会是珀尔·伯格夫服务社跟平克顿美国侦探代办所这两家。伯格夫这个流氓头子家财数百万,平克顿一伙是底特律市各汽车厂的宠儿,1933~1936这几年间赚了将近200万元。这两个帮会都养着一支小小的"常备军",什么自动手枪呀、瓦斯枪呀、棍棒呀,样样齐全,哪里罢工就开到哪里去。他们都在工人队伍里安插坐探。有个参议员问克莱斯勒公司副总经理赫尔曼·L·韦克勒,为什么要雇用密探,他回答说:"对付工人要有情报,不用密探不行啊。"数以千计的工人简直在枪口下干活,比方匹兹堡煤矿公司就在矿井口架上机枪对着矿工。众议院有个调查委员会问起此事,董事长理查德·B·梅隆回答说:"不这样,矿就休想办下去。" 情况如此恶劣,工人们仍然急于组织起来,可见已经横下一条心了。备受恫吓的矿工、曼哈顿区流血流汗的服装工人、底特律市布格里斯厂一小时工资一角的钢铁工人、底特律市商店里一小时工资五分的店员都知道,组织工会是惟一的出路。有些州曾试用立法手段保护工人,但是徒劳无效。宾夕法尼亚厂主强迫童工每周工作90小时,依法被罚100元,他们便硬把童工的工资一律每周扣减三角三分,以为补偿。钢铁工人因缺乏安全设备,平均每周衣服让火星烧坏一次。匹兹堡的钢厂宁可每年让2万工人因工伤事故变成残废,也不肯花钱搞必需的设备。出售五分一角杂货的伍尔沃思公司女老板巴巴拉·赫顿小姐漫游欧洲,到处跟贵族攀亲。每小时工资五分或一角的店员们听到这个消息,就一肚子怨气地唱起歌来: 赫顿小姐有的是钱, 钱从哪来人人可见, 店员个个做牛做马, --在伍尔沃思公司, 小姐剥削无法无天! 给了我们几文工资?! 关于《全国复兴法》第七条第一款的制定,大腹便便的威廉·格林(刘易斯嘲笑他,管他叫"坐着不动的威廉")间接地出过力。《全国复兴法》原来规定,要按行业订立规程,格林和好些工会领导人都为此不安,他们提醒约翰逊,资方可能利用这一条来扼杀工会。约翰逊性情急躁,连忙加上了这一条,以便保证工人进行集体谈判的权利。可是格林没看出这里有什么文章可做。条文其实很笼统,它没有规定雇主要承认工会,只说如雇主愿意,可以跟本公司的工会谈判,而且工人怎么选出谈判代表也没说清楚。可是刘易斯一眼看出,细节可暂且不谈,重要的是这一条很有宣传价值,因为条文其实公开表明了政府的意图。刘易斯认为这个条文的重要性不下于林肯解放黑奴的宣言。他派出雄赳赳的助手到各矿区去,用宣传车广播,散发传单,这样说:"罗斯福总统要你们参加工会。不参加就是不爱国啦。工会的人就在这里。先别忙交会费,签名参加就行啦!" 一经号召,矿工们就那么痛痛快快地响应起来,连刘易斯也不禁惊异。《全国复兴法》本来是为复兴工商业制定的,没想到倒是促进了工会的发展。在罗斯福签署这个法案以后还不到三周,联合矿工会退会工人就有13.5万人重新入会,1934年初,会员甚至增至40万。跟着,西德尼·希尔曼和戴维·杜宾斯基也到纽约市用宣传车广播并散发传单,不到一年,国际女衣工会会员就增至三倍,共有20万人,后来在1939年还超过了40万。 罗斯福一向对政治苗头很少看不出,可是这回却很晚才注意到这事。他出身富家,并没有跟工会携手合作的思想准备。他把自己看成救世主,愿对被剥削的工人施点恩,可是这跟做工会的盟友是两码事。他想提高工资,缩短工时,改进安全设备,可并不认为刘易斯的办法最好,甚至不认为是正确的。如果工会在经济界成为一支强大的生力军,总统就不能像他所希望的那样,超然于劳资冲突之上了。因此头几年他老是犹疑不决。在一次群众大会上,海伍德·布朗曾大声疾呼:"工人的头号公敌就是罗斯福!"这本是无稽之谈,可是罗斯福确乎觉得,弗朗西丝·帕金斯和弗朗西斯·比德尔1934~1935年任劳工关系委员会主席。--译者二人未免太偏袒劳工了,而在为劳工说话的国会议员中,罗斯福又只佩服纽约州参议员罗伯特·瓦格纳一人。瓦格纳力主制定新劳工法,他慢慢地使罗斯福回心转意了。可惜当时局面太不安定,想要从容不迫地讲道理已经来不及了。 刘易斯吸收进工会的人越来越多,格林看在眼里,忧在心里,再三劝他:"约翰,慢慢来嘛!"一场阻碍生产的大罢工也越来越有不可避免之势。资方组织了准备血战街头的队伍,甚至街垒也筑了起来。军火在国内空前畅销。1933年夏季,只在八周之内,肯塔基州那个小小的林奇镇的资方保卫团就买了41支步枪,21支左轮,500发子弹,一批催泪弹。联邦法院执行官警告他们,谁使用暴力,谁就要吃官司;可是资方说:"本镇是公司私有财产,华盛顿政府无权干涉。"罗伯特和海伦·林德调查组在印第安纳州芒西镇查出,通用汽车公司在那里扩编保卫团,以便把那些被怀疑为工会组织者的人统统关起来。两洋茶叶公司资方下令克利夫兰州各地分店停业几天,却怪店员不上班,工资照扣,弄得他们莫名其妙。老板这样做的用意,是警告店员,如果他们参加工会,就要大吃苦头。1934年刘易斯号召宾夕法尼亚7万矿工全体罢工,30年代的大工潮从此开始,延及阿勒格尼盆地各处。杜肯镇镇长发表谈话,竟把罢工工人当做是造反的印第安人,要在关口对他们迎头痛击。他说:"我们要守住桥头,这些家伙一来到,我们就把他们的狗头全都砸烂。" 1934年罢工案共有1856起,多数是为了争取资方承认工会的。这是牺牲惨重的年代,资方的恐怖手段使这一年的劳工史血迹斑斑。在弗立克矿区,公司派出的凶手守在井口,参加工会的矿工一走出来就被枪杀。在威斯康星州的科勒镇(整个镇是资方私产),破坏罢工的暴徒向劳联纠察队开枪,死两人,伤35人。刚组织成立的联合汽车工会跟托列多车灯公司谈判,资方气焰嚣张,国民警卫队枪杀了27个工人。因罢工而惨遭杀害的,还有旧金山市的若干码头工人,明尼阿波利斯市的若干卡车司机,以及新英格兰和南方各州的纺织工人(多达15个)。在明尼阿波利斯市,资方有两个特派代表,其中之一是商人,也被误杀了。埃里克·塞瓦赖德当时是《明尼阿波利斯明星报》采访罢工消息的记者,他目睹寻仇报复的保卫团事前不出一声,就向赤手空拳的群众连发霰弹枪,打伤67人,二人伤重不救。他触目惊心,后来写道:"在一刹那间,我打心眼里明白什么叫法西斯主义了。"刘易斯也感叹说:"美国的工人像古代的以色列人一样,心里有说不尽的悲哀。他们家里的妇女为死者守灵,为生者的前途放声恸哭。" 其实,比之古代以色列人,美国工人心中还要更悲哀,哭声也更凄切,因为有那么多人好像竟然白白地牺牲了。托利多市、旧金山市和明尼阿波利斯市的工会总算得到了资方承认,可是在大企业中,如钢铁、纺织、汽车、橡胶工厂等等,拒不承认工会的厂主却占了上风。国会决议成立全国劳工关系委员会,可是全国制造商协会马上硬要会员们不去睬它。在一次考验性的争执中,厂商果然违抗委员会的命令,结果仅仅是禁止厂商挂蓝鹰徽就算了事。罗斯福政府还是三心二意,举棋不定。1935年11月底,某区级联邦法院判决《全国复兴法》第七条第一款违反宪法。这时瓦格纳参议员和马萨诸塞州威廉·P·小康纳里众议员立即提出法案,要设一个全国劳工关系委员会,确定工人有权选出某些工会作为代表(选举时由联邦政府派人监选),跟资方集体谈判,并规定什么样的劳动操作规程是不公平合理的。瓦格纳对罗斯福说,除非提高工资,让工人们买得起自己所生产的商品,否则大萧条的惨状就不会消失。罗斯福给他打动了心,7月5日把这个法案签署了。可是资方态度强硬如故。自由联盟散发了一个由58位著名律师签名的声明,说《瓦格纳法》也跟《全国复兴法》第七条第一款一样,是违反宪法的。显而易见,劳工运动距离自己的目标还远着呢。老板们仍然顽抗,1935年又有32个正在罢工的和赞成罢工的工人被杀。南达科他、伊利诺伊、内布拉斯加、肯塔基、佐治亚和俄亥俄各州纷纷出动国民警卫队镇压罢工。工人运动进展缓慢,在许多工厂里,还有大量工人没参加工会,没得到应有的工资,没获得合理的劳动条件。 从格林的行动看来,好像他从没有看过瓦格纳提出的那个法案似的。可是刘易斯是看过了。远在国会专门委员会开会讨论时,他已经把这个法案仔细研究一番,懂得工人可以仰赖政府的庇护,建立起一个新型的全国性工会来。劳联是个旧式的全国性工会,缺点太明显了。它是一个松松垮垮的联盟,所属工会都由一些互相猜忌的小头头把持,这些人多数是美洲早期移民的后裔。除矿工和纺织工会外,劳联所有下属工会都按手艺组织起来,其中有什么锅炉制造工会、木工会、机工会、家具工会、冲床操作工会、油漆工会等等。俄亥俄橡胶工厂工人想成立工会,劳联派了个代表去,马上把他们分成19个工会,因为橡胶制造有19种技艺。格林觉得,联合汽车工会是个怪物,只能让它暂时存在,将来要分为100个手艺工会才行。 刘易斯那个"救救马其顿人"的呼声是在1935年10月在大西洋城召开的劳联代表大会上发出的。他要求按产业成立工会,把从事大规模生产的工人按产品性质连成一气。比方钢铁工人共同组织一个工会,建筑工人又联合成立一个工会等等。他坚持说:只有这样,在大企业里举行罢工才有成功的希望。可是这话人家当是耳边风。提案被代表大会否决了。随后大会进行议会式的舌战,把持木工工会的大个子比尔·哈奇逊竟骂刘易斯为"杂种"。这一骂可未免欠考虑,刘易斯当着格林和几千代表的面,挥拳痛打这个恶语伤人的家伙,弄得他鲜血直流,人家只好把他扶下讲台。刘易斯抖抖衣服,点起雪茄,扬长而去。这一走,事实上也就是退出劳联。他写给格林声明退出劳联的信只有一行字,而且还对新闻界说:"劳联不求进步,眼睛只会向后看。"之后,他就宣布成立一个与劳联对立的工会联合会,叫做"产业工会委员会",后来经过改组,称为"产业工会联合会(产联)"。 拳打哈奇逊也许稍欠斯文,可是在数以百万计的非技术工人和半技术工人的心目中,刘易斯更成为了不起的英雄。这些工人备受经济剥削,切盼解放。刘易斯这个器宇轩昂的悲剧演员式人物,这时眼里好像有一把火,把整个劳工运动点燃起来。产联每次开会,都歌声嘹亮。会员按《共和国战歌》这是美国南北战争时流行的反奴隶制度的歌曲,作者是朱利亚·瓦德·豪,1862年在《大西洋》月刊发表。--译者的调子,齐唱那纪念被暴徒残杀的乔·希尔的歌: 是我们开辟草原;是我们建立城市 让大老板做买卖; 是我们开矿建厂;是我们把几千英里铁路铺起来。 如今大功告成,我们倒变成了丧家狗, 挨饥忍饿受迫害。 可是有了工会我们的腰杆就要硬起来。 大家永远一条心! 大家永远一条心! 大家永远一条心! 有了工会我们的腰杆就要硬起来! 如果说,产联是1936年在共产党外的美国左派的代表,那么,新政派有不少人逐渐觉得,在法西斯党外的美国右派的据点,大概就是最高法院那座宏伟的宝殿了。1935年秋审,就在这所新建大厦开庭。大厦与国会在华盛顿东北第二街隔街对峙,正面大理石墙上刻有几个大字:"依法审理,公正平等"。在白宫看来,什么叫做"公正",最高法院那"九个老头子"(德鲁·皮尔逊和罗伯特·S.艾伦这样描写那九位法官)似乎自有其不可动摇的与众不同的高见。大多数美国人,包括"尘土坑"指美国大平原西部俄克拉何马等州,见前。--译者的农民和刘易斯领导下的煤矿工会,也有同样感想。谁都知道,解释宪法是最高法院的职责。远在30年前,首席法官查尔斯·埃文斯·休斯就说过:"美国政府要照宪法办事,可是什么合乎宪法,什么不符合,这由最高法院法官们决定。"据《时代周刊》说:"难就难在这一点,休斯这人早年也曾发出过自由主义的烈焰,可是如今只有一堆保守主义的热灰了。"在思想保守方面,休斯可以作为当时司法界和律师界的典型。罗斯福所提的法案,是独立战争后最有革命性的创议。对这些新法有裁判权的下级法院法官们,都是些旧秩序的拥护者。这些在联邦地方法院审理讼案的人,大多数是为共和党效过劳,或者为大公司当过辩护士,由此出名的。他们已经都成为公司股东、受托管理人、名流俱乐部的会员。产业界的巨头都是他们的知心好友,彼此心心相印,都觉得新政派闹得天翻地覆,十分可恶。罗斯福执政还不到三年,各下级联邦法院已有一百多位法官发出大约一千六百个指令,禁止施行新法。除此之外,那些名牌律师还大写其文章,抨击他们所不欢迎的新法,无异于以私人资格做出裁定。自由联盟批驳《瓦格纳法》的声明,可以作为使用这种伎俩的典型例子。全国制造商协会把这个声明印发给会员们,怂恿他们违抗那已由国会通过并经总统签署的法律,理由是法案是"违反宪法"的。 最高法院法官们地位崇高,理应不为旧时代所束缚。其实,他们内部也有不少分歧,不过好些人还没有察觉。在穿上黑袍端坐高堂时,他们好像铁板一块,可是一回到各人自己的办公室里,便分为三派了。第一派是威利斯·范·德万特、詹姆斯·C·麦克雷诺兹、乔治·萨瑟兰、皮尔斯·巴特勒,他们向亚当·斯密顶礼膜拜,比胡佛总统有过之而无不及;如果有谁胆敢干扰自由经济的基本"定律",他们就认为简直是犯罪。另一派是休斯和欧文·J·罗伯茨,他们处于中右,投票时一般也采取这种立场,可是因为信念不坚,人家认为他们是左右摇摆。只有第三派本杰明·卡多佐、哈伦·菲斯克·斯通、路易斯·D·布兰代斯这三位完全是20世纪的新头脑。 罗斯福和最高法院的冲突,早在1935年春初已经开始。这时据报又发生了389宗指控新立法的官司,罗斯福认识到,所谓"违反宪法"是个不能久延不决的问题了,因而在某联邦地方法院判决《全国复兴法》违反宪法时,同意立即上诉最高法院。别的不上诉,偏偏挑上这一宗,未免失算;尽管最高法院九位法官所持理由各异,却都一致认为这个法案无效。5月27日,休斯宣读了他们的判决书,新政派管这一天叫做"黑暗的星期一"。其所以"黑暗",还不是因为当时已成累赘的《全国复兴法》被判无效,而是因为休斯的意见非常激烈。他几乎斥责总统违法乱纪,甚至破例对总统和国会提出警告,说不要以宪法授权管理州际贸易为理由,乱订内容广泛的法规。 在整个美国里,最瞧不起保守派法官那种盛气凌人的指令的,莫过于罗斯福了。他自己就是一个了不起的辩护士,到星期三他就召开记者招待会据理力争。在会上,总统夫人坐在他身边起劲地织毛衣,就像新政开头那100天那样。总统宣布说:最高法院星期一的裁定非同小可,"自德雷德·斯科特案斯科特是南方黑奴,但是被带到伊利诺伊州住上了几年。该州没有黑奴制度,因此他向法院起诉,说自己应该是自由人了。但是1856~1857年最高法院判决他仍是奴隶,原因是法官中有五个是南方人,他们要维护南方奴隶主的利益。--译者以后,大概哪一个裁定都没有它那么重要。"他评论首席检察官休斯的意见书,说休斯认为做买卖基本上是地方性活动,应由各州自行管理;即使这些买卖对全国产生影响,联邦政府如出面干涉,也是违法行为。首席检察官拒不承认48州是一个互相依存的大集体,因而可以说,他似乎是在暗示,无论发生了多大的全国性经济危机,华盛顿政府也无权过问。总统说,这样看待州际贸易,是"马车时代的老皇历"。休斯警告总统,总统也在对休斯发出警告了。 司法部长卡明斯认为,最高法院跟总统势成水火,难以妥协。他愤愤然说:"总统先生,我告诉你,他们就是存心把我们毁掉啊。"接着又说,"总要想个办法,把最高法院现在那班家伙搞掉。"不过,有个时期罗斯福还比较乐观。直至1935年12月,他还这样写信给伦敦海军会议的美国首席代表:"尽管最高法院多数法官反对我们,赫斯特报系和全国85%的报纸也唱反调,形势依然良好。"然而一到新年,他的看法就不得不改变了。1936年1月6日,最高法院以六对三票判决《农业调整法》违反宪法。罗伯茨法官代表多数意见,宣布农业是地方性生产事业,要是把它也当是全国性生产事业之一,那就是侵犯各州政府的权利,"中央政府势将乘机对各州都肆意干涉"。这样解释宪法,出人意表,艾奥瓦州艾姆斯附近的农民深感愤慨。因为同意这个解释的有六个法官,农民就照样扎六个草人处以绞刑。可是保守派法官毫不在乎,又进而废止《证券和交易所法》(六票对三票)。萨瑟兰法官说,谁调查华尔街的交易,谁就是滥用职权,这与"星法院"这是英国封建式法院,没有陪审制度,滥用非刑,任意判案,1641年才废止。--译者的非法行为同样难以容忍。跟着《格菲-斯奈德煤矿法》又被推翻(五票对四票),理由是虽则煤会运销全国各地,采煤仍纯然是地方性企业。这以后,《城市破产法》也被宣布无效(五票对四票),可是论据极其薄弱。如果这样下去,全部新法,包括社会保险法和《瓦格纳法》,都大有宣布作废的危险。《城市破产法》的要求实在有限,只是说地方政府公债可由各州和中央合作加以调整,但是否要这样做,主动权仍在各州。显然,在保守派法官看来,中央政府不论帮助地方解决什么问题,都要作非法行为看待了。 最高法院打自创立以来,整整140年中,所宣布废止的法令只不过60种。现在还不过一年开外,在休斯主持下,最高法院竟一口气把罗斯福的新法取消了11种之多。在此次秋审中,最高法院最后一次也是最惊人的得意之作,发表于两党召开代表大会的前夕。他们先废止了联邦工资工时法,然后进而审理莫尔海德对提坡尔多的讼案。这里所讨论的是纽约州关于女工最低工资的法律,法官们投票结果是五比四,予以否定。巴特勒代表多数法官撰写意见书,他一口咬定:"关于'法定手续'的条文已经规定,就个人事务签订合同的权力,是应予保护的自由权。""在签订雇工合同时,双方一般都已获得平等权利,能够以个人谈判的方式从对方取得最于己有利的条件。"换句话说,曼哈顿区血汗制度的纺织厂里15岁的女工,在她跟家财百万的厂主订立每周工资二元三角九分的合同的时候,已经充分享受了这一神圣权利。无论华盛顿也好,各州也好,对于这样的神圣权利,都不应侵犯。规定最低工资和最高工时,这样的法权谁都没有。 宣判之夜,就有人在新英格兰各州和北卡罗来纳州那些俯瞰纺织厂小镇的高楼大厦里设宴庆祝,可是保守派某些政界要人却不免面面相觑。好事做过了头,显然反而不大妙了。赫伯特·胡佛说:"有些权力各州以为早在手里,应当想个办法还给他们嘛。"有60家报纸要求国会提出修正案,连兰登州长也表示同意。这一年共和党的竞选政纲笼笼统统地说过,女工童工是要加以保护的,可是没说要采用什么办法,民主党所要求的则是一项"能澄清问题的修正案"。只有总统一声不响。他在考虑对策,可是头一件事是争取重新当选。他对雷·莫利说得好:"这次竞选,争论的中心在于怎么看待我本人。人们不是支持我,就是反对我。"他估计他会获得支持。他也预料最高法院还会再来几个五对四或六对三的否定新法的裁决,在某种意义上,这倒是正中下怀的事情。正如伊克斯所说:"有了这些裁决,总统就可以振振有词,越过最高法院,直接向人民申诉了。" 1936年,美国的政治生活上还没有那些后来使大选情况完全变样的种种复杂微妙的名堂。没有电子计算机中央控制台,没有主要选区情况分析,科学性的民意测验那时也只具雏形。大选是举行了,可是不到晚上不知投票结果;既然数字没有到手,两党的拥护者就不妨任意猜测并且寻找有利的数据。到了末后,当然一切都了如指掌了,因为政治科学家事后是极其聪明的,可是那年事前能预料罗斯福大获全胜的真是寥寥无几,而且好些人还把他一笔勾销,说此人当了一任总统就要归隐田园呢。 他们这种议论,并不能说是强词夺理。罗斯福是那么一位总统,他四年以前许下大愿,说要做到预算平衡,可是结果是国库每年亏空670亿元。失业的美国人还有700万之多;政府苦心设计了一些援救办法,可是却被判违宪,毫无用处。民主党当时虽然执政,过去80年来大部分时间却在国会里占少数。在好些人心目中,一个民主党人竟能当选总统,这只是机缘凑巧,而且由于党员纷纷背叛,支持总统的已日见其少。在退党的知名人士中,有牛顿·贝克1916~1921年曾任陆军部长。--译者、迪安·艾奇逊、约翰·J·拉斯科布美国资本家,杜邦财阀企业中的重要人物。--译者;有前民主党总统候选人艾尔·史密斯和约翰·W·戴维斯;有马萨诸塞州州长约瑟夫·B·伊利,马里兰州州长艾伯特·里奇,佐治亚州州长尤金·D·塔尔梅奇。全国大报多数反对罗斯福。赫斯特报系在头版大登其社论,抨击罗斯福的"苛政"。《芝加哥论坛报》的电话员,在接电话时开头照例这样说:"早安。你如果想美国转危为安,要在……天内下决心,知道吗?"这个报纸的大标题如"罗斯福在威斯康星州所掌握的选区都是些罪恶的温床",新闻报道如"兰登州长今晚到洛杉矶市开展运动,争取美国原有政体确保无虞",都显然希望读者不再支持总统。 评论家沃尔特·李普曼是反对罗斯福的,多萝西·汤普森也是。另一个著名政论作者马克·沙利文早在1935年就预言罗斯福第二次竞选要失败;同年查尔斯·A·比尔德也写道:"罗斯福领导群众的魔力确已消失了。"1932年罗斯福的竞选基金,有25%由银行老板和经纪人捐助,1936年减至4%。真的,民主党直至70年代还引以为苦的经济困难,1936年已经开始了。共和党准备为兰登竞选挥霍900万元,为罗斯福竞选募集的捐款只略多于此数的一半。 颇具讽刺意味的是,共和党之所以能大花其钱,是因为上届大选以后,美国经济已经复苏了。1933年罗斯福继任总统,接收的是一个烂摊子,可是随后几年的繁荣程度却远远超出任何人的预料。失业人数比1932年减少了一半以上。联邦储备委员会所发表的工业生产调整指数,1932年是58,1935年上升至101,1936年还将达121(1929年是125)。自总统就职以来,各保险公司资产总值增加了30亿。银行业已渡过难关。国民收入和公司利润增加了一半以上;道·琼斯的产业股票平均指数上升了八成。自股票市场大崩溃后,华尔街第一次感到为通货膨胀担心(虽然通货膨胀会叫股票涨价)。四年以前,有些投资者因为某些证券不值一钱,竟用这些证券给联盟俱乐部屋子的一间房间糊墙,这时却用蒸气把它喷湿,一张张揭下来去兑换现款了。尽管如此,联盟俱乐部的正面还支起一条光管大标语:"1936年大选,应选兰登和诺克斯。爱国至上。" 1936年初,兰登和诺克斯这两位共和党总统候选人的声价比后来还要高。据当年仅有的几种测验方法来衡量,罗斯福在年初名望已降至最低点。据盖洛普民意测验所的报道,共和党把罗斯福拉下马的可能性,是一半对一半。直至7月,民主党全国委员会还认为在纽约州和伊利诺伊州败局已成,在明尼苏达、印第安纳、俄亥俄各州也只有一线希望。可是那时总统已亲自出马,把竞选事务抓起来了。早在2月里,他就吩咐农业部长华莱士说:"亨利,7月、8月、9月、10月,直至11月5日,棉花售价不准跌到一角二分以下。你怎么办,我不管,这是你的事。可是价钱最低一角二分,明白吗?"靠稳定棉价来拉选票,跟给公路铺柏油一样,是搞竞选的老办法。罗斯福的理论,新就新在搞大联合。他相信,只要民主党搞大联合,就能把共和党的坚固阵地一举摧毁,而在国会稳占多数席位。不过这里还有个政治条件必不可少,那就是运气。 结果运气好得很。他们头一遭时来运转是在1936年1月25日。那一天有两千阔人,男的穿上礼服,女的披起貂皮大衣,到华盛顿五月花饭店举行自由联盟夜宴,开展反对罗斯福连任总统的运动。在美国政党竞选史上,这大概是最豪华的盛会。《纽约时报》说:"美国的豪门巨富,大部分不是亲自光临就是派代表出席。"主要发言人是艾尔·史密斯,当时他正在狠命反对禁用童工的法案。他头戴高顶丝礼帽来到会场,发表了一篇歇斯底里的反新政演说,大声嚎叫说:"罗斯福的新政充满了共产主义俄国的臭味。"那些每年进款高达10万元的听众,个个为之眉飞色舞。皮尔·S·杜邦点头赞叹说:"讲得好极了。"民主党副总统加纳也认为是再好没有,据他说,有了这样一篇演说,民主党再也不用花一个钱,说一句话,再度当选就稳有把握,因为那些完全不了解美国人的脾气的大亨已经给民主党帮了大忙了。 6月11日,共和党在克利夫兰开代表大会,提名艾尔弗雷德·兰登为总统候选人,以后人们都叫他艾尔弗。他在堪萨斯州当州长政绩不错,竞选政纲也比罗斯福四年前的政纲还要左些。不幸的是,他虽然骨子里是个自由派,那些前后左右的人却把他的主张说得含混糊涂,所以当选希望甚微。共和党主席亨利·P·弗莱彻说,他们所要争取的是建立"恪守宪法的政府"。亨利·福特说:"20年来的大选我都没投过票,这回倒要投一下,因为兰登就活像柯立芝。"仅仅因为这一句话,人家就管兰登叫做"堪萨斯州的柯立芝",竞选标志也用上了堪萨斯的州徽--向日葵。罗斯福听见了,冷冷地说了几句:向日葵嘛,花是黄的,芯子是黑的,惟一用途是喂鹦鹉,而且还没到11月就枯死了。 还有个人给兰登找麻烦,这位仁兄就是第31届的总统胡佛。胡佛跟加利福尼亚州代表团(由厄尔·沃伦率领)来到克利夫兰参加大会,本党内定谁当候选人,没有告诉过团员,他们毫不知情,所以胡佛悄悄地放出风来,说如果要再提他当候选人,他不妨勉为其难。共和党还不至那么昏头昏脑,至少在6月份不会提他,可是他一来到会场,大家还是鼓掌欢呼了15分钟。胡佛发表了俏皮的演说,他说罗斯福专爱用字母缩写简称新政策、新机构,字母都快用完了,"不过新俄文有34个字母可用呢!"由6月至10月,他一个劲儿地向兰登提建议。这位堪萨斯州的柯立芝虽然避开了他的讨好,可是却逃脱不了由于胡佛支持而吃足苦头。而胡佛也只落得个静听罗斯福的广播演说,罗斯福什么时候停一下,他就向扬声器"呸"的一声。 大会休会了,代表们按《哦,苏珊娜》的调子,唱出如下的歌: 字母简称总少不了,有件事情等着看: 兰登一进总统府,新政全部要完蛋。 艾尔弗这人有一手,国家大事他会办。 总统坐镇在白宫,宪法神圣谁敢犯! 啊,艾尔弗·兰登, 咱的可心人! 拯救祖国就靠你, 堪萨斯草原的精神! 杜邦是兰登州长的后台,他本来应该给兰登安排得像点样子。这位备受尊敬的州长至少也应该有个庄严一点的节目单,现在这样搞未免太差劲了。在共和党开代表大会那几天,政治新闻记者们以为这一年的滑稽剧已经登峰造极了,没想到库格林神父和同伙又端出个新成立的联盟党向选民推荐,极端主义的一套闹得更加荒唐。联盟党的总统候选人是北达科他州众议员威廉·莱姆基。此公怪模怪样,满脸麻子,戴上一只玻璃假眼,用尖而高的嗓音说话。他在大会出现,总是头戴灰布鸭舌帽,身穿宽大无比的衣服,连库格林也觉得很不是味儿。库格林尊称莱姆基为"自由比尔"比尔(Bill)是威廉(William)的昵称;bill也可作账单、支票、议案解。--译者,杰拉尔德·L·史密斯还策划到11月大选时派出10万汤森派青年担任警卫。广播神父夸下海口说,要是他为莱姆基拉不到900万张选票,以后他就再也不广播了。这似乎是大言不惭,可是在6月里民主共和两党都觉得莱姆基不能小看。"啊,艾尔弗·兰登"这歌没人跟着唱,"自由比尔"这个绰号可传开了。库格林神父觉得"自由比尔"和"自由钟"词句相似,颇为欣赏。可是他后来才想起,自由钟已经有裂缝费城独立堂悬挂的自由钟,是有名的历史文物。1776年7月4日发表《独立宣言》时,曾敲响此钟。1835年,这钟出现了裂缝,可是仍然继续使用,一直到1846年才不再打它。--译者,不过要另换个字眼已经来不及了。 联盟党开过代表大会,下一周民主党便到费城开他们的代表大会了。他们开着"麦考密克"牌收割机在市内大摇大摆地来回走,好让人家想起胡佛先前所说的话:"罗斯福要是当上总统,所有城市街道都杂草丛生。"他们心情欢畅,除了最高法院使人有些不快之外,四年前他们所希望的都已经一一兑现了。甚至给退伍军人发补偿金的议案,1936年春天国会也通过了。罗斯福曾予以否决,可是那不过是做做样子,不花什么工夫原案就维持住了。不过他们既然是民主党,总得斗一场才像个样子,所以代表大会请黑人牧师领祷,南卡罗来纳州参议员"棉花艾德"史密斯就愤然退席。可是甚至来这么一场小风波也对组织联合阵线有好处。在1936年,只要请个黑人牧师领祷,别的黑人就欣然投民主党的票了。 罗斯福已经交代手下对外界说:他是同自由联盟竞选,而不是同兰登竞选。所以,在民主党代表大会上,艾尔本·巴克利在发表基调演说说明本党政纲的演说。--译者时,就挖苦华尔街老板们对《农业调整法》如何不满,博得全场起立鼓掌。巴克利说:"朋友们,他们哭眼抹泪,并非因为可怜那些小猪崽,而是因为共和党那些专吃民脂民膏的赢利肥猪已经叫人给宰了。"这样抨击对方,是够厉害的了,可是总统在接受提名发表演说时,还要直斥大企业为"国门之内的敌人"呢。 总统这篇演说是6月27日在富兰克林运动场发表的,听众在10万以上。据马奎斯·蔡尔兹的报道:"总统发言只要停一下,听众就马上齐声喝彩,在那个闷热的晚上,听来好像是出于一人之口。"不过事情经过并不完全顺利。在总统等候主席请他登上讲台,哥伦比亚广播公司广播记者罗伯特·特劳特也在对听众介绍会场情况的时候,"总统腿上的支架忽然松了,他跌倒了",弄得特劳特吓了一跳。总统手里的稿子撒了一地,人们赶快帮他捡起来,他也连忙把稿子叠好,不过每一项都已经又湿又皱,粘上泥巴。这时距离主席致介绍辞只差几分钟了。后来总统谈到这事,这样说:"我这一辈子最狼狈的就是那五分钟。在所有白人当中,最倒霉、最发急的就是我了。"(要是在70年代,黑人听到他特别提到"白人",就会拒绝投他的票。) 可是他一开始讲,就讲得十分精彩。那天晚上他有许多名言,例如:"一个仁爱为怀的政府纵使偶然措施失当,也比一个不顾人民死活的政府长期啥事不干好得多。"他还说了先知式的话:"世道循环,难以揣测。对于某一时代的人,可谓得天独厚;对于另一时代的人,要求会特别高。我们这个时代的人则应运而起。"演说完毕后,大会群众随他两度高唱《回想当年》,他坐着敞篷车绕场一周,满面春风,摘下旧呢帽向群众挥动致意,大家都站起来长时间大声欢呼。 总统准备不再管竞选事务,直到离大选只有五周才露面。他审时度势,知道一到了那时,选民就要听他的话了。目前他不妨专心处理政务,等待对方犯错误。果然正如所愿,对方犯错误了。夏天还没有过完,联盟党就由于任意妄为,搞垮了自己。杰拉尔德·史密斯对记者公然说,"我要教选民们怎么去恨人",并且同意把这话登在报上。库格林神父也公开宣布:"我要走法西斯的道路。"不过他也开始对史密斯有了戒心,因为史密斯说过:"休伊·朗格的流血惨死,我念念不忘。"而且还说了一句惊人的话:"汤森博士和我站在铁厂谷这是美国独立战争时期华盛顿孤军困守之处,时间在1777~1778年冬季。--译者那个历史性拱门下发过誓,非把政府接管过来不可。"可是不用多久汤森博士就什么也接管不了了,因为他已被关进哥伦比亚特区监狱,罪名是藐视国会,拒绝在听证会作证。罗斯福赦免了他,可是随后史密斯又在新奥尔良市进了监牢,因为扰乱治安,出言猥亵史密斯这个专搞政治的传教士,本书以后不再提他了。60年代后期,这位牧师又在洛杉矶市出现,自称"实际上是一千七百多个右派组织的高级顾问和联络员"。。 要是兰登州长有点气魄,他还不会全盘皆输,至少能保存一点体面。不幸他给群众的印象是身材矮小,戴上眼镜,语音单调而刺耳,是个并不出色的人。他不会念讲稿,讲稿又写得很糟。他在宾夕法尼亚州作第一次竞选演说,就说了些啥时候也用得上的话。他说:"在美国,我不论到哪里,都看见美国人。"而且,他也跟罗斯福的其他竞选对手一般,觉得对方善于躲闪,打他不中,气得发昏。他在巴尔的摩对听众说:"要是罗斯福连任总统,他准会把批评他的人一个个送上断头台。"听众愕然。弗里茨·库恩所领导的德裔美国人联盟美国亲纳粹的政治组织。--译者(后来改名"德裔美国人同盟")表示支持他,他明里不说,暗地同意;共和党全国委员会诋毁罗斯福为"犹太人抬出的候选人",他默不作声;他还含沙射影,说罗斯福是"共产党"呢。 这次竞选运动首次采用对全国广播争取选票的办法,也首次把总统候选人当做商品向顾客推销。共和党准备好了一百多万元广播费,《波士顿先驱报》记者罗伯特·乔特写信给兰登,建议"共和党进行宣传也采用向顾客推销商品的办法"。不在广播里正正经经地讨论什么问题;而是愚弄群众,不把他们作为说服的对象。赫斯特报系的社论大造谣言,竟说民主党的竞选全由莫斯科出谋划策;共和党全国委员会主席约翰·D.汉密尔顿也大声疾呼,说罗斯福"两手沾满了西班牙天主教士的鲜血"这是说罗斯福在西班牙内战时插手支持共和政府,但是他并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译者;有些公司像"约翰逊和约翰逊"公司、"英格索尔·兰德"公司在发薪时还在工资袋里塞进恐吓信,说要是兰登选不上总统,他们就要被解雇。 由10月起,其他老板也在发工资时附发一纸条,暗示说社会保险基金今后恐怕只能从工人工资里扣除。"从1937年1月起,罗斯福'新政'法令将强迫我们把你的工资扣下1%上缴政府……这笔钱也许可以发还,可是要看国会是否同意拨款……你是否甘冒蒙受损失的风险,请在11月3日大选那天自己决定。"发这样的通知,是共和党竞选手法的一种。因为兰登那些谋士真的以为,给65岁的退休工人发津贴,定遭一般工人的强烈反对。在广播节目里,共和党全国委员会特意雇用一些演员,大惊小怪地说:"你知道吗?政府要给每人都编上一个号码啦!"--其实不编号就没法查明谁该领社会保险津贴--还造谣惑众说:"人人都要打指印啦!"10月20日,各工厂都竖起大幅通告牌,上面写着:"政府判处你们,在你们能继续工作之年,从每周工资中扣减一部分上缴税局。11月3日将举行大选,如不反对罗斯福,你们就得接受这一惩处。"尤有甚者,共和党全国委员会主席汉密尔顿竟亲自广播什么"透露"说,凡是靠工资过活的人,不分男女,政府都要他在脖子上挂上一个印上社会保险号码的钢牌,像块狗牌一样("看,就像我手里拿着的这样的一个东西!")。 直到这时为止,罗斯福的竞选调子都很温和。据马奎斯·蔡尔兹的报道:"他那样说话,活像一个主教循例四年巡视一次教区,对教徒宣传一下教义,语气非常和善。"可是社会保险法是他的得意之作,共和党一加以诬蔑,他就心头火起了。 1936年10月31日晚上,麦迪逊广场花园挤满了听众,罗斯福发表了一篇富有战斗性的演说,真是满腔怒火。他指出他的敌人是那些"垄断性企业,金融垄断组织,投机倒把的奸商,没良心的银行老板……有组织的大财团"。听众一直站着听,一边挥舞牛铃和号角,一边高声欢呼,表示拥护。罗斯福厉声地说:"在美国历史上,这几股势力紧紧抱成一团,反对一个总统候选人,这还是第一次。他们大家都恨我,我欢迎嘛!"据《纽约时报》说,当时阵阵欢呼,声如潮涌。罗斯福接着说:"我希望得到的评价是,我首任总统时,那些代表自私自利、权欲的势力遇到了势均力敌的对手。"他提高嗓门,接着说:"我还希望人家有这样的意见--"这时欢呼声又起,他只好等一下,再往下说,"我还希望人家有这样的意见:到我连任总统的时候,这些势力会遇到的是克敌制胜的强手。"这时欢呼声像暴风雨一般,直至他离开会场,还久久不息。 那时离会场只隔几条街那么远,就有个名叫丹尼尔·帕特里克·莫伊尼汉的九岁小孩唱着顺口溜:"罗斯福在总统府,坐待连任;兰登在垃圾堆,等着扫除。"要是兰登听见这话,是不会同意的。他和共和党全国委员会主席汉密尔顿都满以为胜利在握。《文摘》周刊根据对家里有电话和汽车的住户进行的试测投票,预料共和党将获大胜,会在32州取胜,得选举人票370张,民主党只在16州得手,得选举人票161张。哈佛大学某统计学教授预测,兰登将得选举人票241张,罗斯福得99张,举棋不定的有91张。《瓦格纳法》的联名提案人康纳里众议员写信给民主党竞选事务负责人法利说:"看来是兰登将以60对40领先。"早在9月里,阿瑟·克罗克在《纽约时报》就发表文章说:"无论是民众票还是选举人票,共和党今年所得的都将远远超过1932年……罗斯福再也不能像先前那样在各州占压倒优势了。"这个估计,后来他还说是"保守"的呢。据罗斯福在6月的推测,他自己将以340对191张选举人票得胜;在竞选运动结束时,又把这数字改为360对171。法利对记者说,除缅因州和佛蒙特州外,罗斯福在各州都将势如破竹。可是多数政治评论家都同意弗雷德里克·刘易斯·艾伦的评语:"负责搞竞选的人,他的预言谁能相信呢?" 11月3日晚上,这些评论家发现,有好些家里没电话和汽车的人居然也去投票。结果是罗斯福夺取了美国政治史上空前未有的大胜利,比对方多1100万票,这也就是说,自1932年大选后,有500万共和党的追随者已转而拥护民主党了。法利的估计半点不差:只有缅因州和佛蒙特州支持兰登。按选举人票计算,罗斯福和兰登是523票对8票。纽约市布鲁克林区居民约瑟夫·谢克特过去曾向最高法院起诉,弄得《全国复兴法》被判无效,可是现在连他也投罗斯福的票。同样支持罗斯福的还有谢克特全家15口人和休伊·朗格的父亲。联盟党候选人莱姆基得票不到100万,库格林神父只好宣布退出广播界。后来他又改变主意,可是他的话已经再没人听了。《文摘》周刊同样也倒了霉,只好出盘给《时代周刊》。 民主党既然在国会两院都占了75%的席位,以后罗斯福无论提出什么法案似乎都会通过了。共和党的力量已经微不足道,只有17个参议员,103个众议员。究竟共和党是否能维持下去,还大有疑问。罗斯福这个新世界政治家,越来越为欧洲所注目。英国首相丘吉尔和法国国民议会都电贺罗斯福连任总统。《巴黎晚报》说:"往后民主世界有了领袖了"。"领袖"这时开心得很,他在白宫开记者招待会,彼此唇枪舌剑,谈笑风生。他有意逗乐,这样说:"我也知道该到缅因州和佛蒙特州跑一趟,可是法利不让我去嘛!"他把自己先前写下的选举人票数预测拿出,让记者们看。有个人问他,为什么他以为自己只得360张票呢?他的眼珠滴溜溜转一下,回答说,"哦,这就是我出名的保守倾向嘛!"
光荣与梦想——罗斯福和民意向背
书名: 光荣与梦想
作者: [美] 威廉·曼彻斯特
出版社: 海南出版社 三环出版社
原作名: The Glory and the Dream
副标题: 1932-1972年美国社会实录
译者: 广东外国语学院美英问题研究室翻
出版年: 2004-02
页数: 997
定价: 68.00
装帧: 精装
ISBN: 978780700024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