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并不是说我喜欢马。我从来不是“爱马如命”的人,那些人会很高兴地为马洗刷梳毛;我也从未像英国女人那样,只要有时间就到马厩里去。但有一点仍然是千真万确,马决定了我的一生。故事是这样的。 我的姨妈们在某一个夏天把我送到了维希——我祖父的家里。祖父是当地的神甫。我很高兴自己逃离了蒙多尔,逃离了黑房子,逃离了针线活儿和我的嫁妆,我再也不用在抹布上绣出今后丈夫的首字母,再也不用在假定的新婚之夜时穿的睡衣上绣出俄罗斯十字绣,这一切都让我感到恶心。我疯狂地唾弃我的嫁妆。我那时已经十六岁。我变得很美。我有一张巴掌大的小脸,埋在浓密的黑头发里,我的长发几乎可以触到地面。维希!在蒙多尔之后,这是一个多么美妙的地方啊!我再也不用看姨妈们的眼色,我多么喜欢祖父母那里的主教政府!白天,我独自到外面散步,我一直向前走,任微风拂面。离开了姨妈们的栗树园,维希简直就是仙境。事实上是一个丑陋的仙境,但是对于新鲜的眼睛来说,它仍然是神奇的。我终于近距离地看到了赛璐珞娃娃。在提耶尔,人们从不敢躲在紧闭的百叶窗后偷看,也不能围观穿苏格兰花呢的夫人们——那些“怪人”们。在维希,我可以大饱眼福。我觉得自己处于一座充满怪诞的城堡之中。那是一个国际性的都会,原地不动就仿佛是在旅行:维希是我的第一次旅行。维希将教会我如何生活。今天的女孩子们什么都懂,而我们,我们什么都不知道。我并不为此感到遗憾。 身体的一切关节都在于背部,所有的动作都是始于背部。因此在背部需用尽可能多的布料。衣服穿在身上应该能够运动。一件衣服在人们静止的时候应该能合身,而在人们运动的时候又应该有足够大的空间。不应该害怕褶皱:一个褶皱如果有用的话便总是美的。不是所有的女人都是维纳斯,因此我们无需任何掩饰,我们所遮掩的一切总会呈现得更为清晰……在模特身上,我会先用平纹布进行考虑,真正的布料选择应该推到后面。调整得恰到好处的平纹布比任何衣料看上去都更漂亮……在前面提高腰身会使一个女人显得更高,放低臀部则会掩饰低臀(臀部像是“一滴油”的情况真是屡见不鲜!)。裙子的后身应该裁得更长,因为它总会升起来。所有能使脖子显得颀长的东西都会很美…… 我可以这样一连讲上几个小时,然而很少有人能对这些产生兴趣,所有专家都了解这些基本常识。众多诸如《玛丽嘉儿》的杂志早已把这些知识一直传播到了最为贫穷的茅草屋。至于美国,当我到了美国的时候,我非常惊讶地看到人们什么都已经知道:我在哪一年开始设计长裙,哪一年又将它们裁短。我不需要解释我的作品,它们似乎都在进行着自我阐释。 现在,我用两句话来解释为什么我不跟您提起裙子是怎样制作出来的:首先因为我从来就不是裁缝。我很羡慕那些懂得缝纫的人,而我从来没有学会过缝纫,我会刺到自己的手指;其次,现在所有人都知道怎么做裙子。在综合工科学校荒废了学业的先生们都知道如何去做。那些已经站不稳的老夫人们也知道如何去做,她们一生都针不离手,她们是能令人非常愉快的人。 而我恰好相反,我是令人非常憎恶的人,我希望有人能体会出这些由衷的话。 我和鲍伊R26;卡佩尔住在加布里埃尔街一栋迷人的公寓里。我第一次看到乌木屏风的时候,几乎喊了出来: “真漂亮啊!” 我从未这样评价过任何物品。 “您真是太有艺术气质了……”某次晚宴中,一位陌生的老先生如是对我说。 “我没有艺术细胞。” “那么,”他有几分紧张地斜眼看着我的文件夹,“您不是香奈儿小姐?” 为了避免麻烦,我简单地回答道:“不,我不是。” 我有很多乌木屏风。中世纪的时候,它们起着壁毯的作用,人们可以用屏风重构他们的房间。贝尔纳对我说: “您是个最为怪异的人。” 但是与我更为熟识的科克多却说: “我不敢告诉别人你是怎样生活的:早上七点钟起床,晚上九点钟入睡,人们永远都不可能相信这些。而你也什么都不去争辩!” 我只喜欢在别人那里表现怪异。 我染出了第一批原色地毯。这种颜色让我想起踏实的土地。所有的室内家具也是同一颜色。直至有一天,“室内家具设计师”们向我求饶。 “试试白缎色,”我对他们说。 “真是好主意!” 而后成套的家具便淹没在一片雪白之中,就像伦敦萨默塞特R26;毛姆夫人的时装店里曾用天真的白缎色来装饰店面。天然漆、中国的蓝色与白色、带有大幅图案的米纸、英国的银器、花瓶里的白色花朵。 我同样记得亨利R26;伯恩斯坦第一次来到加布里埃尔街时所表现出的惊讶: “这里真是太美了!” (从那以后,安托瓦尼特R26;伯恩斯坦的巧手便将这种新式装饰艺术发展起来,从体育馆到大使馆,这种艺术一直装饰到了六楼。) 怪异已经到了垂死关头,我希望我曾推动了它的消亡。保罗R26;普瓦雷是一位有创意的女装设计师。他使最私人的午餐变成了沙布里昂城的舞会,而最为简朴的茶会也如同哈里发们在巴格达所欣赏的表演。最后的朝臣、令人欣赏的创造物以及那些为我们的艺术繁荣作出卓越贡献的人们。在加拿大,在弗尔萨纳,玛丽-路易丝R26;埃鲁埃和伊里伯夫人穿着蓬裙在探戈舞曲中婀娜多姿,猎兔狗和猎豹陪伴在她们的身边。这确实让人陶醉,但是这很容易。(为芭蕾舞剧《天方夜谭》设计服装非常容易,但是一件黑色小裙却很难做。)我们必须对独特性产生怀疑:服装业很早就陷入了掩饰和装饰之中。某位公主为她那刻有黄道十二宫的绿色披肩骄傲不已,然而这只能使无知的人感到惊艳。与其表面所呈现的效果相反,我们应该指出正是怪异毁灭了个性。所有极端的东西最终都会被贬抑。一位美国人的赞美让我非常开心: “花了那么多钱却不落痕迹!” 我买得最多的是书,为了阅读。书曾是我最好的朋友。收音机是一个装谎话的盒子,而每一本书却都是一件珍宝。最糟糕的书也会告诉你一些道理,一些真实的情况。最拙劣的小说也同样是人类经验的纪念碑。我见过很多睿智而博学的人,他们惊异于我所知的一切。如果我告诉他们我是通过小说学会了生活,那么他们更会惊诧万分。如果我有女儿,她们所有的一切教育都将来源于小说。小说里记载?别处没有写到的重要定律,这些定律往往能支配人类。在外省,人们很少说话,人们不会通过口头说教来进行教育。我曾经从女仆那里偷来蜡烛,在阁楼里借着蜡烛的微光阅读连载小说。从这些连载到最经典的巨著,所有的小说都不过是以梦做衣裳的真实故事。很小的时候,我本能地把人名录当做小说来读,而小说也不外就是更大规模的人名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