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本书也许在很多年前,也就是说,在我对书中描述的事件还记忆犹新的时候就应该撰写。但是自从1951年我到美国后,一直忙于学业、事业和家庭,这种生活使我几乎无暇顾及过去的事情。这也可能是,在潜意识中,我觉得我需要半个多世纪时间的沉淀才能写出我早年的生活,因为时间能使我以更超然的心态来看待我的童年遭遇,可以使我在写作时不至于陷入对细节的描写,而更能突出我现在所认为的故事重点。书中记录的整个经历对我人格的形成有着持续和长远的影响。 当然,我心里一直都明白,总有一天我会讲述我的故事。我必须要讲给我的孩子们、孙子们。我认为他们应该知道一个孩子是如何经历了大屠杀、如何在集中营中幸存下来的。我在饭桌上和家庭聚会时给我的孩子们讲过一些片段,但是从来都没有完整的讲过。毕竟,那不是讲述这种故事的恰当场合。但是这是一个必须要讲述并且流传下去的故事,特别是一个在大屠杀中被实际毁灭了的家庭必须这样做。只有这样,才能重建我们家庭连接过去与未来的纽带。举例来说,我从来没有特地告诉过我的孩子们,我的父母在战争中是如何表现的,以及当其他人在相似的情况下失去了道德准则时,他们所展现的坚强性格。有关他们的勇气和正直的故事丰富了我们的家族历史,这些绝对不能随我百年之后一起被埋入地下。 我还想把我的遭遇讲述给更多的听众,不是因为我认为我的早期的生活是多么值得一提的大事件,而是因为我长久以来一直认为我们只有通过大屠杀幸存者们的眼睛来看大屠杀才能完全了解大屠杀。说到大屠杀,人们通常用六百万这个数字来概括,这种说法在无意中使受害者成为非人类化的数字符号,而且淡化了这场人类史上惨烈的悲剧。这些数字将受害者转化为一群可代替的,没有名字也没有灵魂的躯体,无视了他们曾经作为的人类个体。我们每一个经历过大屠杀的人都有一个自己值得去讲述的故事,就是因为每个人的故事中都能看到一张鲜活的面孔。像所有的悲剧一样,大屠杀中也产生了英雄和恶人,有从来没有丧失人性的普通人,也有那些为了自己活命或者仅仅为了一块面包,就帮助纳粹把其他人送进了毒气室的人。还有在这场大屠杀中一些没有丧失人性的德国人的故事。 对于我来说,每个大屠杀幸存者的遭遇都在大屠杀历史中增添了有价值的一笔。这些遭遇使我们加深了对这场灾难性事件的了解。这场灾难不仅永远毁灭了欧洲犹太人本身,还毁灭了他们独特的文化和性格。这就是为什么我要用记忆当中的那个孩子的口吻来讲述我的遭遇 而不是以一个老者的身份回顾这段生活。后一种方式将会失去原汁原味,无法真实反映出一个在大屠杀中幸存下来的孩子当时所见证的一切。 这本书是我对六十多年前发生的事件的回忆。这些回忆肯定带有被岁月流逝和岁数增长所捉弄的痕迹 比如:有的人名忘记了,有的记得不准确了,有些事实和事件发生的先后日期和顺序可能记混淆了;有些事件的发生可能和我描述的有出入,或者有些事情我以为我是亲眼目睹的,但事实上可能只是听闻的。由于我没能提早动手写这本书,我已经不可能再去征询和我一起在集中营里生活过的其他幸存者的意见,或者将我对特定事件的回忆与他们的回忆相对比,对此,我感到非常遗憾。然而,最令我遗憾的是:我没有和我的母亲讨论过这些事情的细节。此外,尽管我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但是要让我明确区分哪些事是我亲眼所见的,哪些是我父母讲给我听的,哪些是我从他们谈话中听到的,我觉得,即使有可能分清楚,那也是极其困难的,特别是在写这本书的前两章的时候,这种情况尤为突出。我只能说,在我写这些事的时候,我觉得每件事我都记得非常清楚,桩桩件件历历在目,如同亲身经历。 虽然本书的章节是根据时间顺序编排的,但是我在每章中提到的具体事件或情节不一定都是按照事件发生的先后时间顺序叙述的。这么多年来,我经常能够非常清晰地回忆起特定的事件或情节,但是不能确定它们发生的具体时间。对于当时还是个孩子的我来说,日期和时间对我没有什么重要意义。当我努力回忆我那段生活岁月时,我发现我当时根本就没有年月日的时间概念,不像现在的我,时间概念很强。我是在集中营里长大的,我不知道还有其它的生活方式, 我的唯一目的就是要活下去,挨过一小时算一小时,挨过一天算一天。那就是我的思维模式。我只计算我们还要等几个小时才能吃上下一顿饭,或者计算距离门格勒医生可能采取的下一次死亡筛选行动还剩几天。比如:当我开始写这本书的时候,我根本不知道我在1944年抵达奥斯维辛集中营的具体日期,我是在咨询了奥斯维辛集中营档案馆后才得知确切日期的。我从互联网上查到了凯尔采犹太人隔离区大清洗的日期,查到了我被从萨克森豪森集中营解放出来的具体日子。我为写这本书所查阅的资料范围仅限于此,其余的故事都是基于我的回忆写出来的。 20世纪50年代中期,我曾在一个学院的文学杂志上以连载的形式发表了奥斯维辛死亡之旅,尝试着讲述了我的一些故事,如果那时我就写了这本书,那么这个回忆录一定表达了一种更直接的感受。那时我还没受到岁月流逝给记忆,特别是痛苦的记忆带来的影响, 我还能清晰的记起我对死亡的恐惧、我经受过的饥饿,与父母分开时笼罩在我心中的那种失落无助、没有安全的感觉,以及亲眼目睹恐怖情形时的反应。随着时光的流逝、随着大屠杀以来生活的变迁,这些感受和情绪都已淡化了。作为本书的作者,我相信读者们同样会对这部分内容感兴趣,对此我很抱歉。但是我相信如果这些感受和情绪这些年来一直伴随着我的话,那么,严重的心里创伤会使我很难走出大屠杀的阴影。 大屠杀的经历对我一生人格的形成、对我成为国际法教授、人权律师和国际法官的生涯都有着非常重大的影响。无论我在当时是否意识到了这一点,很显然,是我过去的经历把我引上了人权和国际法的道路。无论如何,它为我提供了成为一名更好的人权律师所需的东西,因为我不仅是在知识方面而且在情感上懂得一个因人权遭到践踏的受害者的境遇。毕竟,身历其境,刻骨铭心。
幸运男孩——前言
书名: 幸运男孩
作者: [美] 托马斯伯根索尔
出版社: 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
副标题: 从奥斯维辛集中营幸存的回忆
译者: 杨力军 | 杨柳
出版年: 2016-2
定价: 35.00
装帧: 平装
ISBN: 97871080554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