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1 学校带来的一些困惑 两个人的经验为什么一个整天和书为伍的人,要到四十四岁才明白阅读是怎么一回事?有时候,谈话延长那么一点,是好的。 一九九八年年底,我和一位译者,在来来饭店的咖啡厅讨论一份书稿。 熬过了漫长的一个下午,我们的话题有机会转到一个轻松的方向,聊起一部叫作《益智游戏》( Quiz Show)的电影。 一九五六年,美国哥伦比亚大学一位英姿焕发的年轻教授,查理.范多伦(Charles Van Doren),参加一个叫作《21点》(Twenty One)的对决型益智奖金节目,连续拿下十四周冠军,创下五千万人收视的纪录,轰动全美。 他不但累积了惊人的奖金,上了《时代》杂志封面,还在固定节目里谈十七世纪的诗、谈几何学,成为风靡大众的媒体明星。 然而两年后,有人开始检举《21点》作弊,节目内容事先有套招。 主办单位和范多伦先是都否认,但随着司法单位的调查节节升级,最后连国会都召开了听证会,范多伦终于承认他“介入此事甚深”,无数支持他的观众为之哗然。 美国从此因为这个丑闻而形成一个规定:电视节目不得再由单独一家广告主赞助,以免独家广告主为了收视率而操控节目。 今天我们熟悉的、电视广告划分为多少秒单位的模式,才由此出现。 这个丑闻在20世纪的美国电视发展大事纪里,占有很重要的地位。 那天我在聊天中得知,范多伦被哥伦比亚大学解聘后,如何又蒙艾德勒(Mortimer J. Adler)收留,以及他们两人后来的故事。 艾德勒在美国学界和出版界都是个传奇性的人物。 早年因为想当记者,所以辍学去报社打工,后来为了改善写作,去上大学的夜间部课程。 这时他读到了一本书,十九世纪英国重要的思想家弥尔(John Stuart Mill)的自传。 知道弥尔竟然是在五岁就读了柏拉图的书之后,艾德勒不但从此为哲学着迷,也开始了他在大学的正式求学。 (不过因为他拒绝上体育课,所以没能拿到学士文凭。 但是他留校任教,最后拿到了博士学位。 )艾德勒除了任教,写过第一版的《如何阅读一本书》(How to Read a Book)之外,还以主编过《西方世界的经典》(Great Books of the Western World),以及担任一九七四年第十五版《大英百科全书》的总编辑而闻名于世。 查理.范多伦和艾德勒一起工作后,一方面襄助艾德勒的工作,一方面把《如何阅读一本书》原来的内容大幅修编增写,因此,今天我们读到的《如何阅读一本书》,作者是由艾德勒和查理.范多伦共同领衔的。 我因为对范多伦故事的好奇,而去买了《如何阅读一本书》。 几个日夜一口气读完那本书之后,最后不只满足了我的好奇心,解决了我对阅读这件事情思考许久的疑团,也有了许多强烈的感触。 其中之一,是羞愧之心。 我是个做出版工作的人,成日与书为伍,结果到那个春节前的两个月才知道这本书,到自己四十四岁这一年才读这本书,几乎可说无地自容。 为了让别人有个参考,不必浪费这么多时间,我在台湾商务印书馆任内决心出版这本书的中文版,也成了合译者之一。 之后在那本书的译序里,我不免惋惜地提到:“如果在我初高中青少年时期,就能读到这本有关如何读书的书,那我会少走多少阅读的冤枉路?”曾任中央研究院副院长的朱敬一,在他《给青年知识追求者的信》一书的作者序中,也讲了他的一段心路历程。 他先说了自己大专联考时,只是对照前一年的联考录取分数,胡乱填写了志愿卡,进了台大的商学系。 “不仅念大学科系是懵懵懂懂的,连我出国念博士、回国做学术研究,都是偶然的因缘。 ”朱敬一在二十九岁那年就读取了美国密西根大学的博士,“但坦白说,一直到三十几岁,我才真正理解经济学与其他学问之间的关系。 我三十岁起在台大与中研院教书、做研究。 然而究竟什么是研究?知识探索究竟要经历些什么过程?研究者究竟在追求什么?这些问题也是几经折腾,才理出个头绪。 ”因此,他说:“如果我自己要花这么长的时间才能领悟个中道理,别人是不是也可能有类似的迷惘呢?年轻人如果因为迷惘而有扭曲的认知,或是做出错误的决定,不是很可惜吗?”我大学和朱敬一同系不同组(他工商管理,我国际贸易)。 我进商学系,也是胡乱填写志愿的后果。 毕业后,阴错阳差地进了出版业,从此生活和生命都和书籍联结在一起。 两个成长背景天南地北,同一年读了同一所大学的人,毕业后一个在学术天地里摸索了十多年才明白知识探索究竟要经历些什么过程,一个要在出版世界里颠簸二十多年才体会到阅读究竟是怎么回事,这里面也许有巧合的因素,但也可能不只巧合,还有一些必然的因素。 可能,在我们的周遭,对于阅读,对于知识探索,大家有着共同的困惑。 ──这个困惑,不因为他是否已经拿到博士学位,或是否已经出版过多少种书籍而有异。 所以,我们不能不思索:这个共同的困惑,是怎么出现的?或者说,为什么我们会有这个共同的困惑?中学的“我考故我在”一个国三学生自杀的背后二○○四年有一则新闻报导。 有一个家庭父亲在营造业工作,母亲在当教师,国三的独子在学校品学兼优。 一天父亲看到儿子在屋子里看小说,把他训斥一顿。 儿子受不了训斥要出去,父亲不准,要他打电话给母亲。 母亲在电话里说了几句,儿子在电话这头回嘴,说父母的要求太高了,为何不能让他有自己的读书方式。 父亲认为小孩讲话没礼貌,打了他两个耳光。 儿子随即进了屋子甩上门。 等父亲听到外面“砰”的一声,儿子已经跳楼了。 非要把少年人看的书分成该看的与不该看的,让一本小说闹出这种事,是个令人唏嘘的新闻。 但更令人感慨的是,我们社会对待阅读的功利态度,怎么如此根深蒂固。 过去长时间的中国历史里,因为科举制度的影响,大家重视的并不是阅读,而是可以帮你通过科举考试,光宗耀祖的书籍──“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自有颜如玉”说的就是这个。 中国文化里,总是爱把考试用的“经书”和其他的书作一区分。 在科举制度之下,“四书五经”的重要性被摆到了最高的位置。 读这些经书的方法,也就越来越“标准化”:“凡读书,须整顿几案,令洁净端正,将书册齐整顿放,正身体,对书册,详缓看字,仔细分明读之。 须要读得字字响亮,不可误一字,不可少一字,不可多一字,不可倒一字,不可牵强暗记,只是要多诵遍数,自然上口,久远不忘。 ”这是宋朝的大儒朱熹所写的读书之道。 “经书”被供上庙堂,同样在宋朝当过宰相的王安石研读医药之书,都要称之为“小说”,就更别提其他的书籍了。 因而,我们的父母不懂得如何处理子女读的“小说”问题,其来有自。 二十世纪之后的台湾,科举没有了,可是出人头地的需求仍在,企图透过对某些书籍的特别重视,来通过考试的习惯,仍在。 因此,我们的学校教育,尤其从中学教育开始,不会教我们如何处理“阅读”,而只是教我们如何处理“课本”─有助于提升考试成绩的课本。 中研院副院长曾志朗说:“阅读是教育的灵魂。 ”这句话对中学教育,应该更有特别的意义。 所有的父母与师长都知道,进入中学的孩子,也进入了身体发育的阶段。 一年前的胖冬瓜,一年后就可能挺拔俊秀。 一年前的丑小鸭,一年后就可能出落得亭亭玉立。 孩子的成长,充满了各种令人惊喜的可能。 因此,我们万般呵护地注意他们的饮食是否均衡,吸取的营养是否足够,并以他们近乎突变的成长与茁壮而自豪。 我们如此看待孩子身体的发育,但是对待他们心智的发育,则往往不然。 我们很容易忘记,中学生的心智,也进入了一个发育的关键期,而阅读,又是心智发育的关键因素。 这时的他们,已经脱离幼年必须父母陪伴读书的阶段,也被小学阶段提供的基本词汇充实了自行阅读的能力。 如同身体的成长已经让他们渴望可以独立行使,心智也是如此。 所谓少年人“血气方刚”,所谓少年人之所以会有“叛逆期”,不就是因为他们在呐喊,他们也有自己对人生、对环境、对世界的意识与思想,需要给他们一个自我探索的空间?中学阶段的教育,趁着一个少年人对自己心智力量的探索产生好奇的时候,我们本应该提醒他,阅读对他的心智力量,是多么便利又有力量的养分来源。 我们本应该提醒他,在阅读这件事情上,教科书有作用,但,不是唯一的作用。 我们本应该适时地提供他一些刺激,鼓励他前行──阅读有哪些花香鸟语之境,阴幽暗黑之地,总要他亲身体验过才是。 然而,我们的中学教育,不让这些事情发生。 如果一个少年人在他心智最重要的六年关键成长时期,只懂得用“悬梁刺股”的方法,来读他需要标准答案的考试用书,又有什么不好呢?有人会问。 多少人还不是这样读了大学,走上社会,在社会上有着优秀的表现?是的,你可以说没什么不好,如果你不觉得下面这些问题有什么严重的话:第一、没法认清教科书与参考书的本质。 教科书与参考书的本质究竟是什么?教科书,是近代有了学校体制后,对学生心智成长所提供的浓缩维生素;考试参考书,是刺激考场上肾上腺素分泌的兴奋剂。 至于补习班?那不过是提供大量兴奋剂的秘密派对。 兴奋剂当然有助于你冲刺考试,但,改变不了那是兴奋剂的事实与本质。 没有父母会要自己的子女在发育成长阶段的六年时间里,只以各种维生素过活,并且以整天要他们参加提供兴奋剂的派对为乐为荣。 但是在对待自己子女心智的成长上,却很容易如此。 (请参阅本书74页) 第二、 破坏了其他阅读的时间与胃口。 教科书加上应对“考试题型”的参考书,在一个中学生生活里占这么大比重之后,他很难有时间再做其他阅读的探索。 即使有,也很容易摆荡到另一个极端。 几年前,一个电视节目访问两位北一女的高中生,谈横山光辉的《三国演义》漫画。 两个女学生兴高采烈地谈了她们有多喜欢之后,主持人问她们:“那你们看过罗贯中的《三国演义》吗?”她们异口同声地回答:“考试的书都看不完了,谁还有心情再看别的文字书啊。 ”(你只要把横山光辉的《三国演义》漫画替换为一个网络游戏的名字,就可以知道今天的情况。 ) 第三、 破坏了他对人生的想象。 对一个心理上刚准备探索这个世界的少年人而言,他应该明白,如果他所好奇的人生是个最大的圆,那么阅读是许多中圆里面,可能最大,也可能色彩最缤纷的。 至于学校教科书,则是这个中圆里面许许多多小圆中的一个而已。 但是现在台湾的实况是,我们在告诉少年人,最起码在他这六年中学的时间里,他人生最大的圆就是学校的教科书。 这个大圆里面有很小的一个圆可以是他的课外阅读。 然后小圆里又有一个更小的圆,剩下来留给他当作对未来的好奇与想象。 当一个少年人对人生未来没有多少好奇与想象的时候,的确,阅读考试用书以外的书,对他也没有多大吸引力了。 中学生的课本里,有说笛卡儿的“我思故我在”。 但是父母和师长要他做的,却是“我考故我在”。 “由你玩四年”的大学 不该松散时候的松散过去一试定终身的联考时期,学生熬过了中学六年,终于得以考进一所大学时,终于可以摆脱跟教科书与参考书的纠缠,有松一口气的机会。 因而大学university又有“由你玩四年”之称。 这样,在台湾,进了大学之后,许多人倒是有了机会可以读一读自己在中学时没能得以接近的书籍。 大学固然也有教科书,但是广泛地阅读一些自己感兴趣的书,倒就算不是天经地义,也是名正言顺。 我曾经这样以为。 二○○一年,Net and Books 的主题书《阅读的风貌》针对台北市、台中市、高雄市三个地区20岁以上的民众做过一次阅读调查。 这次调查有美国加州州立大学Fresno分校心理学教授勒范恩(Robert Levine,《时间地图》一书作者)参与。 那次调查有一个题目是阅读的动机。 调查发现,在阅读动机中,“训练独立思考能力”的因素,普遍不受重视。 而(大)学生阶层因为“无聊/打发时间”的因素而阅读的比例,甚至比其他职业阶层更多。 看了调查分析,勒范恩写了封email很好奇地问我一个问题:为什么你们的大学生的阅读动机里,有那么高的“个人兴趣”?还可以为“无聊/打发时间”而阅读?我也很好奇地反问他:“这有什么不对吗?”他回答:“在美国,大学生连教授指定的读物都读不完了,没有什么时间读自己个人感兴趣的读物,更何况是为了无聊/打发时间。 ”那时,我才认真地思索台湾和美国的中学生与大学生,在阅读这件事情上重点顺序怎么正好形成对比,以及其可能的后续影响。 台湾在考试制度之下,中学六年,学生被老师塞了整整六年的教科书与考试用书,所以上了大学,尽管也有课业被当的压力,但基本上是进入紧缩后的放松状态。 因而可以随意阅读。 相较于我们,美国中学生的六年处于相对放松的状态,相反地,你一旦决定要进大学,大学经过前一两年的通识教育之后,接下来的主修课程,却是真的要你有major(主修)的阅读。 否则,何必进大学?因而,费迪曼(Clifton Fadiman)在《一个年轻作家的读书经验》中写道:“过了十七岁以后(有的人稍后一二年)就是书来选你,而不是你去选书了,你必须在某种限制之下去读书,阅读成了一种计划,成了大学课程中的一部分,或成为获取某一种学识的工具……。 ”很讽刺地,在台湾,不知到底是幸还是不幸,我们的学校却少给学生这种压力。 这样,加上大学生大多由于考试分数的分配,而不是基于自己真正兴趣而进大学的某个科系,于是也欠缺了主动积极求学的意愿。 二○○七年一月底,图书馆界举办了一场有关阅读的研讨会,其中有关大学生的阅读习惯部分,可以看到“以休闲及通俗读物为主;极少阅读经典名著;极少阅读专业性、学术性的书籍”(詹丽萍)的现象归纳,并不是没有理由的。 台湾大学生,在阅读这件事情上还面临另一个更隐形、但事实上更严重的问题。 整个二十世纪,是科技爆发的世纪。 科技爆发之下,大量的学科在新生,在分化,在细化。 因而全世界的大学教育,都在为学问的细化与窄化而苦恼。 这也是美国大学教育的前面一、两年要加强补充一些通识教育的原因。 台湾大学生面临的学问的细化与窄化的问题更严重。 他在延续着近百年来中学、西学之分,理科与文科之分的教育体制与环境下,即使进了大学,得其所哉地成为一个深爱阅读的人,也很可能成为一个中学、西学之分,理科与文科之分的牺牲者──文理学院之间的阅读根本不同不说,即使是同样的文学院之间,中文系与外文系的阅读也可能无所沟通。 也正因为阅读的细化与窄化是如此地严重,所以更麻烦的是,一个人的阅读很可能眼界有限。 如果说知识是一座密林,那么我们很容易因为被幽禁于囚屋之中太久,才不过走出囚屋,活动了一下身体,就把山谷里的光景感叹为广阔天地。 社会化阅读的好处与坏处Read the Word 与Read the World终于有机会结合台北市长郝龙斌接受《天下杂志》访问时,谈了一段他的回忆:“我印象深刻,台大毕业那天,坐在旁边那位女生对我说,‘今天毕业,我这辈子再也不需要读书了。 ’”郝龙斌说,那句话对他是个shock(震惊)。 我也有过一个类似的shock经验。 我是在韩国生长到来台湾读大学。 中学期间,有一位女同学,个子高高的,身材瘦瘦的,脸色洁白如玉,也因此,偶尔有些羞红,也就特别明显。 在班上,她像一个无声的人,总是在安静地读书,最多,和一两位女同学浅浅地笑谈,从不曾记得她和任何男同学说过话。 她是用功读书的代表,高三的时候,辗转听到她家人怜爱又自傲地说她几乎一整年都没上床睡过觉。 而她的考试成绩,总是最好的,包括大学入试的那一场。 来台湾,她也是读台大。 大学四年,她仍然没有和我们这些韩国来的同学有什么接触。 偶尔在台大校园看到她,也总是微微地点一下头,看得出她不是忙着去上课,就是去图书馆之类的。 她不像我们这些同学的松散,仍然在全力以赴。 大学毕业之后,听说她又去美国留学了。 因为她从来都像一个无声的影子,所以要到好多年之后,和其他朋友聊起来,才突然想起问问她的近况,是否已经成了一位学者。 被我问到的朋友瞪大了眼睛:“你不知道?她去了美国之后,就不再读学位了。 ”轮到我瞪大了眼睛:“怎么可能?那么一个爱读书的人!”这位朋友告诉我,去了美国之后,这位从小就一路最乖的女儿和学生,就声明她不再读书了。 她从小学到中学到大学,都在满足母亲对她的期望。 而她拿到了美国的留学签证后,认为自己的义务已了,已经对母亲有所交代,所以她不再想当别人眼中那个只会用功读书的好学生,她要当自己了。 以前的她,根本不是她想当的她。 朋友说:“你现在看到她,非常活泼,跟以前是完全不同的人。 ”几年后,我在美国见到她。 的确。 她没变的是那高高瘦瘦的身材,洁白的脸庞,然而变了的是,那爽朗的笑声,那有力的握手,那直接和你对望的眼神。 我从没有听她自己叙述过这是一段什么样的心路历程。 虽然我极其好奇,但多年中几次见面,从没敢问。 一个到二十二岁之后才来的人格释放与解放,有其值得欣慰之处,但,总有其辛酸。 英文世界里,把“Read the Word”(阅读文字),和实际历练人生的“Read the World”(阅读世界)并称。 意思是:每一本书都可能是一道窗户,改变我们对世界观望的方向;或是一道门户,改变我们人生真正走出去的方向。 有了阅读的“窗户”与“门户”,又有因此起而行的行动,人生可能的走向,因而丰富起来。 从中学(现在可能从小学)起,台湾的学生在考试制度的压力下,太容易把读书和考试画上等号。 一旦读书和考试画上等号,考试结束后,读书就是一个弃之惟恐不及的东西了。 由这一点,格外可以看出今天我们的考试教育,和中国一千五百多年的科举制度,有多么根本上的相通。 清朝雍正年间官至两湖总督的陈宏谋所说:“每见读书之人,与未读书者无以异……竟似人不为科第,则无取乎读书;读书已得科第,则此书可以无用矣。 ”是最好的总结与预言。 台湾的学生,阅读在中学六年这应该是自由自在的阶段被窄化,到了大学四年应该上紧发条而集中火力的时候又找不到焦点,这些扭曲之下,等到大学毕业,许多人固然从此就和读书告别,但也有些人这才真正有机会把Read the Word与Read the World结合起来思考。 于是,“读书是改进生活、丰富生活的手段,该读些什么书要依了生活来决定选择。 ”(夏丏尊语)这样一件属于阅读基本理由也是常识的事情,在我们大学毕业之前,却没什么派得上用场的机会。 总要等到我们走上社会,开始有了自己的工作,得以开始思考自己的人生之后,才开始有其作用。 许多人这才开始根据自己的工作与职业,学习摸索自己的趣味或修养,体会到自己阅读的不足,企图从头建立自己的阅读习惯与方法。 这,有有利的面向,也有不利的面向。 走上社会,体认到自己对阅读的需要,开始渴望阅读,有不少好处。 譬如:你有可以供给购书的收入了。 更重要的是,你真的是因自己的需要而开始读书了。 但是社会化的阅读也有两个缺点:一、你的阅读习惯已经从中学的六年加大学的四年,错乱了长达十年之久。 现在要调整,可能四顾茫茫。 二、你有自己的工作。 不像学生时代,阅读就是你的工作。 而工作之外可供阅读的时间,可能是相当受局限的。 于是,很可能,你更想努力阅读。 但是越想阅读,越是感觉到排山倒海而来的各种需要你眷顾、光临的阅读内容。 很可能手足无措。 少数人不受这些影响,正好可以趁着难得的解放,享受无目的的阅读,自由自在的阅读。 这不是得其所哉的事?又有什么要注意的地方?我觉得朱光潜的分析,是最深刻的。 他先讲了这种阅读有利的面向:“一年之中可以时而习天文,时而研究蜜蜂,时而读莎士比亚。 在旁人认为重要而自己不感兴趣的书都一概置之不理。 ……它的好处在使读书成为乐事,对于一时兴到的著作可以深入,久而久之,可以养成一种不平凡的思路与胸襟。 接着,他又指出了问题:“它的坏处在使读者泛滥而无所归宿,缺乏专门研究所必需的‘经院式’的系统训练,产生畸形的发展,对于某一方面知识过于重视,对于另一方面知识可以很蒙昧。 ”(摘自《谈读书》)这么看,一个大学毕了业的人,仍然要花十几二十年的摸索,才对阅读是怎么回事有所体认,不是很正常的事吗?毕竟,你不只浪费自己一生求学阶段最精华的十年时间,并且会让这段时间养成的一些习惯持续影响你一段时间。 2007年2月,美国《出版者周刊》(Publishers Weekly)的总编辑莎拉.尼尔逊(Sara Nelson)和她同事来看台北国际书展。 有一天深夜,我带她们去看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诚品敦南店。 莎拉看了一圈书店后,没特别说什么,只说:“这里的年轻读者真多,在美国,书店里看不到这么多年轻的读者。 ”我想给她做点可能的背景分析,话到嘴边又停住了。 话,要怎么说起呢?潘多拉盒子里的最后一个礼物我们可以画个门,开了门就回到家了。 看了前面谈的这些困惑,尤其这些困惑对我们后续路程的影响与耽搁,很少人能轻松得起来。 但是,嘘,说一个秘密,我们一定可以轻松得起来。 有一次我看一出卡通。 卡通的主角,一定要在一段时间里完成一个任务回到家。 但是他遭遇的危险越来越多,越走越远,最后时间只剩三秒钟的时候,他人在千里之外。 任务,是绝对完不成了。 他泫然欲泣。 旁边一个人却告诉他:“你回得了啊。 不要哭啊。 ”他说:“这怎么回得去?”那人说:“可是,我们在卡通世界里啊。 ”他随手画了一扇门,打开,“我们可以画个门,开了门就回到家了啊。 ”他们画了门,开了门就到家了。 对于人生,阅读就像是那扇门的作用。 不论是书,还是网站,有时候你一打开,就从众里寻他千百度,一下子成了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更有意思的是,你打开得早,有打开得早所能见到的美妙。 打开得很晚,也有打开得晚的风光。 打开得早,如果能从学生时代就打开,不但可以少走许多冤枉路,并且能及早因为阅读而使你的人生迸发出火花,因着这一点火花再给你的人生就此带来不同的光亮,与异彩。 然而,如果很晚才打开,也有很晚打开的好处与享受。 林语堂说:“读书的所得,靠读者的识见与阅历,同靠作者的识见与阅历一样的重要。 ”这又在告诉我们,如果你在黑暗中摸索甚久才打开了这扇门,你会多么珍惜,也体会得到这扇门对你的意义与价值。 我也同意这个说法。 前面说过,当我在四十四岁那一年才读到一本书,真正让自己对阅读这件事情有所体会的时候,有着羞惭与惋惜两种感触。 但,我还有一个感触则是:何其有幸。 在出版业工作了二十多年之后才读到这一本书,与其说是不幸,不如说是有幸。 这么多年来,我在阅读的路上,思索固然很多,困惑也多,清楚的有一些,迷糊的更多。 譬如,困惑与迷糊我的事情里,有一点是,我到底该怎么形容阅读是怎么回事,才能把许多前人个别听来都有道理,但是对照起来却相当矛盾的说法兜得起来呢?《如何阅读一本书》,让我在学习、印证许多阅读方法的同时,突然想出应该用对待四种饮食的比喻,来说明阅读方法的重点。 更进一步,我感受到这本书的不足之处,那就是,我固然了解了如何阅读一本书,但是在那之前最少同样重要的另一件事情──如何寻找一本书呢?于是,我又开始了接下来七年多时间的另一段摸索。 这么说起来,多年的思索后读到关键的一本书,不但帮我就阅读这件事情的心得和困惑,做了许多印证和总结,也让我对阅读环境的现实与理想,充满了新的好奇。 如果没有经历这么多年的寻觅与颠簸、发现与失落,我读那本书的感受不会这么深刻,收获也不会这么丰富。 又过了几年后,我读到另外一个人也谈了走走冤枉路的收获,为什么有一番特别的意义:“他们能把在我们心灵深处翻腾的模糊想法加以照亮并固定成形。 但是,只有在我们带着在自己的阅读过程中实实在在碰到的问题和意见去向他们讨教,他们才能对我们有所帮助。 如果我们只是聚集在他们权威的阴影之下,像温顺的羊群一样躺在树荫下,他们对我们是无能为力的。 而只有当他们的评判与我们的相互冲突并战胜了这种冲突时,我们才能真正理解他们的评判。 ”弗吉尼亚.伍尔夫在《普通读者》中如此说。 所以,阅读永远为我们开着一扇窗户,一扇门。 不论读这本书的你,是一个正在中学阶段,被填鸭填得凶的学生。 还是一个进了大学不安于所去所从的大学生。 还是一个走上社会,被后有知识的浪潮所追赶,前有自己工作生涯要开展的双重压迫所苦的社会人。 还是一个像我这样,苦苦为阅读是怎么回事而思索,到四十多岁才算开窍的人。 我们的身份不同。 但是面对的问题相同。 机会也相同。 只要相信,我们随时伸手,都可以画出那道门户。 画出那道门户,我们就可以超越束缚──不管那束缚来自学校、父母,还是我们自己的习惯、惰性,或困惑。 只怕不开始。 永远不要怕晚。 除了爱情,没有事情像阅读这样让我们觉得,迟来的开始也可以如此美好。 期待孩子身体发育,却希望孩子头脑裹小脚,是很矛盾的。 父母为什么如此想不开?三四十年前的父母,如此看重学校的考试成绩,如此把相关课本的重要性置于一切之上,我可以理解。 资源匮乏年代的时空背景,出人头地的现实需求,使得家长和老师都忙于以考试为教育重点,追猎学生书包里的课外读物为常,是可以理解的。 但是今天?曾经自己身历大学联考年代的煎熬,对课本、补习、考试这些痛苦都明白的人,自己当了父母之后,为什么仍然如此热中于为这个游戏的热度加温?让多元多纲的学校考试,反而更给了教科书挤压其他阅读的理由?有一阵子,我很想不通。 但后来找到了解释。 因为他们自己就没体会过,教科书以外的多元阅读,到底可以给自己的人生什么有趣或有益的启发。 自己没体会过的事情,怎么会想到可能发生在子女的身上? 学校是怎么回事西方的学校School这个字,源自于希腊文,原意是“休闲”、“闲暇时间”。 但是今天我们熟悉的学校,则是另一个起源。 中世纪时,欧洲的书籍与阅读,都掌控在修道院及僧侣之手。 欧洲最早的大学是给僧侣及神职人员进修的。 十五世纪的宗教革命加上古腾堡的活版印刷出现之后,《圣经》广译为各种语文版本。 为了方便各地人民使用自己语言来了解《圣经》,所以欧洲开始普设“文法学校”(grammar school),相当于教导识字的小学。 接着,为了衔接“文法学校”和大学之间的差距,才有了中间加两级中学、中小学里再有逐年分级的办法。 这些学校(school)制度的设计,到了大约是十八世纪末工业革命,又出现了一大变化。 工业革命发生于英国之后,欧洲各国感受到压力,纷纷培育自己的新技术人才,因而在德国、法国等地诞生了许多技术学院。 大学开始出现十分细密的知识分科。 中学及小学,因而配套设计,也有了更精密的设计。 总之,中学的成立,是很近代的事。 并且,在当时算是不登大雅之堂,主要是为改善社会低下阶层接受教育的处所与机会。 上层社会,仍然是因人施教的个人教授之后,直接进入大学。 社会上为了鼓励“中学”这个体制出来的学生,想到可以给他们一纸证明自己所学并不差,才有“文凭”这个东西的出现。 这一来,学校的概念才从小学、初级中学、高级中学、大学一脉相承地确立为一套社会上公认的体制,其重要性也奠定下来,并且日益显著。 结果发展到今天,“文凭”跃身一变,已经不再是“求人”的凭证,而是“傲人”的凭证了。 所以,真正说起来,在现代学校体制中,初级中学和高级中学所构成的“中学”,才是最重要的发明。 欧洲近代用起school这个字的时候,就早已和它的原意leisure相去甚远,至于到了今天台湾的,则更是毫不相干了。 大学可以轻松地大读小说,这件事情有前因,也会有后果。 美国大学的情况美国大学的基本假设是要大学生先有基本、全面的通识教育,再进到专业的学习。 所以以哈佛大学为例,大学的一年级,先不分专门科系,学生都是先进行通识教育。 二年级开始有专业的必修基础课,同时继续通识教育。 大三、大四,才开始攻读自己准备专攻的项目,但不限制学生修课,所以学生可以选与自己的专业无关的、别的专业课程。 七十年前一位教育学者的观察我们先看一段文字。 到(小学)五、六年级之前……我们发现阅读的学习曲线是稳定而普遍进步的,但是过了这一点之后,曲线就跌入死寂的水平。 这不是说一个人到了六年级就达到个人学习能力的自然极限……也不表示大多数六年级学生在阅读各种实用书籍的时候,都已经有足够的理解能力。 许许多多学生进入中学之后成绩很差,就是因为读不懂书中的意义……中学毕业的时候,学生都读过不少书了。 但如果他要继续念大学,那就得念更多的书,不过这个时候他却很可能像是一个可怜而根本不懂得阅读的人……他可以读一点简单的小说,享受一下。 但是如果要他阅读结构严谨的细致作品,或是精简扼要的论文,或是需要运用严密思考的章节,他就没有办法了。 举例来说,有人证明过,要一般中学生掌握一段文字的中心思想是什么,或是论述文的重点及次要重点在哪里,简直就是难上加难。 不论就哪一方面来说,就算进了大学,他的阅读能力也都只会停留在小学六年级的程度。 上面这段文字是七十年前,1939年美国一位教育学者莫塞尔(James Mursell)所写。 当年,艾德勒因为与莫塞尔有同样的感慨,所以写了一本《如何阅读一本书》,成为风行数十年的长销书。 今天在台湾看这段描述,仍然有很大的参考价值。 每一本书都可能是一道门户,改变我们对世界观望的方向,但是有了“门户”,还要有因此起而行的行动。 走上社会后的自由阅读,“好处在使读书成为乐事,对于一时兴到的著作可以深入,久而久之,可以养成一种不平凡的思路与胸襟”,但也有问题。 两种阅读曲线阅读,必先识字,但,和识字是两回事。 阅读需要许多因素的搭配。 观念、习惯、方法、方向、眼界,都是。 而这么多因素相互搭配起来,让我们可以把阅读这件事如臂使手,如手使指地为己所用,需要一段时间的协调与运作练习。 譬如,一个理想的过程是:小学,建立充分的识字能力与自己阅读的基本能力;中学,开始随意而广泛的阅读探索,然后由其中发现一个自己感兴趣的方向,决定进大学攻读相关的科系;进了大学,主修科系是建一条专门的阅读门径,选修及旁听则建立间接但相辅助的广博;大学后教育,或走上社会后的自修教育,则沿着已经开好的途径继续往前开拓,还会随机遭遇一些意外的奇花异草,让自己左右逢源,另辟蹊径。 如此,不但路程越走越宽,在知识这座密林里可以通畅的路也越来越多了。 这个路程,画一个图,像是图1。 但是在台湾,中学生因为受到考试教育的影响,少了随意而广泛的阅读探索。 读书的中心在教科书与参考书上,所以中学阶段的阅读成了一条相当单调的直线。 到大学,应该是集中方向攻读的时候,反而开始松懈的阅读,容易没有方向,像是图2。 只是过去联考“一试定终生”的时代,由于考试集中在联考上,所以在离联考时间还远一点的时候,中学生在单调的直线上还有多一点自己逸出线外的弹性。 教改,本来希望纾解联考“一试定终生”的压力;教科书开放民间版本,原意是希望学生不受一种课本的约束。 然而,现实的发展是:一纲多本使得学生要读的教科书与参考书大量增加;多元入学,使得中学生的课外生活要接受父母更多的安排与挤压,这使得他们更无从随意而广泛地阅读,因而中学阶段的曲线绷得更紧张也更单调。 进了大学之后的曲线也更松懈与更没有方向了。 不谈少数例外,对大多数学生来说,这个阅读曲线要真正发展出自己的生命,很可能是在走上社会之后。 不论自觉错过了多少机会,我们都可以随时画一道门户,去到我们想去的地方。 阅读就是这样。 Part 2 跨越四种阅读饮食 把阅读当饮食来谈的理由饮食习惯可以提醒我们一些事情,注意偏食的问题。 把阅读当饮食来谈,有两个理由:一、人言言殊的阅读,用饮食的分类来整理,比较说得清楚;二、有助于我们检查一些最基本的阅读观念和习惯──譬如偏食的问题。 先从头回想一下饮食这件事。 饮食,一个人总要经历三个时期。 第一个时期,自己没什么饮食的能力。 所以,从喝母乳(或奶粉)到别人喂食,到自己终于学会用汤匙筷子,都是在这个时候。 第二个时期,是身体发育开始,需要丰富而均衡的饮食,并且要开始学习自行觅食。 第三个时期,吃多了,喝多了,开始懂得培养自己个人的饮食品味。 把饮食的情况,用来看阅读,也可以对照出三个时期。 第一个时期,当我们在幼年,认字与阅读能力都在刚起步的时期,父母给我们讲床边故事(帮我们喂食),为我们采购书籍(教我们使用汤匙筷子),是很有耐心的。 进中学以前,大致属于这个时期。 第二个时期,大约就在中学这六年。 如同这个时期我们的身体需要大量而丰富的饮食,因此一个暑假,丑小鸭就变成白天鹅,胖小弟就成了小帅哥,我们的头脑也需要自行寻觅大量而丰富的阅读,以便为人生开启各种不同的想象与可能。 然而,现实是,中学生在考试为主的体制下,一直是接受各种被塞给他的食材(所谓“填鸭”),却没机会学习如何觅食,没机会学习怎么咀嚼或享受饮食,更没机会养成均衡的饮食观念与习惯。 第三个时期,则在进了大学之后。 理想上与理论上,经历过中学阶段范围广杂的阅读之后,这时要认真选择一些认真攻读的领域,有点像是赫曼.赫赛所说:“很可能有一种什么东西都吃的人:从黑面包到鹿脊,从胡萝卜到鲗鱼,他什么都不讨厌。 不过他仍然可以有三四种特别嗜好的菜。 ”(《我最心爱的读物》)。 而阅读金字塔的广博与专精,都要从这个时候真正开始。 然而现实是,填鸭填多了,味觉都被破坏了的人,是很难进得了第三个时期的。 一个人的阅读饮食是否匮乏,和他的购买能力有关系但不大,主要取决于他的习惯和认知。 对于身体的饮食,没有人不一日三餐地提醒自己有没有进食;对于头脑的饮食,几个月不读一本书的人却所在多有。 如果发现自己经年累月地不读一本书,不给头脑进食,那一定是处于匮乏状态。 同样地,就像我们即使进食,但是如果饮食不均衡,仍然会处于一种匮乏状态,阅读也是。 阅读的饮食如果太过偏食,也是一种匮乏的结果。 所以,如果把阅读当饮食来看,不妨先看看饮食是如何分类的。 日常饮食,不外四种。 第一种,是主食,像白饭、炒饭、炒面、水饺、馒头等等,让我们吃饱。 很多人是不吃主食没有饱足感的。 第二种,是美食,像鱼、虾、牛排、大闸蟹等等,给我们补充蛋白质的高营养食物。 第三种,是蔬菜水果,帮助我们消化,吸收纤维质。 第四种,是甜食,像饭后的蛋糕、冰淇淋,或日常的糖果、零食等等。 阅读,这种给头脑的饮食,也可以分成四种。 第一种阅读,是为了寻求人生在职业、工作、生活、生理、心理等方面,一些现实问题的直接解决之道。 这一类很像是让我们有饱足感的主食。 主食阅读,又可以称之为“生存需求的阅读”。 第二种阅读的特质,不求针对你人生的现实问题,提出直接的解决之道,然而,却可能帮助我们从一个看来间接,但是却非常根本的方向,思考这些问题或现象的本质是什么。 这种阅读是在帮助我们体会人类生命深处的共鸣,思想深处的结晶,很像是饮食分类里的“美食”。 美食阅读,又可以称之为“思想需求的阅读”。 第三种阅读,是为了帮助我们查证阅读过程中不了解的字义、语义、典故与出处,而进行的阅读,很像是饮食里的蔬菜、水果。 蔬果阅读,又可以称之为“工具需求的阅读”。 第四种阅读,和前面三种的不同之处,在于没有一定的目的,不为了寻求现实问题的直接解决之道,不为了寻找思想的结晶,也不为了参考或查证,阅读就是为了娱乐、消遣,是一种休闲活动,很像是饮食里的甜食或零食,追求的就是口感。 甜食阅读,又可以称之为“休闲需求的阅读”。 和实体饮食分类不同的是,阅读饮食的四种分类,并没有那么客观与截然。 实体饮食里,淀粉质多的主食、蛋白质高的美食、纤维质多的蔬果、糖分多的甜食,可以有一个客观的分类标准。 但是阅读的饮食里,主食、美食、蔬果、甜食的分类,却大可能因人而异,各有各的分类标准。 对你是主食的,对我可能是美食;对我是美食的,对他又可能是甜食。 因此,以上所谈的阅读饮食的分类,只是我根据自己的阅读需求而做的。 你可以另外定义你自己的四种饮食。 只是要记得:不论你如何定义自己的四种饮食分类,不要忘记两件事:一、总要有主食、美食、蔬果、甜食的四种分类。 二、饮食的重要,贵在均衡。 不论你个人如何区分四类饮食,区分之后,总要维持均衡的吸收。 享受香喷喷米饭的主食阅读在某段时间或某个地区,这种阅读对某些人特别有意义。 由于对体重的注意,我是一个对淀粉相当敏感的人,所以,日常饮食里,总是尽量少碰米饭或面食。 可是,我在米饭面前的矜持,每次一到日本就垮了。 不论住哪家饭店,我早餐总要吃日食。 不知为什么,总觉得他们把米饭煮得特别香、白,一粒一粒地饱满得恰到好处,吃下去就会有一种难以形容的饱足感。 饱足感,真是我们所以要食用主食的理由啊。 前面说过,为了寻求学业、职业、工作、生活、生理、心理,一些“现实问题”的“直接解决”方法而来的阅读,是主食阅读。 所以,学生读教科书;上班族读企管书、学习电脑书、学习语言书;专业人士进行他自己领域的研究;各种如何理财、如何与家人相处、与同事相处、如何上进、如何面对人生课题的励志书等等,都属于这一类。 主食阅读,对有学业、职业、专业压力的人,特别需要。 就像需要体力劳动的人不能没有主食吃饱肚子,这些人需要完成他们的工作任务,也不能不倚靠主食阅读。 主食阅读有饱足感,才能让他们获得体力去继续工作。 主食阅读,可以带给我们这种饱足感,不但没有什么不好,甚至可以说很好。 但是主食阅读的陷阱也在这里。 它带来的饱足感,一不小心,会让人误以为这就很营养了,这就是饮食的全部了。 每次看到一些企业人士列出他爱读的书单,主要是些耳熟能详的经营策略与理论,就有这种感觉。 这种误会,会产生两个风险。 第一个风险是,他会忽略主食的本质,意识不到主食的不足。 要谈“生存需求的阅读”,就得知道生存的知识,是随时间、空间而不停变化的。 所以,主食阅读有一个很大的特色是,在某段时间或某个地区,这种阅读对某些人特别有意义。 但是对一旦过了那段时间的人,或是同一时间不在那个地区的人,或是同一时间同一地区但另外一群人来说,这种阅读就没有什么意义了。 二十世纪最后一年,有一个主题的书很热门。 那就是“Y2K”。 新的千禧年要来临,大家为了电脑里“19XX”年到“20XX”年的诸多时间设定,担心许多程式与资料库会失灵,所以各种教你如何消除“Y2K”问题的书籍充斥市面,一直到一九九九年十二月三十日当天,和“Y2K”有关的生存需求的阅读,可以说都仍然有其价值。 可是,时间才刚过一天,到了二○○○年一月一日,所有“Y2K”相关的书都失去了吸引力,一夕黯然无光。 七年后的今天,“Y2K”的书虽然都不见了,记得“Y2K”的人还有。 再过十七年,连记得“Y2K”的人可能都没有多少了。 这是一旦过了一个时间,原来很有价值与意义的阅读,就变得毫无意义的典型例子。 何况这还是个全球性的话题。 其实,绝大部分的主食阅读,虽然不像“Y2K”的例子那么极端,但是本质却毫无不同。 三十年前人人上口的企管理论书籍,今天不会有人再谈。 二十年前人人热爱的某个艰苦奋斗成功的人物传记,今天不会再有人感兴趣。 十年前人人传诵的某个以启发人生为号召的作家,今天没有人再想到他。 而这些书和作家,在当时可是红极一时,人人争以为不阅读就是落伍。 第二个风险是,他会错过太多其他阅读美味的可能。 打个比方,日常饮食里,我们都知道主食很重要,但是今天有没有人餐餐只吃主食,只吃面、饭?不然,我们为什么总要不时打打牙祭,吃吃海鲜或牛排,进补一些高蛋白质的营养?同样的道理,阅读的时候,也不能把那些教科书、企管书、理财书、电脑书、语言书、如何与家人相处书、如何与同事相处书、如何上进书、如何面对人生书等等,当成阅读的全部。 这些书的书名不论今天说起来多么响亮有力,一旦事过境迁之后将无人记得。 这就是主食阅读,或是生存需求的阅读的陷阱。 吃淀粉质会饱,但是光吃淀粉质,很快会饿。 只吃主食,一来容易营养不良,二来离发展美食家的品味遥遥无期。 品尝一条鲜鱼的美食阅读看来它不谈现实问题的直接解决之道,却会从一个间接,但非常根本的方向,让你了解这些问题或现象的本质是什么。 你是一个工作了十多年的上班族,你正在为自己熟悉而单调的工作感到苦闷,进而对人生的意义都产生怀疑。 现在,你走进了书店,想要找一本书有助于你思考如何脱离困境。 你会想到看什么书?像《OFF学》、《工作DNA》这一类的书,可能是最先吸引你注意的。 你对你苦恼的问题有饥饿感,希望赶快找到能让你有饱足感。 那是主食阅读的需求使然。 如我前面所说,主食阅读是为了一些“现实问题”,想要寻求“直接解决”的方法。 如果我说,推荐你读一本美国哲学家与教育家杜威在一九一○年代所写的《民主与教育》(Democracy and Education)吧。 你会怎么说?很可能,你会说,你不是政治人物,又不是教育家,这和你有什么关系?或者,你现在需要的是如何赶快解决由单调工作而影响到生活的倦怠感,这本书里即使有你需要的东西,也太遥远,难以直接回答你刻下需要解决的问题。 但是,果真如此吗?如果你愿意看看我为这本书摘录的一部分内容呢? 自古以来人类的首要职业乃是生活──是智能与道德上的成长。 ……(在太过功利的社会里)如果预先决定未来的职业,再把受教育完全当作为就业做准备,这会妨碍现在的智能发展,从而使为未来就业做的准备大打折扣。 在社会之中做有用的人,就是让自己从群体生活中得到的,与自己对群体的贡献平衡。 他既是一个人,一个有欲望、情绪、想法的人,他在群体中得到的与贡献的并不是看得见的财物,而是使自觉的生活更趋宽广深化──能够更深刻地、更有纪律地、更开阔地实现生活的意义。 应避免误以为职业的分配是排他的,一个人只能做一种职业。 ……其实每个人必然都有多件不同他想投入的事,也该在他做的每种事上发挥智能。 ……他愈是只有单一面向的生活,就愈不像一个完整的人,也愈像一个怪物。 按习惯的一般原则,凡是有特色的职业都容易变得唯我独尊,太排他,占用太多时间精力。 这也就是说,因为重视技能与专门方法而忽略了意义。 教育不应助长这种倾向,倒应该防止它,以免探究科学的人只会做科学家、老师只会教书、神职人员只会神职工作,等等。 知道自己适合做什么,而且得到伸展志趣的机会,乃是获得幸福的关键。 饮食,当基本的生存需求被满足之后,就会开始往更精致、更可口、更营养的方向追求,这就是美食。 阅读上,我们也会从主食阅读往美食阅读迈进,但是没那么必然,也没那么自然。 ──除非你先了解美食阅读的意义,并且还做好一些准备。 如果说主食的阅读,是为了寻求职业、专业、生活、生理、心理上,一些“现实问题”的“直接解决”之道,那么美食阅读的特质,就是虽然不求针对人生的现实问题,寻找直接的解决之道,然而,却会从一个间接,不过非常根本的方向,思考这些问题或现象的本质是什么。 前面谈的《民主与教育》,就是一个例子。 杜威不是为了一个上班族的苦恼而写的这本书。 他思考的是一个民主社会里的教育体制,从这个社会的各个层面思考我们应该如何接受教育,走上社会后可以如何运用我们的所学。 虽然绕了很大的一个圈子,但是却从非常根本的方向,帮你思考了现代社会里工作上的问题或现象的本质是什么。 比起主食阅读,这的确是很间接地在谈你的问题。 但是,真的很间接吗?这就是“思想需求的阅读”,很像补充高蛋白质的饮食。 也可以说,这种阅读是在帮助我们寻找人类生命深处的共鸣,思想深处的结晶。 由于是高度的结晶,所以它需要一个稀释消化的过程;由于是结晶,所以它可以回答不只一个面向的问题;也由于是结晶,通常都隐藏得比较深,一般只求在地面上为了生存而觅食的人,想不到要多费那个力气去深挖的。 就好像高蛋白质的饮食虽然营养好,但是一般体力劳动者是吃不来的。 许多文学、哲学、科学、历史、艺术方面的书,都属于“思想需求的阅读”。 尤其,我会说,经典永远是最重要的。 生存需求的饮食,由于我们寻求的是“现实问题”的“直接”解决之道,我们比较容易知道自己的需求在哪里。 但是思想需求的饮食,由于它追求的是比较深藏的结晶,因而通常比较耗时、吃力。 所以,美食阅读的第一个陷阱,在于容易让人望而却步。 很多人就长期迈不过鸿沟,不是视美食为畏途,就是只能闻美食而流涎。 美食阅读的第二个陷阱,在于正因为比较容易让人望而却步,所以很多人即使接触了,也不知道应该如何料理,如何享受。 主食的重点,是让人填饱肚子。 所以,懂得细嚼慢用不错,但是狼吞虎咽也可将就。 然而美食则不。 享用美食,往往需要一些特别的餐具,这和一双筷子或一把汤匙就能解决问题的主食,大不相同。 享用大闸蟹,不知道怎么利用银勺来品味,被别人笑话不打紧,不小心更会错过精彩的部分。 不懂得如何享受美食,偶一为之之后,就会颓然退之。 美食阅读的第三个陷阱,正由于大家比较容易望而却步,比较不知道如何料理、享受,所以也就比较容易受骗、上当。 太多打着历史、文学、哲学、艺术招牌的作品,其实本身是有问题的。 这就好像鱼市场里,有人喜欢以萤光剂来伪装鱼货的新鲜度是一样的意思。 因此,越是经典,在美食阅读里越是重要的道理也在此,因为时间已经帮你把许多混充的书籍淘汰了。 要懂得挑鱼,先得多吃鱼。 要懂得享受美食,就得先多品尝美食。 刚开始的时候,也许有乌龟吃大麦的问题,但只要你持续,一定能逐渐了解美食是怎么回事。 美食的最后一个陷阱,在于“主食阅读”和“美食阅读”之间,有时候会感觉到一些灰色地带,难以分别。 有些作品,看来像是生存需求,又像是思想需求。 的确有时会如此。 但时间会告诉我们这个陷阱的答案:随着时间过去,有些看来像是供应美食阅读的作品,会流露出它不过是主食阅读而已。 反之,过了很长时间之后还可以存留的,那就是美食类。 美食阅读进行起来,不像主食阅读那么方便快速,但是那种口齿留香的美味,也是主食阅读所没法比拟的。 阅读是有助消化的蔬果磨炼对字词的敏锐认知,就是磨炼我们对现象的敏锐认知。 如果你阅读一本一九二○年代的小说,或当时的某一篇文章,出现下面这些用词,会知道是什么意思吗?打后镜 打炮 打土匪 打虎 打卤 打坐 打捞 打歌 打样 打火 打咘你能联想到是这些意思吗?打后镜 南方语,妇女梳妆,用镜子二个,一前置,一后擎,使照出自己后容也。 (和“照后镜”是不同的。)打炮 伶界语,客串也。 (想歪了吧。)打土匪 游私娼也。 (近乎脑筋急转弯的说法。)打虎 妇人嫁人后,又骗物私逃也。 (没想到吧。)打卤 卤与羹似,吃面不用炸酱必用卤。 (所以你可以知道“大卤面”的写法是错了。)打坐 伶界语。 谓令人预备座位也。 例:“丫头,打坐!”(你不好奇今天我们熟悉的“打坐”用法又是怎么开始的?)打捞 无事游行乡里,以冀窃人东西,或诱奸异性也。 (这可真不是今天的用法。)打歌 男女在山田中以歌谣唱和也,此语似由台湾流入。 (真巧,六、七十年后,另一种“打歌”也由台湾流入中国大陆。)打样 议婚时,彼此须见面,一方恐露丑,而易人以代也。 (这可和今天大家常用的“打样”概念正好相反。)打火 帮人烧洋烟也。 (你知道“打火机”的由来了。)打咘 接吻也。 (四川方言,另一个“打ㄅㄛ”也是这个意思。这个说法倒是流传到了今天。) ※以上词义说明出自刘半农所撰《打雅》。 “打”这个字,在上面这些字词中有些和目前不同的解释倒罢了,万一发生在《古兰经》里呢?《古兰经》里,谈到做丈夫的对于不顺从的妻子,经告诫、不与之同床等处分后,如果妻子仍然不知悔改,便可以动手“打”她。 这段经文,对照着穆罕默德说过“你们当中谁若打老婆,就是最糟糕的人”,又按照伊斯兰的传统说法,穆罕默德虽然有十一个妻子,但他从未打过妻子来看,一直很有争议。 最近,美国有一位伊朗裔的女学者提出一个主张。 她认为,“打”(daraba)这个字虽然有包括打、揍、惩罚、鞭笞等意思,但是她也在一本十九世纪的阿拉伯文字典里发现,这个字还有“离开”的意思。 所以,她认为以从没有打老婆纪录的穆罕默德而言,说男人在忍受不了的时候可以“打”他太太,本意其实是可以“离开”他太太。 女学者的说法还有待进一步确认,但是字典对一个字不同的解释,可能产生多么大关键性的影响,则由此可见。 文字是凝化的语言。 随着语言的用法会随时间变化,这个时期的文字的语义也会和上个时期有所改变。 这个时期的读者阅读上个时期的作者所留下来的文字,也就容易产生误解。 如果连离现在不过六七十年前的文字的用法,我们都可能产生这么多误解,那遑论是六七百年前的?或者一千六七百年前的?所谓读书必先识字,正是这个原因。 识字,不是只认识这个字在今天的发音及意思,也要知道它的来龙去脉。 中国过去读书人重视训诂之学,也是这个原因。 今天我们不可能要求每个人都重视训诂之学,但是,最起码,我们应该养成懂得查字典的习惯,知道怎么使用字典以及其他的工具书。 这样我们才能搞得清楚,曾经和我们生活在不同时代的作者,他在使用某个字或词的时候,到底是什么意思;或者,今天的作者使用了我们不明白的字词时,他到底要应用的是哪一个意思。 不把这些地方搞明白,我们怎么能阅读呢?记得在我读中学的时候,不论是有些竞赛得了奖,或是像毕业典礼这种大场合,不时会收到字典当奖品或礼品。 字典上,还会写着“学海无涯”这种字眼。 我们的社会,曾经很重视字典、词典,直到一九八○年代末的时候,许多出版社也都会把出版字典当作发展历程上的一个关键点。 但是进了一九九○年代之后,台湾的出版,各方面都呈现蓬勃的发展,惟独字典与词典这一块,相对冷清又寂静。 唯一相反的,大概只有外语的电子字典。 到了今天这个大家很自在地使用火星文,报纸、电视上错别字连篇,每天我们看到的是“改弦易辙”成了“改玄议策”、“文字”成了“文子”、“遣返”成了“潜返”、“烦恼”成了“烦脑”的时代,回头特意要在阅读的饮食里挑出字典这种工具书的分类来谈,真不是个受欢迎的话题。 字典的使用,一般来说,是在当我们在阅读其他书籍的字词碰上不明白之处,才使用来帮助解惑除疑,很像是在发挥消化作用。 所以,在阅读的饮食分类里,以字典为代表,还包括百科全书、地图等这些书籍,可以称之为蔬果阅读,或是“工具需求的阅读”。 不吃蔬果,对于消化之不良、摄取纤维质之不足,是我们熟悉的。 但是对于不用工具书,对于我们阅读理解之不足,误解之形成,却是我们很容易不放在心上的。 因此,在日常饮食里,我们不会多年不吃蔬菜水果,也不会只吃一些存放过久、已经发霉的蔬果。 但是对于工具书,很多人不是聊备一格,就是抱着一部多年未经编修的过时字典当作全部。 我们可以想想:如果一个人热爱饮食,但是从不食用蔬菜水果,会发生什么问题?或者他家里的蔬果都是过时发霉的,会发生什么问题?或者他买的蔬果都是遍布农药,有害健康,那又会发生什么问题?今天台湾读者对词典的忽视,大致就是这三个层面的问题:不是根本不知道或忘了使用词典这回事,就是以为家里有一本翻用多年的词典就够了,再不然,就是无所适从地买一些品质和内容大有问题的词典(包括纸张和电子版本)。 我们任凭躯体饮食中绝不会发生的事情,发生在自己的大脑中。 我们应该提醒自己:正如同有了蔬菜水果的饮食,才是完整的饮食,有了爱用词典的阅读,才是完整的阅读。 提拉米苏的甜食阅读人类为什么要如此恒久追寻甜食的秘密一九九○年代初,有一次去北京,认识了当时的四川省省长萧秧。 萧秧请我去吃一家川菜餐厅。 那天最大的收获,是吃到了之前从没尝过的“水煮牛肉”这道菜。 一道听来清清淡淡的菜名,端上来却是红通通一片,辣得你几乎无法招架。 幸好我本来就爱吃辣,所以没输给四川人,把那道菜吃到底。 不是为了逞强。 从刚开始辣得你舌头要冒烟的状况,逐渐感到舌头上的味蕾挨个松弛、绽放开来,最后竟然口齿生津,体会到“回甘”之感,近于不可思议。 那道“水煮牛肉”,从此成了我的美食代名词。 之后无论去哪家川菜馆,都要点这道菜,但哪一家也做不出那个感觉。 后来我几年没见萧秧,接着他又过世,所以我再没找到过那家餐厅,从很多方面,我相信那道“水煮牛肉”所留给我的回忆,可能只是因为我和那道菜的第一次相遇。 事隔十多年后,一个偶然的机会,北京的朋友带我找到了那家餐厅。 这次的遭遇,让我知道了“水煮牛肉”可以做到那个火候,不是因为我的记忆在给它加分。 是真的可以让你的味蕾彻底解放,解放到让你可以感觉到它们一颗一颗独立而欢畅地呼吸着。 不过,也有意外。 相对于多年前我和一道美食的相遇,这次我印象更深的竟然是一道甜食。 那天最后上来的是一道点心,叫“甜烧白”。 盘子里,雪白的一个糯米堆,糯米堆里包着红糖煮过的豆沙,糯米堆外披着一片片薄薄的,肥腻适中的夹层肉片。 当时,我一面体验着水煮牛肉在我味蕾上变的魔术,心底一面闪动着一些自己都不明白的疑惑。 到我吃下第一口“甜烧白”之后,我才明白自己的疑惑到底是什么,也同时给疑惑找到了答案。 我的疑惑原来是:这种美食经验,到底要怎么收场呢?而我找到的答案是:最后要有一道可以与之相衬的甜食来收场。 混合着糯米、红糖煮过的豆沙、酥软的五花肉片,那一汤匙才入口,你就知道,一部来到最高潮的欢乐颂,有了完美的收尾。 所有因麻辣而绽放的味蕾开始回收,让你从另一个角度体会什么是甜而不腻,以及人类为什么要如此恒久追寻甜食的秘密。 提拉米苏,是大家很熟悉的一道甜点。 意大利文里,Tira Misu的意思是,这道甜点的美妙,可以“把人拉进天堂”。 那天我真的是从那道“甜烧白”上,体会到了这一点。 阅读,也有一种甜食阅读。 甜食阅读和前面三种阅读的不同之处,在于没有一定的目的。 它不为了寻求现实问题的直接解决之道,不为了寻找思想的结晶,也不为了参考或查证。 阅读,就是为了娱乐、消遣,追求的就是口感。 所以,甜食阅读,又可以称之为“休闲需求的阅读”。 大部分的漫画,包括武侠、推理、罗曼史在内的各种类型小说、写真集、八卦内幕等等,凡是让你消遣休闲的,都属于甜食阅读。 如同我们从小就爱甜食,而父母又总是会提醒我们甜食会吃坏牙齿,甜食阅读也是如此。 相对于主食阅读、美食阅读、蔬果阅读,漫画、各种类型小说、写真集、八卦内幕实在太没营养,因而总是要背上浪费时间的罪名,许多还在学校里的读者,总难免要偷偷摸摸地阅读这一类书籍。 如果我们知道甜食的本质,是可以不必如此视为洪水猛兽的。 达尔文这位《物种起源》的作者,晚年由于健康的因素,被家人保护不受外界打扰,每天集中精神做四个小时的研究工作。 在这样的生活中,达尔文最重要的调剂,是阅读浪漫的爱情故事。 因而他有一个很有名的主张是:政府应该立法禁止,爱情的结局不得搞成悲剧。 达尔文可是一位毕生研读、毕生创作美食阅读的思想家与科学家。 他都有需要甜食的时候,何况是我们。 甜食有存在的理由与价值,不代表没有风险。 法国作家莫洛亚(Andre Maurois)说得好:“由于能量的充分供给,机械所造成的进步,我们的文明,不管我们要不要,愈来愈变成一种闲暇的文明了。 太多的闲暇也会发生危险的,除非把趣味和兴趣同时加以扩大。 ”因此,甜食阅读的受欢迎,是不可抵挡的。 也因此,甜食阅读,一如甜食的本身,至少有三个风险:一、它越是没有被适当地认知,或是被压制阅读,越是会被过度地反弹与偏爱。 甜食反而会回过头来排挤其他阅读应有的空间。 二、由于没有被适当地对待,所以阅读的人容易不长见识,不辨优劣。 同样是炸薯条,有馊水油炸的,与上好的油炸之别。 同样是巧克力,顶级的和一般的,就是不同。 同样是冰淇淋,上下之分,品味不啻天壤之别。 三、越是不辨优劣,越是不可能有机会体会到甜食的真正意义与价值。 回到前面所说的那个甜烧白的故事吧。 过去,我不是没有在其他餐厅吃过甜烧白,为什么那一天感受如此强烈?除了甜烧白本身做得好,我觉得还有一个因素是,我当时刚吃过的那道极品水煮牛肉。 极品的甜食,要在极品的美食的搭配下,才相得益彰。 人,单独只享用甜食,不是撑不下去,就是难以体会出甜食的真正价值。 中学教科书与参考书是什么饮食教科书是维生素。 补习班是轰趴。 考试参考书是兴奋剂。 如果有人拿一本一百来页的书给你,告诉你这本书里包含了心理学,人格发展理论(如弗洛伊德的“本我、自我、超我”、米德的“镜中之我”),还有马斯洛的需求层次理论等。 此外,还包括性别平等、婚姻与家庭、社区与社会、社团及文化等,涉及性骚扰、两性平权、家庭暴力、社区营造、移民、全球化等议题,你会不会好奇什么书要搞成这个样子?这是教育部决定98学年度要加入指考的“公民与社会”第一册──“心理、社会与文化”。 谈过了阅读饮食的四种分类之后,我们可以回过头来再思考一遍教科书,尤其是中学时期的教科书,到底是怎么回事。 现在我们所熟知的教科书(textbook),是从西方传来的。 15世纪中叶,古腾堡使用活版印刷术之后,欧洲开始进入知识普及化的过程。 之前,中世纪的书籍,都是手抄的。 因此书籍的制造与内容的诠释权力,都掌握在僧侣的手中。 有了活版印刷之后,书籍的制造不但脱离了僧侣的掌握,可以拉丁语之外的欧洲各地语言来制造,还可以大量地制造。 书多了,可以诠释书的内容也不再属于僧侣专有,因而各种知识都需要大量的教师(teacher),教师则需要教科书,因而有textbook之诞生。 所以早期的教科书,不是给学生的,而是给教师用的。 学生使用教科书,大约是从18世纪末开始的。 一方面是工业革命发生在英国之后,欧洲各国都急于赶上,因而学校制度(尤其是中学)的教育大兴;另一方面是法国大革命所强调的国家、国语、国民教育等观念兴起,这些,都催促学校教育往更有效的方向推进,达成齐一化的国民素质,因而学生透过人手一册的教科书来学习,也就成了大势所趋。 中国出现现代概念的教科书,则是又一个世纪之后,19世纪末的事。 之前,中国的私塾教育,不论是识字还是其后的阶段,老师所用的都是已有的文章(如《急就篇》、《千字文》)或书籍(如四书五经)。 到了清末民初之交,一方面是因为科举废除,要采取西式学校制度,一方面是民国建立,依循国民教育概念的新式教科书这才开始出现。 讲这么多,是想说明,中小学生使用经由某些人特别编制的教科书来进行学习这件事情,只是人类历史上很近的一段时间才发生的。 (大学生使用的教科书,又是已有的作者的翍作,不在此内。 )我前面都是把教科书先列在主食阅读类里面,是为了说明主食阅读会随着时间过去而逐渐为人所淡忘的一种特质。 但是真正说起来,教科书还不能说是主食。 因为它的意图是,为了透过国民教育将国民的素质达到一定标准,所以要经过一些在国家层次所决定的课程纲要,再由某些特定的人来编写内容。 这种经过一群人,在特殊目的之下,经过如此精密加工而制造出来的“食物”,实在不能把它和淀粉质画上等号。 比较适合的说法,教科书,是维生素──经过提炼之后,说是可以补充我们营养的维生素。 你可以说,国文是维生素A,数学是维生素B,但,就是一系列的维生素。 本来,维生素是可以经由天然食物获得的,所以,教科书这种维生素,理论上只是我们可以有的选项之一,没有需要重视到那个程度的必要。 民初的教育家夏丏尊说:“教科书专为学习而编,所记载的只是各种学科的大纲,原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翍作,但对于学习还是有价值的工具。 ”就是这个意思。 但是今天,因为升学的考试题目是根据教科书的内容而来的,所以学校教科书这种提炼出来的维生素,就占上了一个极其有利的位置。 逐渐地,它被视为最重要的饮食,甚至,唯一的饮食。 在过去,台湾的教科书纲要是由国家层次的教育部所拟定的,然后教科书的内容,也是由国立编译馆统一编制的。 所以,可以说维生素的配方是一家所定,根据这个配方去产制的工作,也是集中交由一家。 后来,台湾的教科书开放民营。 虽然课程纲要仍然是由教育部决定,但是教科书内容的实际编写与印制,则不再由国立编译馆统一负责,开放给各民间出版社各自编制各自的版本。 这个情况,像是说维生素的配方仍然是一家所定,但是许多厂商都可以根据这个配方去自行产制──只要配方里规定的元素都达到,各厂商可以自行添加其他材料。 那考试参考书及补习班又是什么呢?考试参考书就是主张考试要来的时候,连高密度的维生素都不够用了,因此,必须使用类固醇,或兴奋剂。 而那些号称帮助考前最后冲刺的补习班,则是提供大量类固醇与兴奋剂的轰趴。 如果接受我上面所做的归纳,那么我们再回想一下中学六年时期,我们在父母与师长的要求下,如此以教科书和参考书为阅读的中心,甚至生活的中心,到底有多好笑了。 ──暂不说多令人惋惜。 今天,明明不论是网络还是书籍,都提供了那么多丰富而多元的阅读选择,主食、美食、蔬果、甜食,无所不有,但我们却完全没有机会享用。 就好像说,我们家里的电冰箱及楼下的菜市场里,无所不有,但是我们每天被要求的,就是各种维生素,以及高单位维生素。 一纲多本之后,维生素不但要吃,还要吃许多牌子的。 到了要准备重要考试的时候,则不但要吃这些维生素,还要再加类固醇,以及兴奋剂。 而我们这么把维生素大吃特吃,目的又是为了什么呢?只为一个──因为考试的目的,是要测验出你服用的维生素够不够多。 这样说过教科书到底是什么,以及我们多么“专注”地对待教科书,以及其关联的一族之后,也许有助于我们思考,在中学那六年时间里,我们到底可能错过了些什么。 很多父母师长都在感叹现在的学生不读教科书的时候,只会看一些漫画或小说,又或者只知道上网去一些他们不该去的地方。 他们如果想想教科书,尤其是因教科书而生的那些考试参考书是什么本质,其实是不必意外于子女为什么要从这个极端,摆荡到另一个极端去。 不值得付出那么多时间的书也许,它们也没什么不好,不过,就是不值得你付出那么多时间。 有些时刻,让我很头痛。 譬如年底,有人要我跟读者推荐一下这一年里读了哪些好书。 或者,有人问你对你生命影响最大的书有哪些。 我很同意林语堂说过的一句话:“这个世界上没有一本书是人人所必须阅读的,只有在某时某地﹜某个环境或某个年龄中一个人所必读的书。 ”培根说过的话,更可以当作补充说明:“历史使人聪明,诗歌使人富于想砓,数学使人精确,自然哲学使人深刻,伦理学使人庄重,逻辑学和修辞学使人善辨。 总之,读书能陶冶个性。 每一种心理缺陷,都有一种特殊的补救良方。 ”换用我的阅读就是饮食的说法,就是世界上没有什么食物是你必须吃的。 你应该进什么饮食,应该看你欠缺什么,需要什么。 因此,在我自己的成长经历中,对我影响很大的那些饮食,对你可能完全没有意义,所以,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推荐──除非是先说明某些需求,并说明我的需求是怎么被满足的。 但那样,话又可能讲得太长了。 别人要的,往往只是一些书目。 所以我难以回答。 我也没法接受“读好书”的说法。 不谈主食、美食、蔬果、甜食阅读的分类,只是猛的一句“读好书”,就好像没来由的一句“要吃好吃的”。 主食有主食好吃的,美食有美食好吃的,蔬果有蔬果好吃的,甜食有甜食好吃的,一下子说“要吃好吃的”,从何说起?何况,指出了“好书”,是不是其他的书都是“烂书”?而“烂书”又怎么定义?我同意伍尔夫的说法。 她说,很多书虽然“实在都没有什么价值,甚至可以根本忽略不管,可是偶尔当你看这些残渣,在其中发现戒指般可贵的破碎片段,而把它们重新加以组合时,那又是多迷人的经验呀”!所以,与其说什么书是烂书不烂书,我倒更愿意用这本书值得你花多少时间来评价它。 任何书都可能让你发现一些可供重新组合的残渣,问题只在于你愿意花多少时间──毕竟,对一个读者来说,最昂贵的成本是他的时间。 也因此,我只能注意什么可能是一不小心,付出不值得付出那么多时间的书。 什么书,让你容易付出不值得付出的那么多时间?大概有以下几种: 第一种,是它的书名和内容看起来都相当可口(也就是可读),但实际上这些内容很多是抄别人的──不是抄袭的“抄”,就是抄写的“抄”。 主食阅读,由于是满足一时对某种事情的饥渴感,所以最容易出现这种情况。 像是书名主打《XX之前要做的XX件事》,作者身份却搞不清楚的书(详情见附文),还有连“幽默”这种主题,也有作者承认抄袭别人作品而道歉的书,都是这种例子。 第二种,很多作者很勤快,善于抄录道听途说的东西,书里主要引用大量他人(尤其是当代的他人)的故事。 蒙田很久以前说的:“所以他们在城市的十字路口听来的流言蜚语,用几句漂亮的话就可以串联成一篇美文。 ”指的就是这种情况。 英国学者约翰.罗斯金(John Ruskin)说:“严格地说它们根本不能算是书,而只是一些印刷精美的书信或新闻而已。 ”指的也是这种情况。 所以,下次如果看到:一、一些书名有意思,但是作者来路不明的书;二、同一个作者能在一个看来能教你很多东西的书名底下源源不断的妹妺作;三、某一个热门主题一下子涌现很多类似书名的书,都要提醒自己注意:这些准备用一些轻松有趣的内容来博取你欢心、占用你时间的书,又来了。 第三种,经常出现在美食阅读里。 一如鱼货会涂上萤光剂来冒充,大闸蟹会有喂食避孕药成长的,历史、哲学、文化这一类的主题中,也有很多自己的学问都做不通,却假装高深的翍作。 另外,就是前面说过的,这一类阅读的翻译著作要注意。 太多的外文原翍是经典,但是翻译出来的中文译本却惨不忍睹。 这种书因为不是打着学术就是打着经典的招牌,判别的难度要比第一种高很多,但是事实不然。 第一种书,因为很大众,你以为自己就可以判别,所以很容易就上钩。 但是这一种,只要你保持清醒,在看不懂的时候不要以为是自己的问题,反而容易有警觉,会去探询一下其他人的意见。 以今天网络这么发达的环境来说,这是不难的一件事。 第四种,经常出现在字典上的问题,值得特别拿出来一谈。 大陆的词典有过一个“王同亿现象”,许多词条的解释一看就知道不通。 最有名的例子是,把“不破不立”,解释成“公安机关受理的刑事案件,能侦破的,就立案,不能侦破的,就不立案”。 字典里面,麻烦的还有一种面目模糊的字典。 看来四平八稳的,生字、解释、例句,无一不全,和别的字典对照起来,也没有什么差别。 但问题也就在这里。 和别人没什么差别的解释及例句,本身就没有特色,甚至可能显示来源根本就有问题。 所以,对付这一类问题,你一定要有一些check point,当“查哨”用的字。 有几个查哨用的字,打开一本字典,看看这些条目底下的解释与例句你满不满意,有没有在别的地方看过,比较可以判断。 蔬果阅读由于是解释字词在不同时间里的意义与使用方法,因此不断更新是极重要的。 很久没有修订的字典,不会是好字典。 同理,你买了再好的字典,放在家里却多年只用那一本,这也就成了一种要小心的书。 至于甜食阅读,我觉得最重要的就是它是否让你转换了心情。 所以,也非常好检查,只要随意翻翻,感觉一下这本书是否和你来电,也就够了。 来电,就是你值得花那个时间读下去;不来电,则别人怎么推荐也不必理它。 以上怎么检查的方法,请参阅192页《诸葛亮、陶渊明、朱熹、苏东坡是怎么读书的》一文。 一些不愉快的阅读饮食联想“生吞活剥”──是我们读书的方法。“味同嚼蜡”──是我们读书的感觉。“死啃书”、“啃死书”──是我们对付考试题库的绝招。“填鸭”、“硬塞”──是学校对我们的绝招。“大补帖”、“大补丸”──是补习班和参考书对我们的招揽。“消化不良”──是我们对自己的形容。 主食阅读,都有需要的时候红极一时,时过境迁就没人过问的特点。“Y2K”的书,是一个代表性的例子。 Philip Kotler谈Marketing我有一次主食阅读的经验,很难忘怀。那是读Philip Kotler的Principles of Marketing。市面上谈Marketing,谈行销的书,不知凡几,但是Kotler光是对行销里一些基本词汇的定义与解释,就让我大开眼界,甚至可说是目瞪口呆。Marketing的书,总不免提到Needs、Wants、Demands这些词汇。用中文来说,也总是在一些“需要”、“需求”之类的词上打转。经常让人头昏眼花。Kotler却三言二语就解释清楚了。他说:An American needs food but wants a hamburger.然后又加了一句:When backed up by buying power,wants become demands.Kotler 的意思是,need指的是一种人类的基本需求,want指的是一种经过文化与历史调整过的需求,demand则是一种有购买力在支持的需求。他三言两语,就把许多行销学书里把你头都转昏了的“需要”、“需求”等字眼,解释得玲珑剔透。没吃过好吃的主食,不知道什么是真正好吃的主食。Kotler就让我尝过一次。他的 Principles of Marketing 明明是大学用书,但是我却像读小说一样地大嚼了好久(不过,他其他更通俗的翍作里,却看不到把need、want、demand 讲得这么清楚)。 美食阅读,虽然大家都心向往之,但是没有吃主食那么方便,也往往鼓不起勇气上前。 像是鱼货也有涂萤光剂来伪装鲜美的,许多书打着美食阅读的招牌,也有这个情况。 不敢领教的一些古代经典的中文翻译版美食阅读里,有很大一块是古代的经典。古代的经典,不是中文的文言文,就是其他我们陌生的语种,都需要翻译。美食阅读,经常被这些翻译糟蹋了。这可能有两个原因:一、翻译的人,本身的美食素养就不够。二、他认为一般的读者本来就会对美食望而却步,美食搬回家也是摆着,所以唬弄一下也没有人发现。所以,要采买美食或是享用美食的时候,千万要小心。不要被它们唬弄。看不懂的时候,除了怀疑自己的能力外,不要忘了怀疑它们的品质。我曾经买过一套中文翻译的古希腊哲学家全集。厚厚的十巨册,摆在书架上挺好看的,但是翻译品质却不敢领教。有关记忆的那个部分,误译、错译的太多,以至于决定就此让这一套书从书架上消失。古代的经典,网络上都很容易查到原文。不要忘了做这种对照。主食阅读其他的问题,请参阅第78页“不值得付出那么多时间的书”。 甜食,可是要比美食更需要追求品味的噢。 我最喜欢的一道甜食:《带子狼》我很爱看漫画,也出版过很多漫画。漫画是我很重要的甜食。漫画里,《带子狼》是我最喜爱的一道甜食。一个在日本宫廷原本有着崇高地位的武士,遭人陷害,带着一个五岁的儿子踏上复仇之路。里面有父子在残酷现实中,必须相依为命,又必须相互以最大的冷漠维持自己的生命力;有激烈的武打;有日本历史的典故;有人性最狠毒的压抑与最激动的奔放;有偶尔飘过的男女场面;还有,最后根本你呼吸都要为之停顿的结局!这道因为是漫画而被我说是甜食的阅读,其实根本把主食、美食、蔬果等各种作用都结合在一起了。这是甜食的颠峰,也代表性地说明了任何饮食到了极致的时候,所呈现的风采。我太喜欢这套书,所以在台湾的中文版本,就是我出版的。如果说读黄遵宪的《日本国志》是享受有关日本的阅读美食,那么描述德康幕府末年的《带子狼》,就是我享受有关日本的阅读甜食──极品甜食。 我最喜欢的一道甜食:《带子狼》我很爱看漫画,也出版过很多漫画。漫画是我很重要的甜食。漫画里,《带子狼》是我最喜爱的一道甜食。一个在日本宫廷原本有着崇高地位的武士,遭人陷害,带着一个五岁的儿子踏上复仇之路。里面有父子在残酷现实中,必须相依为命,又必须相互以最大的冷漠维持自己的生命力;有激烈的武打;有日本历史的典故;有人性最狠毒的压抑与最激动的奔放;有偶尔飘过的男女场面;还有,最后根本你呼吸都要为之停顿的结局!这道因为是漫画而被我说是甜食的阅读,其实根本把主食、美食、蔬果等各种作用都结合在一起了。这是甜食的颠峰,也代表性地说明了任何饮食到了极致的时候,所呈现的风采。我太喜欢这套书,所以在台湾的中文版本,就是我出版的。如果说读黄遵宪的《日本国志》是享受有关日本的阅读美食,那么描述德康幕府末年的《带子狼》,就是我享受有关日本的阅读甜食──极品甜食。 难以下咽的一种甜食我说过,我不排斥任何甜食,也不认为给任何甜食加上好坏的标签是有意义的。但是,我还是要说一下我难以下咽的一种甜食。全世界都有一种浪漫的罗曼史(Romance)类型小说。罗曼史小说的元素,是风流倜傥的骑士,遇上一位纯洁而美丽的女士,经过误会与冒险,最后有情人终成眷属。因而罗曼史小说的主力读者,也是情窦初开的少女。几年前,台湾出现了一种本土小说。封面的男女主角,不但长相都俊美飘逸无比,画工也极其精细,浪漫朦胧的效果,你会以为那就是我们本土版的罗曼史小说。但是打开里面,你会发现,罗曼史小说那种点到为止的浪漫情境,被太多特写的真枪实弹的场面给取代了。对这种难以命名的小说,我不是因为什么道德立场而难以下咽。只是罗曼史小说有罗曼史小说给人的乐趣,黄色小说有黄色小说给人的乐趣,硬是披着罗曼史小说的外衣,突然塞给你那么多黄色小说的场面,一口塞在嘴巴里难以下咽。 国民教育经过一些在国家层次所决定的课程纲要,再由某些特定的人来编写内容,如此精密加工而制造出来的中学教科书,其实是一些维生素。考试题型是类固醇与兴奋剂。补习班是轰趴。 我们这么把维生素大吃特吃,目的又是为了什么呢?只为一个──因为考试的目的,是要测验出你服用的维生素够不够多。 对一个读者来说,最昂贵的成本是他的时间。所以要小心那些让你付出不值得付出那么多时间的书。 有些书,是把“城市的十字路口听来的流言蜚语,用几句漂亮的话就可以串联成一篇美文”,蒙田说的。 历史、哲学、文化这一类的主题中,很多书你看不懂的话,不要先怀疑自己的能力,也可能是作者根本就没写清楚。 字典除了可能有粗制滥造的问题,还有些面目模糊的字典,看来四平八稳,但本身没有任何特色,也有问题。 《死前要做的99件事》及类似作品几年前,有一本书,叫作《死前要做的99件事》,畅销了一阵。有一天我好奇,去书店翻阅,因为看不太出来作者是何许人,翻久了一点,结果发现书中有三篇文章是直接把我写的《工作DNA》中的内容,一字不改地搬了过去。我写信去给那家出版社。他们说是该书是大陆编的,由大陆授权过来出版,所以他们不知情。出版社给我道歉后,说是把该三篇文章抽掉,另以“修订版”上市。由于他们说那个“赖纯美”是大陆作者,我也难以查证,也就没多加追究。其实,我有点好奇,这99件事中既然有3件是抄我的文章,可不可能还有别的文章也有类似的问题?所以,如果像是《xx前要做的xx件事》这种书名引起你的好奇而购买,我要提醒的是,除非这种书的作者讲得出来是什么人,否则只是用一些文字组合的姓名当作者,则东拼西凑的可能太大,必须小心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