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自《商人与收藏》,第11节) 自1789年拿破仑远征埃及起,古埃及一直迷惑着人们的想象力。费城皮尔博物馆吸引人的展品中有两具木乃伊,后来,它们在纽约巴纳姆博物馆展出,同样大获成功。埃及建筑风格对美国19世纪公共建筑影响至深——特别是纽约法院大楼,它的巨大外墙模仿了埃及神庙,市民们戏称其为“埃及陵墓”。方尖碑在无数墓地如雨后春笋般现身,1881年,纽约中央公园立起了古埃及图特摩斯三世方尖碑,成为轰动美国的大事。那座方尖碑高71英尺,是埃及总督赠送的国礼,于1880年夏天抵达纽约,次年的2月在中央公园拔地而起。威廉•范德比尔特(大都会博物馆董事)承担了所有的运输和工程费用,但缺席了方尖碑落成的正式典礼,典礼就在方尖碑旁边的大都会博物馆举办。 当时,范德比尔特很可能正在埃及。19世纪80年代,冬季去看埃及金字塔成为最流行的时尚。开罗菲尔德酒店进入了黄金时代;托马斯•库克父子公司生意兴隆,该公司用舒适的三角帆客船沿尼罗河逆流而上,将游客送往卢克索。业余考古时代即将结束,乔万尼•贝尔佐尼时代已一去不复返(乔万尼身高逾两米,当过马戏团大力士,在为英国领事打工期间,他在国王谷指导了一系列挖掘活动,用破墙锤砸坏的文物比他拿走的数量更多)。当然,盗墓活动仍在继续,自古埃及法老时代起情况一直如此。但是,专业考古发掘者开始研究、记录每件古代文物与周围环境的关系,他们使用了相对精确的断代和定级体系,在发掘过程中极为细致,不再遗漏古代文物的任何蛛丝马迹,这要归功于杰出的英国人威廉•马修•菲林德斯•彼得里茨所做的开创性工作。 建馆初期,大都会博物馆从不同捐赠者手里得到过相当数量的埃及文物。1895年以来,大都会博物馆每年都资助英国的埃及探索基金,作为回报,从菲林德斯•彼得里茨和其他人发掘的文物中分得一杯羹。1905年,在朋友拉芬的建议下,皮尔庞特•摩根(大都会艺术博物馆第四任董事长)决定组建大都会博物馆埃及艺术部,训练并资助开展独立的埃及考古活动。 埃及人仍在给外国考古学家发放许可证,条件十分优惠——对出土文物双方五五分成——法国、英国、德国、意大利和美国考古学家云集埃及,四处动土。在乔治•安德鲁•赖斯纳领导下,哈佛大学—波士顿美术馆联合考古队接管了加州大学1905年获得的发掘许可,在吉萨地区屡有斩获;此后几年,宾夕法尼亚博物馆、芝加哥大学博物馆和密歇根州大学纷纷涉足此领域。根据当时的错误估算,如果保持现有的发掘速度,将在15年内把埃及所有潜在的遗址掏空;摩根要求大都会博物馆埃及艺术部应“永远成为美国最佳”;时不我待,摩根又悄悄偷袭了波士顿美术馆。当拉芬1905年参观哈佛大学—波士顿美术馆在埃及的联合发掘现场时,他很快喜欢上了阿尔伯特•利思戈,此人是赖斯纳的考古领队,也是波士顿美术馆埃及艺术部的创始人;几个月后,摩根与利思戈会面,对其非常认可,并以惯常的诱人条件招安;1906年,利思戈辞去波士顿美术馆和哈佛大学的职务,他曾在那里讲授埃及学课程,转而担任了大都会博物馆埃及艺术部的首位部主任;来年1月,大都会博物馆开始在埃及发掘,在此后的35年里不断取得非凡成功。 阿尔伯特•利思戈的手下人都觉得自己受到了特殊眷顾。考古领域怪人多、刺头多,但利思戈是一位极为罕见的谦谦君子。“他的思想和力量鼓舞了身边的所有人,他总是在幕后事必躬亲,使合作者们有充分的机会做好自己的工作,”利思戈的年轻助手、后来成为其继任者的赫伯特•温洛克如此写道,“他的无穷大度赢得了所有助手的忠心,也在田野发掘中赢得了阿拉伯民工们的拥戴。”利思戈组建了一支优秀的团队,除了温洛克,成员还包括亚瑟•梅斯——他是牛津大学学者、在埃及经历过8个发掘工作季;在埃及出生的美国人安布罗斯•兰辛,他的阿拉伯语与当地人无异;临摹员诺曼、尼娜•戴维斯和查尔斯•威尔金森,制图员林斯利•霍尔,建筑师沃尔特•豪泽,以及摄影师哈里•伯顿,他们通力合作,对所发掘陵墓进行设计、拍照,临摹墓壁上的壁画。若干年后,威尔金森创建了大都会博物馆的古代近东艺术部,梅斯、戴维斯夫人、威尔金森和伯顿都是英国人,他们一直友好相处。 1907年,利思戈与助手们一起,开始在开罗以南35英里的利斯特金字塔附近发掘;次年,他们又在哈尔加绿洲开挖,那里位于利比亚沙漠深处;1910年,他们建立了很快成为大都会博物馆探险队大本营的基地,在卢克索和底比斯古城开展发掘活动。底比斯是古埃及第11王朝的首都,在经历了一个多世纪的混乱状态和民间冲突后,当时的国王们统一了上下埃及,开启了埃及历史上的中王国时期。这是埃及艺术的伟大时期,作品风格精致优雅,取代了古王国时期的庄严朴素;在大都会博物馆目前所藏的埃及文物中,有许多出自这一时期。 就专业而言,考古活动中每百分之一的惊人发现,相对应的是百分之九十九的辛苦劳作和挫折。不过,大都会博物馆的探险队员们生活得很是愉快。在卢克索开挖后不久,皮尔庞特•摩根便亲临现场,认为从事如此辛苦工作的人应享受比晚上返回帐篷更好的待遇。摩根提供经费,建设了一座巨大舒适的总部基地,人们称之为“摩根之家”。后来有人发现这位大金融家提供的资金只是贷款,那栋建筑又被改名为“大都会博物馆之家”。它以科普特教堂为原型,墙壁很厚,足以抵挡晚间的寒冷和中午的酷热,里面有12间卧室(单身住单人间,已婚夫妇住双人间),高挑的公共房间用作餐厅,从一个遮阳走廊可以俯瞰前面辽阔肥沃的平原;建筑的后面是荒凉的沙丘,其中埋藏着古代底比斯的大墓地;北面是女王谷,再往后是国王谷,山石之中隐藏着众多陵墓。1881年,埃及文物局局长加斯顿•马斯佩罗正是在那里发现了图特摩斯三世、塞提一世和拉姆西斯二世等法老的石棺;当他把石棺顺河运往开罗时,迷信的农夫们沿河岸而立,痛苦地大喊大叫,为国王们受骚扰被迫离开的神灵哀悼不已。 芝加哥东方研究所也在附近从事发掘,实行某种军事化管理;与其气氛不同,大都会博物馆之家的生活既无拘无束,又彬彬有礼;大家喝瓶装水,用尼罗河水洗澡,装水用的是山羊皮囊,用小毛驴运送,蒸发晒晾后使用;大家很少生病,偶尔有人患上流行性感冒或登革热,除此之外,绝大多数人的健康状态极好;探险队员们还花费不少时间帮农夫们治病,常常发现他们得的是梅毒。起初,利思戈在当地雇用了100名至150名民工,支付每人每天5比索或6比索;民工头用犀牛皮长鞭监工,令前来视察的董事们深感忧虑;利思戈向董事们保证,工地上很少使用皮鞭,即便用,也只是轻轻抽打那些拖后腿民工的带风帽外衣。每周二是阿拉伯集市日,没有人干活,因此改为周日工作。休闲活动包括读书、写信、打桥牌或扑克,一战爆发之前,还可以到沙漠中骑马。 10月至来年6月是发掘工作季,热浪滚滚时,美国人都会歇工回国。每年冬季,大都会博物馆董事和其他相关人士会前往埃及参观访问;有些人,比如摩根,会在豪华的三角帆客船上留宿;有些人则下榻大都会博物馆之家,引起了发掘队员的注意。一战结束后,比利时国王阿尔伯特和王后伊莉莎白曾现身大都会博物馆之家,并在那里用午餐;整个用餐期间,年轻的赫伯特•温洛克心痒难挨,一直想问王后一个问题。王后最近访问了美国,据说纽约市长约翰•海兰的夫人曾对其评头论足,语惊世界。温洛克特别想知道故事是否属实,但他始终未鼓足勇气提问;午饭后,他向王后的侍从提及自己的好奇,侍从说他可以代问王后。几天后,温洛克收到一封短信,上面写道:“王后陛下不记得此事,但她说她在美国经历了许多奇闻怪事,你问的事可能是其中之一。” 利思戈极具才能,其中之一是他与大款董事们相处甚欢;摩根对他喜爱有加,克利夫兰慈善家爱德华•哈克尼斯也是如此,后者的父亲曾在约翰•洛克菲勒陷入财政困难时伸手援助,并因此斩获不少标准石油公司的股票。哈克尼斯极为乐善好施——据估计,他一生向学校、医院、教堂和其他事业捐出了1亿美元;他的妻子与利思戈的妻子是表姐妹和终生好友,与利思戈的友谊成为哈克尼斯1912年加入大都会博物馆董事会的主要原因。1913年摩根逝世后,哈克尼斯成为大都会博物馆及其埃及艺术部的主要赞助者,仅对博物馆埃及探险队的资助就超过37万美元。实际上,哈克尼斯对埃及学可谓一窍不通,当他乘坐自己的三角帆客船前往卢克索时,除非利思戈亲自领他参观,他自己通常是无所事事的(与三角帆客船相比,哈克尼斯夫人更喜欢巴黎的里兹饭店,她很少前往埃及)。哈克尼斯就是喜欢利思戈,愿意帮助他,而他的帮助常常令人瞠目结舌。1913年,当埃及政府提出向大都会博物馆出售一整套新出土的古埃及墓室时,哈克尼斯悄悄地把购买、运输和陈列所需要的费用付了,那座墓室的主人是古王国时期一位名叫佩里内比的贵族。哈克尼斯对埃及艺术部的捐赠还包括埃及三公主珠宝收藏中的主要藏品,以及英国卡尔纳冯伯爵收藏的珍贵文物——那是由私人藏家构建的最好的埃及文物收藏。显然,博物馆研究员需要的正是哈克尼斯这样的朋友。 大都会博物馆埃及艺术部发展迅速。每年夏季,博物馆都能从埃及发掘中获得大量藏品——陵墓雕刻、壁画、浮雕、珠宝、陶器、出自哈尔加绿洲的古希腊罗马和早期基督教时期文物,同时,探险队还在瓦迪奈特伦启动了一个新的小规模发掘,出土了圣甲虫、印章、古文稿及数以百计的其他文物;这些藏品数量庞大,博物馆根本没有时间进行消化、编目和安排展出。罗杰斯基金的收益确保了博物馆埃及探险队的平稳运行,哈克尼斯、亨利•沃尔特斯和其他几位董事也及时慷慨解囊。1880年大都会博物馆从14街搬至中央公园时,博物馆的埃及藏品少得可以装入信封。1911年,在大都会博物馆紧靠第五大道新扩建的北侧楼里,埃及文物已塞满了10个展厅。董事们不断授权大量征集博物馆探险队发掘未涉及时期的古埃及文物,其结果是,大都会博物馆收藏的埃及文物涵盖了整个上下三千年的古埃及文明史;对于董事们的厚此薄彼,有的业务部门会牢骚抱怨,但摩根仍全力支持利思戈,令他感到心满意足。 在发掘现场,利思戈的年轻门徒赫伯特•温洛克(大都会艺术博物馆第四任馆长)正显现自己作为考古学家的独特天赋。温洛克出身学术世家,其祖父是哈佛大学天文台台长,他的父亲威廉•温洛克多年来担任华盛顿史密森学会的助理秘书。温洛克年少时常去史密森学会探望父亲,每次去那里,他都会观看走廊中排列的古埃及木乃伊,它们使他入迷。有一段时间,他把所有空闲时间都用来雕刻木乃伊棺木,所用材料是父亲的旧雪茄盒;他甚至为这些棺木找到了实际用途。有一次,温洛克在自家后院挖到一只死猫,当时的状态令他作呕。他开始不断尝试自己制作木乃伊,用老鼠做试验对象;为了防腐,他从厨房偷来各种香料(厨师为此迷惑不解),小心翼翼地用棉布将老鼠一层层裹好,之后将其装入雕刻精致、经过彩绘的木套棺。家里人一度担心他会从事殡葬业,然而,温洛克的兴趣是科学而不是停尸房。温洛克做过的最好的一套木乃伊棺木曾在史密森学会展出,它们应该未曾使用过。 1906年,温洛克进入哈佛大学学习,在那里以性格乐观著称,获得了“春天之神”的绰号;他广交朋友,为《讽刺》杂志撰写指桑骂槐的文章,在上高年级之前几乎未曾打过工;他在利思戈的埃及学课上表现出色,后来被利思戈带入大都会博物馆做了助手。温洛克对考古的喜爱超过所有人,如果现实中存在实干家,则非他莫属。温洛克带着极高的热情投入田野发掘,他足智多谋,常使用出人意料的方法开展工作;而且,他与阿拉伯民工相处融洽,喜欢并尊敬当地农夫,会不厌其烦地讲述自己与他们打交道的故事。他喜欢的一个故事跟他的第二个孩子有关,当时他的妻子返回美国分娩,在给丈夫的电报中,她未提新生儿是男孩还是女孩;一名阿拉伯伙计悲伤地断言肯定是女孩,他对温洛克说:“如果是男孩,她肯定不会这么含含糊糊。” 一战期间,温洛克应征加入野战炮兵团,表现优异,官衔升至少校;停战之后,他马上返回埃及,追赶大都会博物馆有些延期的发掘进度,雇用民工,制订新的发掘计划。温洛克喜欢裹绑腿和戴宽边毡帽,这样做似乎为他增添了一些威严,朋友们经常说他像古罗马时期的地方总督;温洛克体格健壮,眉毛浓密但头发稀疏,个子不高却精力充沛,他对每件工作都一丝不苟,谦虚朴素,敏捷的思维常使他对考古难题一语中的,赢得了众人仰视。与利思戈一样,温洛克慷慨大度,受人喜爱;与利思戈不同的是,他并未对自己追求的事业装聋作哑。1919年后,在利思戈的鼓励下,温洛克逐步接管了管理有效的埃及探险队。 1919年秋,大都会博物馆在卢克索开展了全面发掘活动;次年春天,温洛克完成了自己最重要的发现之一。当时,他的团队已经徒劳无获地发掘了8个星期,大家开始感到极度失望。在附近悬崖的岩石上有一个开凿出来的墓穴,温洛克已对它留意了一段时间;那里阴森森的,盘踞着蝙蝠和蛇,之前有人在那里进行过挖掘,但没有绘制图纸。温洛克想他们或许有什么遗漏,决定冒险再干上两个星期。3月17日太阳即将落山时,探险队摄影师哈里•伯顿上前解散正在干活的民工,他发现民工们都处于极度兴奋的状态。在清理一间墓室底部脱落的碎石时,有位民工注意到有一小块碎石顺着他的锄头消失在裂缝里,那条裂缝正处于陵墓地面和墓壁之间。工头赶上前来,与那位民工一起用手扒开碎石,看到仍有碎石块滑落进裂缝。下面是否还有未被发现的墓室?伯顿在此时赶到,他在墓室一角擦亮了几根火柴,在一张碎纸片上胡乱写了几句,打发一个孩子带着纸条跑往大都会博物馆之家。温洛克和其他人刚收工回到住处,伯顿的鸡毛信随后而至。大家已是疲惫不堪,有些怀疑地拿起手电筒返回悬崖工地。抵达陵墓挖掘现场时太阳已经落山,温洛克趴在地上,用手电筒往裂缝中照,看到了“发掘者有幸看到的最令人吃惊的景象之一”,后来,他如此描述当时的情景: 手电筒光线射进四千年前的一个狭小世界,我朝下望去,看到无数精致的彩绘俑四处行进。一名身材匀称、纤细高挑的女孩从人群中朝我凝视;有一群人手举木棍驱赶着浑身斑点的公牛;划桨手们正在一队船上用力划桨,有一条船似乎要在我眼前沉没,船首摇晃着寻找平衡。所有这些繁忙景象都处于不可思议的静寂之中,似乎是我回望的四千年前的场景过于遥远,即便是回声也难以传入我的双耳。 他们意外发现的是一群从未被打扰过的窖藏陪葬俑,它们的墓主人是古埃及大贵族麦克特瑞,他是公元前2050年法老门图霍特普二世统治时期的宫廷大臣和管家。按当时习俗,要为如此位高权重者定制这些小传魂俑,供墓主人死后继续享乐——它们将永远为死者提供生前享用过的一切服务。这些俑通常被放置在陵墓之中,很少能躲过数世纪盗墓者的掠夺。由于某种原因,麦克特瑞将自己的陪葬俑置于与墓室相邻的一间密室,结果令它们得以完整地保存下来。在所发现的陪葬俑中,这批窖藏是最大、最完整的一组,细致入微地再现了古代埃及的日常生活景象。小陪葬俑们几乎展示了社会各个阶层的活动,尽管雕工粗糙,对生活的观察却十分精准:记录员在清点各种家畜,牧人们在照管羊群,公牛在被人喂养、屠宰、加工制作准备送上餐桌,面包师们在打理烤炉,酿酒者在调制捣碎的配料,女人们在纺纱、纺线准备织布,木匠们挥舞扁斧砍伐原木、将其锯成厚木板,船夫们在水上操控着各种小船,侍从们忙着为船上享乐的贵族准备吃喝;还有以前从未见过的场景——为款待死者灵魂而建造的花园,其四周环绕着规整的围墙,配有可以盛水的铜池和微缩树木,每片树叶都是雕刻而成,挂在自己的位置上,每根树枝都长出了下垂的果实。虽然开罗博物馆藏有几个类似造型的东西,但大都会博物馆的藏品是已知存世的最可爱、最具启迪意义的展品。 20世纪20年代是埃及考古的伟大时代。1923年,图坦卡蒙墓的公开成为公众心目中的大事。为寻找这位18王朝时期的帝王,英国卡尔纳冯伯爵资助成立了一支私人探险队,在英国考古学家霍华德•卡特带领下不停地发掘了6年。图坦卡蒙是异教徒埃赫那吞国王的继任者,埃赫那吞曾经打破祭司们操纵的神学枷锁,将都城从底比斯迁至阿马尔奈,结果使国家陷入一片混乱;他的儿子图坦卡蒙只得屈服于实力强大的祭司,恢复了对埃及原有众神的崇拜,将王宫迁回底比斯。一些考古线索表明,图坦卡蒙的陵墓就坐落在国王谷的某个地方。令人好奇的是,1909年大都会博物馆曾收到美国百万富翁、考古学家西奥多•戴维斯捐赠的东西,他曾在埃及有过几次重要发现(1906年利思戈转投纽约时,他随之改变了赞助对象),捐给大都会博物馆的是一批窖藏文物,后来证明那批东西属于图坦卡蒙所有;如果戴维斯那批窖藏被正确释读,它或许会直接引向图坦卡蒙墓。1922年,卡尔纳冯伯爵和卡特已渐渐不再抱有希望,两人一致认为,这将是他们在国王谷的最后一个发掘工作季;11月4日,即卡特开挖的第五天,一位民工发现在之前发掘过的拉姆西斯六世陵墓的下面隐藏着一段阶梯,它通向一处原封未动的石门;卡特在门上开了个小洞,朝里面望去,看到了无与伦比、每个考古学家都梦寐以求、令人窒息的场面。那是一座未被盗墓者光顾过的帝王陵墓,装满了“珍奇动物、雕像和黄金——到处金光灿灿”。 世界各地的报纸几乎都用头版报道这一发现,为之后几年的周日增刊提供了报道素材,也为考古学家们带来了许多令人头疼的新问题。卡特的发掘团队力量太弱,不可能应对绘图、清理陵墓及陪葬品分类等大量工作(这些工作共用了10年时间)。利思戈马上大度地向卡特伸出援手,指派大都会博物馆探险队4名最有价值的成员——亚瑟•梅斯、哈里•伯顿、沃尔特•豪泽和林斯利•霍尔为卡特工作,直到他不再需要他们。温洛克缩减了大都会博物馆探险队的发掘规模;在随后的工作季,当卡特与埃及当局之间出现问题时,他或多或少地帮助化解了危机。 霍华德•卡特才智过人,却生性暴躁。几年前,当两名有些醉意的法国外交官在其发掘工地滋事生非时,卡特竟私自逮捕了他们。由于法国仍对埃及保留着相当影响,法国人仍按惯例担任着埃及文物局局长一职。有人强烈建议卡特向法国驻埃及大使正式道歉,卡特拒绝道歉,结果使自己丢了工作。卡尔纳冯伯爵雇用卡特时,他的生活十分艰难,靠绘制出售埃及花鸟水彩画及其他探险队接济勉强糊口。卡特与卡尔纳冯伯爵一见如故,伯爵是运动和赛车达人,遭遇致命车祸后来埃及疗养,很快痴迷上了考古。 在近代发现的墓葬中,图坦卡蒙墓是唯一保持原状的古埃及法老陵墓。它的公布及随后世界各地的报道激发了埃及人的民族情感,要求从外国(主要是英国)统治下获得完全独立的呼声日益高涨。埃及人渴望改变与外国考古学家平分出土文物的做法。在此协商中,卡特的暴躁脾气再次失控;埃及当局愤怒地废除了他的发掘许可,没收了图坦卡蒙墓的文物,不允许他再提出任何申诉。卡特随后提起了诉讼,但当他的律师在法庭上羞辱埃及人、称他们的政府表现得“如同土匪”时,诉讼被无限期休止。卡特授权温洛克,让他在今后与埃及人打交道过程中全权代表自己。温洛克请他放心,并要求他未经允许连喷嚏都不能打,因为担心他一开口就会出言不逊。之后,卡特悲伤地离开了埃及。如果不是那年秋天埃及政府在军队总司令被暗杀后大换班底,他很可能永远也回不来了。经过温洛克及时的运作,新政权悄无声息地同意卡特再次入境,继续在图坦卡蒙墓开展工作。卡特不在期间,温洛克对该墓进行了细致照管。 图坦卡蒙墓开启后不久,埃及人确实设法废除了五五分成协议。新法规在发掘者分成出土文物方面故意语焉不详,基本上由埃及当局自行决定,并借此削减外国探险队在埃及的挖掘活动。大都会博物馆已在埃及陷得太深,无法考虑全身而退;此时,温洛克雇用的民工和小工数量已高达600人,尽管出台了新法,他仍设法将相当部分出土文物运回纽约。皮埃尔•拉科是埃及文物局前局长马斯佩罗的继任者,为拿下此人,温洛克经常苦口婆心,直到忍无可忍。他对拉科说,如果大都会博物馆拿不到足够的顶级出土文物,董事们(类似于古埃及旧王朝时期的众神)就不会批准探险队的来年经费。温洛克的努力奋斗使大都会博物馆埃及艺术部稳步壮大,展厅数量不断增加,藏品琳琅满目,堆满了四间大库房。埃及艺术部已确实成为大都会博物馆的馆中馆,拥有自己的修复室和修复师,其年度预算额仅次于绘画部。利思戈1929年退休时,温洛克被授予掌管埃及艺术部和埃及探险队两顶王冠;毫无疑问,大都会博物馆拥有了全美国最包罗万象的古埃及文物收藏。 20世纪20年代末,温洛克又走出一招出人意料的妙棋,显示了他的坚忍不拔及在考古方面的第六感。哈特谢普苏特女王神庙是底比斯古城遗址的地标之一,大约建造于公元前1500年。之前,已有几支探险队对神庙进行过发掘,但无人动过连接神庙与尼罗河谷的大道或长堤。在哈特谢普苏特女王时代,此类大道两旁应排列着各种雕像。1923年,利思戈和温洛克决定在大道北边开挖,很快发现了石雕碎块。显然,这些雕像是被有意破坏;碎块数以百计,有的很小,有的则重达1吨;拼接这些碎块是一件苦差事,一直延续了好几年,远比拼接历史费时费力。 哈特谢普苏特女王一生丑闻缠身,她是图特摩斯一世国王的女儿,嫁给了后来成为图特摩斯二世国王的同父异母兄弟。公元前1504年,图特摩斯二世驾崩,他与后宫贵妃所生幼子继承了王位,被称为图特摩斯三世(即中央公园方尖碑悼念的那位法老)。哈特谢普苏特代为垂帘听政,权力的味道激发了她的野心,使其置传统于不顾,宣布自立法老。在长达20年的时间里,她统治了上下埃及,实施积极、绝大多数算是仁政的管理,雄心勃勃地大兴土木。哈特谢普苏特的总管是珊缪,他是她的主要顾问、心腹和不容置疑的情人,两人合力建造了雄伟神庙,遍布她以不同形象出现的自雕像:狮身人面像、下颚系有礼仪胡须的奥利西斯神像,以及她20岁作为公主时的雕像。当时,哈特谢普苏特承认:“仰视公主像,她比其他一切更漂亮,她光彩照人,形象充满神性,她是洋溢着青春气息的美丽少女。”具有骑士风度的温洛克完全认同哈特谢普苏特对自己的描述,认为“自有镜子以来,她或许与众姐妹一样,擅长鉴赏自身魅力”。公元前1479年,哈特谢普苏特神秘逝世,无人知晓她的死因及当时的情形,但史料显示,哈特谢普苏特死后,已成年的图特摩斯三世马上下令销毁继母的所有形象,抹去她留下的所有痕迹。哈特谢普苏特的雕像被砸碎,扔到神庙前的大道两旁,逐渐被黄沙和杂物埋没。 这些雕像的碎块并非全部原地保留。自图特摩斯三世以来,埃及石匠显然在哈特谢普苏特神庙大道旁四处翻找过石料,将合适的石块搬至其他建筑工地重新使用。温洛克的民工们发现,距神庙半英里之外的地方也有这些雕像的碎块,有的甚至被搬运至更远的地方。 1928年,几尊哈特谢普苏特雕像修复完成。大都会博物馆有一尊哈特谢普苏特女王的花岗岩头像异常漂亮,只是一直未找到它的躯干;与之相反,博物馆员工们倒是拼接出了6尊无首狮身人面像。那年夏天,当温洛克在馆内图书馆查找德国考古学家的一些记录时,有一份资料使他浮想联翩。1843年至1845年,普鲁士考古学家莱普修斯在国王谷发掘,他曾从希腊公使那里购买过一尊失落头像的哈特谢普苏特女王坐像,以及一尊戴王冠的花岗岩狮身人面头像,那两件东西目前在柏林博物馆。温洛克拿到了柏林雕像的照片,对其进行了认真研究。在接下来的秋季,在赴埃及开展冬季发掘时,温洛克顺道去了趟柏林;他在行李中携带了大都会博物馆那尊无躯干女王雕像的石膏模型,以及一件残破的女性鼻子模型,他认为它属于柏林博物馆那件狮身人面头像。“是否允许我看看它的鼻子?”温洛克一边问,一边用拇指使劲摁头像的鼻子;鼻子被弄了下来,表明是石膏复制品。温洛克拍了拍从大都会博物馆带来的鼻子模型,与残缺处严丝合缝。双方经过友好协商,决定各自保留本馆所藏头像,而将雕像的躯干进行交换,以便双方都拥有更多完整的哈特谢普苏特女王像。此举使众多的纽约学生受益,当他们成群结队穿越大都会博物馆大厅时,会从这位令人仰慕的女士身边经过。据说,轻轻抚摸雕像膝盖的人,会避免对政治产生痴迷。
商人与收藏——大都会艺术博物馆埃及藏品的由来
书名: 商人与收藏
作者: [美] 汤姆金斯
出版社: 译林出版社
原作名: Merchants and Masterpieces:the Story of the Metropolitan Museum of Art
副标题: 大都会艺术博物馆创建记
译者: 张建新
出版年: 2014-5
页数: 318
定价: 38
装帧: 平装
丛书: 博物馆与文化遗产译丛
ISBN: 97875447337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