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美国的保守主义者们而言,1945年的世界并非是一片乐土。虽然事实上,纳粹和日本帝国倒台普天同庆,所有保守主义者都受到感染,但是他们马上惊恐地发现,一个新的苏维埃帝国正从德日帝国的废墟中崛起。在国内,第二次世界大战把新的权力留给了国家,罗伯特·A.塔夫脱等保守主义者们曾经预见到这一点并感到害怕。这些权力是根据战争的需要而集聚起来的,并不是选择的结果;不过,美国人民接受了这一点,他们认为政府担当的新角色是正当的,原因是,美国作为一个国家在战争中是如此成功。一个鄙夷全球驻军、鄙夷权力集中的旧美国似乎一去不复返了。“战争是对国家的治疗”,伦道夫·伯恩*曾以这样的笔调来表示对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反对。持反国家态度的保守主义者担心,第二次世界大战证明了伯恩的正确。
保守主义者抱怨道,是战争而不是新政结束了大萧条,这一看法有些道理。但这正是他们的问题所在:战争结束了大萧条,而大萧条,如历史学家杰弗里·佩雷特所言,是“本世纪美国发生的最接近一场真正的社会革命的事务”的一部分。虽然许多人注意到了战争对于经济的促进作用,但是很少有人注意到战争其他方面的后果。事实上,佩雷特认为战争摧毁了“矗立数十年之久的通往社会和经济平等的障碍”,结束了“旧有的金字塔形的阶级结构”,创建了一个“真正的中产阶级国家”。战争创造了“众多成为政府受益人的新团体”。在战争期间,“获得高等教育的途径第一次真正地变得民主”,“现代民权运动也拉开了帷幕”。“寿命的最大延长”发生在战争期间,战时同样发生的还有“美国历史上绝无仅有的国民收入基础再分配”。
保守主义者并非反对所有这些进展,但是他们对旧有等级制度的崩溃感到不安,并且坚决反对新出现的强力国家。当时陆军中的一位年轻中士拉塞尔·柯克—日后他将成为战后最重要的保守主义知识分子之一,同许多人一样,将全球性的对外政策视为罗斯福扩张政府权力的途径。年轻的拉塞尔·柯克,当时是陆军化学战部队的一员,在信中抱怨军队的低效率、政府的家长式作风,还有他所称的自由主义的“全球化鬼扯”。他尤其讨厌征兵,他在1946年所写的一篇文章中宣称:“抽象的人道主义将奴役—只要它是国家的奴役—视为一项特权。”
这一时期,政治上吊诡的情形是,战争在释放了一场社会革命的同时,也至少在表面上预示着右派的政治复兴。在1942年的中期选举中,共和党人赢得了众议院209 个席位中的47 席。这是自1930 年以来共和党人在众议院中获得的最高席位,在此之后的1944年至1990年里,共和党人仅有两次超过这一数目。共和党人的部分收获可以归因于战时混乱所导致的低投票率。但是罗斯福自己使新政的势头回落,即所谓的“新政博士”为“赢得战争博士”让道。许多新政项目被废弃或是缩小规模。在战争中,商业担当起更为重要的角色,而这是许多自由派所不喜的;为战争而支出的税赋,虽然是累进的,却更沉重地压在了收入不高的纳税人的肩头,这也是自由派不愿意看到的。1942年的选举发出了第一个讯号,即新的繁荣,及其催生的新的混
乱,还有美国的新的全球角色都在帮助被大萧条粉碎的共和党获得重生。
虽然保守主义者在当时没有给予充分的关注,但战争事实上将新政主义转变为某种不那么有害(从他们的观点来看仍然有害)的事物。正如历史学家艾伦·布林克利表明的那样,战争的经历使得新政主义者们相信,促进繁荣“并不需要增加国家对于资本主义机构的管理”。新政主义者在1930年代对资本主义是否能快速增长产生过疑问,现在他们认识到资本主义有这样的能力,只要国家通过刺激性的财政政策和积极进取的社会福利项目来扩大消费,以此来干预经济。这样,凯恩斯革命赋予政府在维系资本主义方面一个中心角色,这是保守主义者所反对的,但并不是一个侵入性的角色。
自由派能够接受这一新的、对资本主义更具和解意味的立场,因为这依然能使他们获得许多他们想要的东西—承认政府在促进繁荣中所担当的角色,面向穷人的收入再分配,联邦对教育的资助,甚至包括通过军中庞大的医疗网络实现的一种(临时性的)公费医疗。虽然许多自由派在新政走下坡路时忧心忡忡,斯图尔特·蔡斯却问道:“那又如何?”蔡斯是自由派,他的书在1930年代初期曾为新政命名,他现在认为,“事实表明,老百姓获得了喘息的机会,而这比1938年的自由派用了一代人的时间期盼的都要好。”保守主义者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他们为此而担忧。事实上,通过认可资本主义的诸多美德,新的自由派经济学留给保守主义者攻击的目标变得越来越少,而要想论证新政自由主义者是在鼓吹某种形式的社会主义则变得难上加难。
以右派的观点来看,来自海外的也并非好消息。不仅苏联军队占领了东欧的大部分,不仅共产主义者在中国将革命不断推向前进,即便是在美国占领的西欧,社会主义者和共产主义者也显示出非同寻常的新力量。在意大利和法国,共产主义政党的进展非常迅速,因其反法西斯和反纳粹的地下战争而赢得了广泛赞颂。在1945年英国大选中,工党获得了压倒性的胜利,导致了温斯顿·丘吉尔的下台,美国人对此感到震惊不已。国家权力似乎取得了胜利。乔治·H.纳什书写了战后保守主义知识运动完整的信史,他引用了历史学家莫蒂默· 史密斯1945 年的一篇文章,该文非常典型地反映了当时保守主义者的焦虑。史密斯写道:“在战后计划者们刺耳嘈杂的合唱中,一个和谐的主旋律却一以贯之:个人必须将自己越来越多的权利交给国家,然后由国家来保证他享有被委婉地称之为安全的东西。
对于保守主义者而言,学术阵地比起外边的世界来,危险也不小。大学中占支配地位的观点似乎都是自由主义和社会主义的。凯恩斯的经济学完全压倒了自由市场观念。保守主义者们非常同意小亚瑟·施莱辛格1949年在《中枢》一书中所下的断言:“进步主义者,总的看来,创造了我们此时的舆论风气。”正如小威廉·F. 巴克利指出的那样,保守主义者对于国家主义的攻击主要是通过商会和全国制造商协会完成的。但这些组织,都因自身处于利害关系之中而无法拥有广泛的信誉。传统的观点,尤其是那些与宗教有关的传统观点,在知识分子的世界观中似乎没有任何立足之地。正如莱昂内尔·特里林在1950年代断言的那样,自由主义者们甚至感受不到严肃的保守主义知识分子的反对。在《美国的自由主义传统》一书中,历史学家路易斯·哈茨宣称,在美国自由主义是唯一真正的政治传统。保守主义者也是自由主义者,罗伯特·A.塔夫脱同意这一立场,因为在他整个的政治生涯中,他都自称是一个“自由主义者”。美国保守主义者面临来自学术界的某种带有轻蔑性的质疑,比如施莱辛格就提出:“为什么美国保守主义如此见风使舵、如此没有政治责任感呢?”他的回答是:“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美国的保守主义政治
是财阀统治的特有产物。”在美国,保守主义者甚至都不能指望贵族,因为自联邦党人时代以来,贵族们就经常“与左派结盟来反对商业统治”。如果美国的保守主义从好心的贵族们那里都得不到支持,那么他们到底还能有什么呢?
…………
保守主义大师小威廉·F.巴克利与里根总统
为什么美国人恨政治——【一】
书名: 为什么美国人恨政治
作者: [美] 小尤金·约瑟夫·迪昂
出版社: 世纪文景 上海人民出版社
原作名: Why Americans Hate Politics
译者: 赵晓力
出版年: 2011-4
页数: 408
定价: 45.00元
装帧: 平装
ISBN: 978720809694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