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 年,小亚瑟·M. 施莱辛格在他那本影响巨大的、代表实用主义自由主
义的宣言《中枢》中,自信地提到了自由主义的成就和持久影响力。施莱辛格有
理由充满希望,他在民主党第五次连续赢得总统选举之后写道:“对于一代人而
言,美国自由主义有着积极而自信的光环。它代表责任,代表成就,而不代表沮
丧和感伤;它是社会变革的工具,而不是个人发神经的手段。”他也作出了预言:“在我大部分的政治意识中,美国是一个新政国家,我希望它继续保持为一个新政国家。”
美国自由主义的中枢,在1960 年代饱受压力,到了1970 年代则土崩瓦解。它无法抵挡围绕越战、种族、女权主义与反文化等问题上的暴风骤雨。美国政治从来没有彻底从中枢的内爆中复原。存在一个中枢的想法使美国政治得以缓和。它的崩溃与它的建立一样,代价高昂。中枢政治也许非常沉闷,但中枢政治也非常平和。二战后,中枢达成了美国的全球主义对外政策共识,既排斥左派分子,也排斥孤立主义者。当约瑟夫·R.麦卡锡起来反对中枢领导人的时候,“美国人支持民主行动”的自由派摇旗呐喊,德怀特·D. 艾森豪威尔那样的保守派也在背后悄悄支持,两者的联盟把麦卡锡压得粉碎。的确,艾森豪威尔所扮演的角色让许多保守派怀疑他是否名副其实。在民权上,中枢对于美国黑人的道德呼喊反应迟钝。等它作出反应的时候,又行动迟缓像块木头。居然让共和党参议院员领导人埃弗雷特· 麦金利· 德克森(没人否认他的保守派身份)和休伯特· 霍拉蒂奥· 汉弗莱一起行动。
中枢也相当有教养。诚然,它也搞消极竞选,并承受其后果。富兰克林·D. 罗斯福,应当被视为中枢的创始成员。他不得不容忍托马斯·E.杜威*的论点,杜威说他是那些有“共产主义倾向”的工会领导人的马前卒。正如历史学家利奥·P. 里布福所指出,当碰到反纳粹干预主义的反对者,中枢的领导人是很无情的,反法西斯的“褐色恐惧”要优先于反共的“红色恐惧”。中枢不论是其左翼还是右翼,都将杜鲁门反共政策的反对者视为斯大林的神经紧张的护道者而不予理会。尽管如此,中枢还是可以在一个文明的框架下进行政治运作。因为从二战结束到1960年代,在一些基本问题上国内的确达成了广泛的共识:自由市场经济的丰富出产为全球主义的对外政策提供了保障;一个适度的福利国家;生活质量稳步增长,美国人乐于过一种以孩子为中心的家庭生活。很少有美国人质疑这个信条的任何一方面。在1960年的总
统选举中,约翰·肯尼迪和理查德·尼克松都完全拥护这一套,他们的争论仅仅在于如何让经济增长更快,以及如何更好地对付共产党。这两个候选人之间的分歧非常模糊,这促使了施莱辛格把一本支持肯尼迪的小册子命名为《肯尼迪还是尼克松:有什么差别》。这个问题的确难以回答,值得让一位杰出的历史学家绞尽脑汁。
不过,施莱辛格的文章也暴露了中枢的问题。从批评者的角度看,中枢政治是温和的中间派立场,它既排斥活跃的左派,也排斥活跃的右派。这个体系让大体上相同的人掌权,这让左派和右派都感到沮丧。回头看,让人惊讶的是,新左派和当时正在崛起的右派几乎以完全相同的词汇描述他们的敌人。新左派鄙视“体制自由派”,而右派憎恨“自由派体制”。在名称上的些微差别也揭示了很多东西—双方都把最重要词语放在前面。新左派不喜欢自由派是因为他们代表“体制”,而右派之所以不喜欢“体制”,那是由于它是自由派的。
中枢的存在,有助于盲目的自由派应对1960 年代遭遇的形势变化。中枢理念假定,社会阶级的不同在这个国家已变得越来越不重要了。美国的工人( working man,用“男人”这个词是贴切的)被认为是富足的,说美国工人感到重压,似乎是荒唐的。这个观点让自由派发动一场运动去支持黑人以及贫困白人,而不必为抚慰白人蓝领工人而殚精竭虑。这样一来,在1960 年代后期,当白人工人起来造反,说“体制”忽略了他们的需要的时候,自由派却认为他们的焦虑是非理性的和种族主义的,轻易就给打发了。中枢对反越战浪潮最初也是大惑不解。大多数自由派和保守派刚开始的时候像看待朝鲜战争那样看待越南战争:阻止共产主义扩张是美国必然要扛起的重任。反对美国在对外政策中展示力量,就是和中枢(至少从)1940 年以来所教导的一切分道扬镳。但随着时间的流逝,正如我们所看到的,中枢自由主义之翼的一大块抛弃了战争,加入了新左派,让政治上反体制的对外政策再度获得合法性。第一个这样做的就是小亚瑟· 施莱辛格自己。这个曾经命名“中枢”、给“中枢”洗礼的人,要比中枢的绝大部分成员理解得更清楚:战争为破坏中枢到底做了什么。
对越南战争和种族问题的争论,使得中枢不再是支配美国政治的力量,这是从未有过的。新左派和新保守主义者的崛起是自由主义的中枢岌岌可危的最明显标志。乔治·华莱士、乔治·麦戈文和吉米·卡特这三个人的政治生涯和中枢的崩溃紧密相连。吉米·卡特成功地赢得1976年的总统提名,以及他掌权后的失败都是由于这个自由主义中枢的崩溃。
吉米·卡特,1980年4月
为什么美国人恨政治——【一】
书名: 为什么美国人恨政治
作者: [美] 小尤金·约瑟夫·迪昂
出版社: 世纪文景 上海人民出版社
原作名: Why Americans Hate Politics
译者: 赵晓力
出版年: 2011-4
页数: 408
定价: 45.00元
装帧: 平装
ISBN: 978720809694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