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小学一二年级时看的影片几乎都是喜剧片。 那时,由于父亲的工作关系(他在南满铁路公司工作),当时我住在中国东北。父亲爱看电影,时常带我去散步,顺便去影院看一场电影。我还记得,傍晚时分父亲对我说:“跟我去吗?”我总是异常地兴奋,心想,今天又能去影院看电影了,于是便装做老实听话的乖孩子,跟着父亲去散步。每当走到电影院门口,父亲停下脚步注视广告或剧照时,我总是紧张地察看着父亲的表情,心里催促道:“快进去吧,快进去吧。”每当掀开电影院的门帘,走进一片漆黑的大厅时,我会产生—种整个身体像被吸进了另一个世界,紧张得直打颤的惬意之感,使我念念不忘。 看电影时,我经常放声大笑。因此父亲总是唠唠叨叨:“带你去看电影够麻烦的,瞧你那傻笑,成何体统!”那时,看的榎本健一啦、花菱啦等演的喜剧片中的一些场面,至今还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里。虽说尽是些无聊,荒谬、胡诌的片子,倒也别有风趣。不知为什么,这种有趣的片子,今天已经绝迹了。 少年时代看的影片,留在我记忆中的都是喜剧片。喜剧以外的影片第一次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是小学二年级或三年级时看的,由田坂具隆导演的《路旁之石》(1926)。那时,有一个叫阿文的姑娘在我家当佣人。当时到中国东北去当女佣的,大都是些在日本生活不下去的贫困的农家姑娘或渔家姑娘。阿文就是九州五岛的渔家姑娘,她所讲的故乡五岛的美丽景色,我这个对日本一无所知的日本人听起来,简直成了我所没有看到过的异国风光,勾起了我的想象和向往。 这位阿文姑娘曾和我一起看过电影。当时正是李香兰(即现在的山口淑子)红得发紫之时。李香兰和长谷川一夫二人合演的《白兰之歌》(1939)上映之后博得了高度评价。当时的详情我记不清了,只记得阿文姑娘是这二位演员中一位的崇拜者,她可能跟我父母说想去看这部影片。我母亲担心一个年轻姑娘独自外出会发生意外,虽说我只是小学二三年级的学生,但两人结伴总比—人好,于是母亲对我说:“你也一起去吧。”我喜出望外,因为能看场《白兰之歌》嘛,我连声答应便去了。当时,电影院一场放两部片子,那天同映的片子是《路旁之石》。我从来没听说过《路旁之石》这部影片,我的目的是看《白兰之歌》。那么,这部《白兰之歌》是什么情节,我现在早已忘得一干二净了。相反,同映的《路旁之石》一片,在相隔四十年之久的今天,我却记忆犹新。当时,我好像看外国影片似的,想不到“内地”有这种生活。它之所以是一部优秀影片,因为它能打动不同风俗习惯、不同年龄层次的观众。特别是最后一场戏,我记得最清楚的是这些镜头——擦着灯罩的少年吾一被蛮不讲理的小姐臭骂了一顿,吾一忍无可忍,气愤地将灯罩摔在院里的铺路石上,又把擦好的三四个灯罩全摔了个稀巴烂,然后一手提着用包袱皮包着的行李,当着那位被惊得呆若木鸡的小姐的面,飞也似地跑出她家。少年吾一趿着木屐,走在昏暗的小胡同里,发出咯嗒咯嗒的响声,不久便来到了大路.漫无目的地向着远方走去。一辆有轨电车慢吞吞地驰向前方…… 去年电视里又播放了田坂具隆导演的《路旁之石》,使我有幸能在四十年后再度欣赏这部影片,最后的—场戏和我记忆中的一模一样。除了跟拍少年吾—走在胡同的镜头格外长是这次新的发现外,结尾仍然是一辆有轨电车慢吞吞地朝着前方驰去。电影是多么美妙的艺术啊!我为此情不自禁地流下了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