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高兴能把这本书献给中国大陆的读者,非常感谢出版社给我这个机会,与他们分享我的一些思考,我希望书中的话题能激发学者、影像保护者和大众,对围绕视觉文化的重要问题做更进一步的省思。 尽管一些术语让人感觉高度归纳、抽象,像是在搞电影研究,但这本书并不是谈电影理论的。恰如我的预期,这本书在公众中造成了很大反响,从支持的到极度困惑的,到彻底否定的,什么态度都有;在我看来,这恰好说明书中的疑问同时也质询着我们长久以来在认识历史、技术和艺术时抱有的价值观和偏见。自英文版面世之后,我收到过若干评论,质疑这本书警句式的行文风格以及第一部分与后两部分之间的联系。要作者去解释他作品的构造,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主意,一本书应该在作者离世、不能再为它辩护之后,自己仍能长久地站得住脚。不过,在此我谨建议读者不要把本书的第一部分看作理论练习,要是跟看相册似的快速浏览过去再进入下一个部分,那就更不可取了。其实这三部分是紧密交织的,哪一部分都不该单独分开看,尽管有时候它们是自不同场合探讨不同话题而得来的。 我想这本书的理想读者要愿意以非数字化方式——我的意思就是很慢、非常慢地——阅读第一部分:每个星期读一章,以近乎冥想的方式静静地消化内容(这部分有52章,正好用一年时间)。阅读过程中,每一章里图片及论述文字之间的关系会变得越来越清晰,这更是两种声音之间的对话,而不只是简单地用文字为照片加上评注。较之原来的英文版,这本书里有三个章节换了新的图片,我认为这样能有更鲜明活跃的图文交流。读到最后,另两部分的内容才会揭示这些章节的含义,这两部分的风格很不一样,甚至是对立的——我有意在全书三部分之间设置了彼此映照、冲突的关系。你们的阅读可能产生很多种结果,其中之一就是读解这种映照与冲突,并发展出更深一层的思考——这很像园艺设计,园艺师种下一棵树,但并不确知将来这棵树会生出多少枝节。 我希望这三部分之间的对话(不管是顺势深入还是对立反驳),能够展现出我对活动影像未来之担忧的本质与本因。在这些文字第一次出版的时候,有些见解还显得杞人忧天;而到今天再看,那已经算过度乐观了,这多么讽刺。数字化已经不是选择与否的问题,事后看来,或许我们从来就没有过选择的余地。数字技术本就是为了普遍深入地影响我们的生活而设计的,我们现在面对的威胁(或许已是既成事实),是眼看着这强大的、可能是破坏性的工具重塑我们的文化遗产,而且这重塑是不可复原的。本书付梓之前,我曾认为我不必强调自己从本质上说并不反对数字化,一切取决于我们如何使用这技术,尽管有保留意见,我还是相信数字技术可能为这个社会带来益处(毕竟就像核辐射,可以用来对付癌症也可以夺人性命)。当时我只是相信,对这项易变无常的技术,最好的情况是利用不足,最坏的情况是滥用误用导致破坏性后果,我现在也还是这么想,这场革命首先牺牲掉的,就是我们对电影和历史的观念。此外我确信,这场革命并不像一般人认为那样是走向民主,我们必然要向数字技术与生俱来的专制基因妥协。问题并不在于该接纳还是拒绝,我们自己对所谓人类进步的渴求已经把数字技术的存在强加己身。不过,假如我们还把历史看作文明不可或缺的成分(我可不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事),那么在数字化于我们生活中迅速取得霸权的时候,我们仍可以思考能以什么方式保留和发展历史的理性。法国小说家雷蒙•格诺(Raymond Queneau)在他的作品中雄辩地阐述过这个观点,这是本书中诸多思考的主要来源。从这点来说,亚洲思想的古老传统将令中文读者获得格外的警觉与洞察,这在欧美文化中早已绝迹。 保罗•谢奇•乌塞(Paolo Cherchi Usai) 02004年7月,于拉脱维亚首都里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