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长得像永生的童年,相当愉快地度日如年……然后崎岖的成长期,也漫漫长途,看不见尽头……然后时间加速,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张爱玲《对照记》 王石的“石”,是母亲的姓。虽然后来有人按字索义说,这个名字隐喻了他未来要爬山的命运——山,大石也,但其实,他的名字来得简单却郑重,将父姓和母姓集于一身,是一种由衷的宠爱,更是一种无言的期待。尽管姐妹兄弟有8个,唯王石独享了这个权利。他是父母的第一个男孩,在中国人传统的观念里,这样的孩子一定是金贵的,却也是最令人紧张的,因为他天生责任重大。 王石的出生地点是广西柳州,所以在他以后的履历上,他的籍贯经常被误为广西柳州。这个地道的南方城市,在几十年后明显表现出没有任何影响到王石的地方——他是地道北方人的性格,因为他是纯粹的北方血统。 王石的父亲生长在安徽大别山地区,熟悉中国革命史的人都知道,这个地方在上个世纪的战争年代,是最为红色的革命根据地,是中国共产党的大元帅徐向前根深蒂固的根据地。当年红四方面军就在大别山根据地威镇四方,王石的父亲就是在这里参加了红四方面军。大别山地区地处安徽北部,民风淳厚,却也历来贫困,即便是今天,那里依然属于全国经济不发达地区。这个曾经为中国革命做出过很大贡献的土地,像许多和它一样的革命老区一样,“忍受、奉献”成了他们的代名词。王石父亲的经历,就像那个年代的典型故事:兄弟5个,有3个加入了红军。在那样的战乱年代,这是唯一能够自救的出路,也从此注定了王石与军队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 王石回忆父亲的时候,最多的说法是:不善于交际,沉默寡言,热爱劳动。大概和土地关系紧密的人都有这样的性格:沉默、宽厚、脚踏实地,王石的父亲也是一样。虽然在解放初期,王石的父亲已经是处级干部,这已经是不低的干部级别了,但他却一直是个低调处事、不事张扬的人。他和他的战友们一样,从战争年代一路艰难地走过来,经历了国家最纷乱的时期,待国家政权稳定,他们这一批人开始走上正式的工作岗位,成了政权的掌握者,却依然保留了最质朴的生活做派和纯正的思想。加上那个年代有着前所未有的纯净的社会风气和蓬勃向上的朝气,他们的生活和思想都依然保留了战争年代的单纯。 在工作之外,王石父亲最热衷的事情,就是料理家里的小院子。一般家庭都把院子侍弄成一个小花园、小凉棚什么的,但王石父亲对花花草草没有兴趣,从农村出来,对五谷蔬菜最有感情,所以他把家里的小院彻底改造成了庄稼地、蔬菜地,就像《激情燃烧的岁月》里的石光荣一样。王石记得自己的父亲一旦在院子里锄地,用手抓着土的那种幸福和喜悦,实在是当时的他难以理解的。王石觉得,自己后来比较勤劳和爱劳动的性格是父亲的言传身教留给自己的。但在当时,他和姐妹弟弟们并不能理解太多,他甚至觉得自己并不太像父亲,他们更喜欢的是父亲带着他们出去玩。旅游,也是王石父亲的爱好。 那个时候的旅游和现在完全是两个概念,无非就是父亲带着王石姐妹弟兄几个人,到郊外去走走。虽然父亲很少和孩子们亲近地玩在一起,他更多是自己一个人沉默着到处看看,但对王石和两个姐姐来说,这样的郊外“撒野”却是难得的机会,比起在家里严格的管教,这已经是绝对的“放风”了。王石觉得,自己从来都是一个对自然充满亲近的人,这也是父亲给自己的影响。 可是,沉默内敛的父亲和王石的性格实在是大相径庭。王石从小就是一个调皮好胜的孩子,唯恐别人不注意自己。读书前在东北姥姥家的时候,他就经常和村里大一点的孩子们下河去摸鱼。春天时节的东北还是寒意料峭,一帮孩子图着好玩,卷起裤腿就下河了,鱼没怎么摸着,自己倒是冻得像小鱼一样溜回家。姥姥心疼外孙,碰到这种时候,骂的心早没了,忙不迭地搂在怀里,心疼得不行——王石从来都是一个受宠的人,这从最小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 但他在村里是有权威的,因为每每在做一些类似偷瓜或其他调皮捣蛋的事情时,伙伴们往往狼狈落网或提起裤子落荒而逃,只有王石能每次动动脑筋就化险为夷。 “我小时候几乎不挨打。”将近半个世纪过去了,王石很得意地回忆自己的童年。这“不挨打”里,有他自己的小智慧,也有和他“对峙”的大人们小小的无可奈何。 起码在读小学的时候,王石是个爱逃学的学生。在他看来,玩实在比上学有趣得多,但一早一晚的出门上学、放学回家是一定要遵守的,所以中午是他可以放肆的时候。那个年代父母工作忙,经常得待在单位里,中午都没空管自己的孩子。王石屡屡叫老师头疼的就是中午会在外面玩得忘了上学,所以他的成绩平平,但他的数学学得不错,这为他在学校扬眉吐气创造了可能性。上数学课时,老师出了一道试题让学生们做,转头看见王石全然没有做题的意思,在下面玩开了,不仅自己玩,还拉着前后左右的同学一起玩。老师很生气,厉声喝道:“王石!怎么不做试题!”王石很得意:“我做好了。”老师觉得他简直在胡闹,走下去看他的作业本,的确做好了。老师没办法,现场又出了一道:“再做!不许玩了!”等老师还没缓过气,发现王石又玩上了,这次抓了个正着:“难道你又做好了?”王石很得意:“我就是做好了。”——把老师气得够戗。 即便如此调皮,但他还是像一般调皮孩子一样,有很明显的优点——他对同学一般都表现得非常大方仗义。那个时候,因为王石父母都是一定级别的干部,家里有很多培植好的盆花,是那种定期给干部大院维护和随季节更换的花。在郑州上中学的时候,一次学校要开家长会,老师很希望摆些花,但那个时候是没有那么多花可找的,买花更不可能。于是王石自告奋勇把自己家里的花借出去,学校的老师高兴得踩着三轮车去王石家取花。王石觉得这事实在自豪,认为自己帮了学校很大一个忙,可没想到有同学跑来问他:“你家是养花的吗? 怎么没听你说过啊?”王石很懊恼。这个时候他才有些明白,自己的生活环境和别人是有些不太一样的。 在那个时期,王石丝毫没有表现出以后会做大事的潜质。他和大多数的孩子一样,对学习并不热爱,成绩平平只是足以应付父母,像身边的男孩子一样,调皮捣蛋是他们生活的乐趣。他身边也有几个好得恨不能穿一条裤子的朋友,男孩子们整天在一起昏天黑地地疯玩,没有什么忧伤,也谈不上快乐——谁在孩提的时候,知道快乐和幸福是什么呢?在一天天对时光的挥霍中,他只是盼望着赶紧长大而已。在童年和少年时代的王石看来,长大了能够做福尔摩斯就是最大的理想了,那是他少年时代心目中的英雄。当然做容国团也不错,那种为国争光的感觉他觉得实在威风八面,傲视一切。这就是他的梦想,他的兴奋之源。 王石出生在1951年1月,新中国刚刚成立不到两年的时间。他的童年和少年时期,正是中国朝气蓬勃、政局稳定的十来年。王石的父母作为老革命,给孩子们提供了很好的生活和成长环境。当回忆起那十来年的生活,王石能想到的细节并不是太多,生活也许就是这样,平静的时光实际上是最单一的时光,留在记忆里也只是简单的一笔。当王石进入人生重要的16岁的时候,“文革”已经爆发了。在动乱的年代,因为时代的特殊性,王石对人生、对自己未来才开始真正地有了些思考,这也为他后来人生的爆发埋下了伏笔——当然这是后话了。 王石在父母身边也就生活了十三四年,最小的时候在姥姥家,17岁以后就去参军了。虽然只是短暂的十三四年,留下的回忆没有太多,但毕竟是人生启蒙的时期,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而且,任何一个人,无论多么长寿,人生之初其实已经奠定了整个人生的调子。王石在回忆起以往的岁月,回忆起自己的父母时,他会强调一句:“我很像我的母亲。” 王石的母亲是东北辽宁义县人,那是著名的黑山阻击战的战场。那里也是锡伯族人聚居的地方,王石的母亲,正是锡伯族人。锡伯族属于满族外八旗的镶蓝旗,这是一个著名的铁血民族。据史料记载,公元1764年,为了加强日渐空虚的西域边境防务,乾隆皇帝点中八旗中最为勇猛的锡伯官兵,将其派往伊犁屯垦戍边。3000余名英勇的锡伯儿女东出盛京,奔赴西北边陲。他们遇山开路,逢水架桥,有婴儿出生,也有壮士倒下。经过1年零4个月的艰难跋涉,锡伯人到达了位于大西北的伊犁。“伊犁屯垦戍边,惟念疆土安全。不辱国家使命,无负民族期盼。”这是史书对锡伯族人这一壮举的记载。 也许因由了民族的血统,王石的母亲是一个非常强势的人。身为8个子女的母亲,王石母亲在家里拥有绝对的权威,孩子们的管教一律由她来承担。王石记得,那个时候母亲管教起儿女来,向来有咄咄逼人之势,叫人敬畏不已。 用上世纪上半时期的话来说,王石母亲绝对是一个新女性的典范。她生长在辽宁的大家,祖上曾经是满清的高官,但到了她父亲一辈,祖上的家产已经被挥霍殆尽。王石母亲的学业,一直是靠自己的母亲和姨妈做一些女红才继续下去,但她在当时的伪满洲时期,一直上到了女子高中。在当时,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能够上到高中,已经是非常不容易了。不幸家道中落,贫困迫使王石母亲必须放弃学业,工作养家。这个女孩子一下子就表现出了她的刚强,她强烈地反对家里的安排,表示要继续读书。一时家里天翻地覆,王石外婆的说法是:“虽然没到自杀的地步,但也实在是斗争激烈。”——但终究因为家境不济,所以王石母亲只好开始工作,虽然是在义县县城里非常时髦的电话局工作,但她依然眷恋的是学校的生活。她喜欢京剧,喜欢画画,并且学校有个李老师是她很崇敬的人,她教会了王石母亲很多。 那是中国最纷乱的年代。在王石母亲工作的第一年,日本投降,中国抗日战争结束,共产党的军队进入了东北。因为李老师的影响,王石母亲抱着不做亡国奴,保卫国家的想法,参加了共产党的军队;而王石父亲,正好是在部队里面负责招兵。就这样,王石的父母相识,一个大家庭有了开始的契机。这是一个纯粹的军人家庭,正是出生在这样阳刚气十足的家庭,而且特别是有一个刚强的母亲,才造就了王石今天的性格和生活道路。 一般家庭里的母亲,都是柔肠百转,恨不得儿女就在自己手心里长大。王石母亲全然不是这样,她对儿女的管教向来很有气魄。王石和姐姐在读小学的时候,就分别被母亲委派,带着弟弟妹妹,一群小孩千里迢迢从郑州到东北去看姥姥。王石至今对那次“带队”印象深刻:在郑州火车站,王石的父母把3个孩子送上火车,只是拜托一下列车员,告诉他们这些孩子在哪儿下,转身就走了。王石当时也就13岁,带着一个弟弟、一个妹妹,摇摇晃晃就开始他们去姥姥家的旅途了。火车到北京,列车员把他们3个领下来,转给另外一班的列车员,然后3个孩子就在火车站上等,等着去锦州的火车。火车来了,3个孩子又像包裹一样被递上火车,继续摇晃着往北走,摇到锦州后,继续被转交。这次是要转一趟慢车,因为是到锦州下面的一个小站了,等3个孩子一路晃到小站上,两天时间都要过去了。可是旅途还没有结束,小站距离姥姥家还要再走十几公里的野路。于是王石领着弟弟妹妹,背着自己的行李,往姥姥家所在的旧林村走。 这真是艰难的行程,3个小孩,完全不分东南西北,仅仅凭着上一次来过的记忆,还要一路赶时间,因为天如果黑了就麻烦了。可是,小孩就是小孩,记忆是靠不住的,王石领着弟弟妹妹,走着走着就糊涂了:这里怎么好像来过了?向路过的老乡一打听,老天!走了半天,原来转了几个圈,还有十几里路才到!当时是没有电话之类的通讯工具可以联系的,唯一的办法只能是再奋勇赶路!“连坟地都走过了,走过的时候感觉背后飕飕发冷。”王石现在想起来还觉得不可思议。走了大半天,本来应该下午三四点就到了,3个小孩一直走到了深夜12点。姥姥已经在家急得不行了,唯恐村外的豺啊狼啊什么的先把外孙们给接了去。这次行程实在要了命,王石一到姥姥家,一口气就睡了两整天。到点吃饭时,姥姥把他晃醒,王石迷迷瞪瞪起来把饭刨进口,又倒头睡去了。 “这次以后,你母亲不敢让你们自己回姥姥家了吧?” “谁说啊!以后每个暑假还是放心地让我们照常回,都是小孩带小孩。其实危不危险她心里是很明白的,她就是在那样的地方长大的。” 王石后来登珠峰,周围的人在他登山的过程中,绝大部分的反应是:第一希望安全,第二希望胜利登顶。这样的反应里,担心是占了大多数的,特别是王石的家人,妻子、岳父岳母,都非常担心。唯独王石的母亲表现得非同一般,当时负责直播的中央电视台采访问她是否担心,老太太很泰然:“不担心!有什么好担心的!”——王石说:这就是我妈! 其实老太太自己勇猛起来也毫不含糊,近年来她经常生活在深圳,不时和女儿们一起去逛逛深圳的大小楼盘。女儿们都是中年人,走着走着自然有些体力不支,可一看,老太太正精神抖擞,大步流星,毫无疲累之态。想想看,这也是一个近80岁的老太太了!跟着去的万科员工直感慨:“难怪老板跟铁打似的!看他老妈的硬朗劲就知道为什么了!” 其实,这正是一个锡伯族女性的独特之处。历史上许多游牧民族,因为生活的不安定,迁徙、入侵、疾病、自然的恶变都是他们的部落或民族能否生存下去的天敌,在这样的前提下,无论何种情分,都不会用矫情的方式表达出来,粗砺的气候、恶劣的环境造就了他们刚强的性格。一个母亲,对子女能力磨炼的渴求也许超越了她要去表达慈爱的想法。王石的母亲就是这样。 当然,她的爱在关键时候却一定会表达得淋漓尽致。王石长大后当了兵,这很符合她的想法:一来部队是锻炼人最好的地方;二来在动荡的20世纪70年代,部队无疑是一个最好的避风港。但王石在服役5年后,不愿意留下来,他坚持要离开。父亲对王石的决定并没有表达太多的反对,但母亲着急了,她不是一个顺着儿子意思的温和母亲,于是她拿出了自己雷厉风行的做派,一口气从郑州赶到儿子部队的所在地新疆,坚持要王石留在部队。王石知道母亲肯定在乎自己的前途,但没想到会这么着急,竟跑到了部队上。 但这一次,王石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了,母亲没有制止得了他。这对相似的母子,在想法有冲突的时候,谁都很难说服得了对方,因为,他们是相似的,他们都非常强势。 这样的母爱在事后想起来是很有趣的。一个倔强的不肯低头的母亲,在和儿女们相处的过程中,有时会发生一些像朋友间才能发生的事,而事实上,王石的母亲,有时就更像他的朋友。 当王石从部队离开到工厂工作时,22岁的他交了第一个女朋友。第一次恋爱,心里的喜悦自然是不言而喻的。当家里的姐姐妹妹们都已经知道以后,王石觉得该带着女朋友回家见见父母了。岂料母亲的态度不改平素的作风,她根本就不喜欢儿子找的这个女朋友。或许一般母亲的心态都是这样,但凡儿子的对象,最初都是八分挑剔的心态,又或许在收到女儿们的通风报信后,她的确是不喜欢那个女孩子。反正,当时的情形就是,当王石欢天喜地把女朋友带回家,母亲已经走人,闪身而去,避而不见了。这个“严重”的第一面的任务自然就落在王石沉默的父亲身上。 虽然儿女众多,但王石父亲天性就是一个对陌生人比较敏感的人,特别跟儿子关系如此特殊的人,而且是这么正式地带上门,他一下子就开始紧张起来。本来是他提出儿子把姑娘带回来聊一聊,看合适不合适,可到了眼前,却不由得开始局促了。王石在旁边也跟着紧张,心里直打鼓,不知下文会如何。本来能把姑娘领到家里,是很高兴的事情,岂料是这样的场面。 但毕竟还是开始谈了,王石父亲郑重地和姑娘谈起了“如何继承革命传统”的话题。回想那个场面是很有趣的,两个年轻人和一个长辈在自己家里,话题是“革命传统”,而事实上是为了儿子的恋爱问题。并且,两个大男人都比较紧张,最坦然的倒是女孩子:反正不是谈婚论嫁,就是聊天嘛! 王石不记得这么严肃的话题是怎样结束的,父亲是用了什么话来送走女孩子的,因为在紧张的气氛下,用什么话来做最后总结对父亲来说都是比较难的。虽然那个女孩最终并没有成为王石的妻子,可是,那个场面,王石至今记忆犹新。那个打着特殊的政治印记的年代发生的事情,回想起来总是有那么几分幽默。王石自己现在也是一个女孩的父亲,他有时候也想,如果女儿把男朋友带到面前,自己会像父亲当年那样,紧张得找一个远到天边的话题吗?答案是:一定会。这就是一个父亲和孩子之间最天然的相连。 王石一直觉得自己是不像父亲的。父亲低调沉默,但王石从来都爱出风头,善于表达自己的想法;父亲是个安静的人,王石骨子里却充满了冒险精神。王石从来都认为这是有家庭传承原因的,因为在家里,管教他们的都是母亲,父亲的精力似乎更多放到了工作上,所以,来自母亲的影响总是大过父亲。在王石的记忆里,没有一次和父亲坐下来好好聊天的经历。在他的印象中,只有父亲的一个个举动是最清晰的,言语上却很少。父亲到底给过自己什么影响?王石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并没有想过这个问题,直到父亲去世。 王石父亲在1989年初去世,这个时候的王石,已经在深圳创业成功,事业上正是大鹏展翅的时候。父亲的突然去世,让王石感觉人生的某扇门“砰”一下就关上了,在自己生命前行的路上,某一个地方突然就熄了灯,灰暗了下来。他不知道自己竟会有这样深切的感受,这不是简单的悲伤,到底是什么?他说不清楚。自己和父亲之间,他一直觉得自己是说得清的,他觉得自己对父子之间的那种距离,是在自己的想象之中的。可是,这突如其来的消息,让他一下懵了头,他觉得生活就像断了层一样,出现了让他难受无比的空白。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王石除了工作,几乎成了一个自闭的人,以前不曾想过的点点滴滴,一点一点都涌了上来。他想起读小学和中学的时候,因为中午的时间很短,他和姐姐、弟弟、妹妹们没时间回家吃饭。其他同学都是在食堂吃或者从家里带饭,但父亲不同意,担心食堂不合口味,而从家里带去饭的话到中午已经冷了。于是每个中午都是保姆在家把饭做好,父亲骑着自行车,一间学校一间学校地送饭到孩子们手上。他记得父亲是一个不能喝酒的人,沾上一小杯就脸红得厉害,王石突然为自己不太能喝酒找到了根由,原来是因为父亲不胜酒力。他记起父亲其实也是一个不肯低头的人,特别是在政治斗争激烈的年代,其实自己也是这样的人,做人的尊严比什么都重要,这是父亲潜移默化给自己的影响。而在过去的许多年里,王石从来没有总结过这些。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父不在”,王石在那些难熬的日子深刻体会到了这句话。从离开父母出外当兵、读大学、工作,他一直在奋斗、创业,除了对自己的理想负责,另外一点也是希望能把自己的荣耀与父母一起分享,希望用自己的成功去孝敬他们。但是,父亲却在他的事业刚刚有了一点辉煌的时候撒手离世,这给王石留下了无尽的遗憾。 在一个人的成长过程中,家庭教育和社会教育相比较而言,也许社会教育的力量最终会大得多。特别是身处一个变革的年代,一个成长中的人不断在更新自己的观点、自己的思维方式,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和最初的想法大相径庭了。在时间的冲洗下,家庭给自己的影响似乎模糊得不能再模糊,可是,蓦然回首的时刻,童年的一切都还是那么清晰,最初成长的地方给自己留下的印记实际上已经牢牢刻在骨髓里,渗透在每一天每一刻的所想所做之中,细微得我们已经意识不到。可一旦到醒觉的那一天,内心的感喟却胜过身边一切令人动情的事物,那是来自生命最深处的感喟,因为,那是来自父母,是生命的根。 王石和父母生活的时间并不是很长,仅仅短短的14年时间而已,但父母的影子在他身上依然能够看得到。当我们在阅读他的时候,其实,也在阅读着他的家、他的父母。在离开父母的身边后,王石的人生画卷开始徐徐地舒展开来。也许,童年和少年时代曾经待过的东北、北京、郑州时的生活已经日益远去,不过,那毕竟是人生的起点,人生一切的缘起,即便人在天涯,那些时光的影子,依然在王石此刻和将来的生活里闪烁、摇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