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名战争艺术践行者列夫·托洛茨基(Leon Trotsky)有句名言:“也许你对战争不感兴趣,但战争会对你感兴趣。”然而,在过去的几十年中,美国学术史的整体趋势似乎都在朝着相反的方向发展。它的基本口头禅似乎是战争、军事和战略历史与研究过去毫无关联;要研究过去,就应该研究那些广泛的社会运动和成因,而不是研究军事力量。支持这种方法的人都有自己的观点,因为把军事历史和战役发生的政治和社会背景剥离开来,研究“纯粹的”军事历史和战役,似乎看起来不仅晦涩难懂,而且孤立了具体的战役。而正是这些具体的战役,给予了它们所处的背景以意义和积淀。此外,今天的学者还认为,历史上所谓的伟人,其实在关键事件中所起的作用非常有限。换句话说,战斗、战争、将军和政治家,仅仅是任何历史变化分析屏幕上一些色彩斑斓但并无实质意义的小亮点罢了。然而,曾经近距离观察战争的笔者则认为,战争和战役对人类历史进程有着直接而巨大的影响,而这一点对于理解我们所处的世界至关重要。我们相信,读者朋友也会同意我们的看法。 通过对贯穿人类历史、深刻而复杂的暗流进行更广泛的学术分析,我们得出了有趣的见解;对所有这些见解而言,战争和战役已经改变了人类事件的发展轨迹,将人类社会引向了一个全新的方向。事实上,军事因素的影响,已经改变了历史的进程,不仅在短期内,而且从长远来看,也是如此。但是,将战争和战役从它们所发生的文化背景中剥离,会带来诸多危险。坎尼会战(the Battle of Cannae),即汉尼拔(Hannibal)任统帅的迦太基和罗马共和国之间的巨大冲突,就是一个特别好的例子。这场战争引起了许多人的兴趣,从军事史学者到战略家,这在战争史是极为少见的。在公元前216年那个可怕的日子里,战争结束时,已被鲜血浸染的意大利南部平原上,留下了5万多具罗马士兵的尸体。然而,汉尼拔的胜利又带来了什么样的结果呢?罗马并没有崩塌。虽然遭受了重创,罗马共和国依旧一波接一波地组建军团,继续挑战整个西地中海和意大利境内的迦太基人,并最终攻进了迦太基人的老巢。 坎尼会战唯一显著的结果,就是汉尼拔和他的军队继续在意大利停留了10年;这虽然让罗马人很苦恼,但并没有动摇罗马人的决心。最终,西庇阿(Scipio)率领军团侵入了北非,迦太基被迫召回汉尼拔保卫他的城市。在由此引发的扎马(Zama)战役中,罗马彻底打败了迦太基,并在地中海建立了延续500多年的霸权。 在确定本书应包括的战役时,作者遵循了爱德华·克里西(Edward Creasy)在其经典著作《15场世界经典战役》(Fifteen Decisive Battles of the World)中所确立的指导原则。“有些战役……由于它们影响力持久,值得我们去关注。这些战役对我们自己的社会和政治状况产生了实际的影响;这些社会和政治条件都可以追溯到上述战役的结果。这些战役对我们有着持久而实际的吸引力……借助这些战役,我们能更好地理解自我;同时,我们也会揣度,如果这些战役出现了不同的结局,今天的我们又会如何呢?”换句话说,我们也像克里西那样,在选择战役时,考虑的是它们对人类历史发展的长远影响,而不是基于它们在军事艺术研究方面的重要性。因此,拿破仑最具决定性的两次胜利之战,奥斯特里茨(Austerlitz)战役和耶拿-奥厄施泰特(Jena Auerstedt)战役,都没有入选本书,因为它们完全没能帮助拿破仑实现法国称霸欧洲大陆的目标。同样,克雷西(Crécy)战役和阿金库尔(Agincourt)战役也没能入选,尽管它们都展示了长弓令人称奇的巨大杀伤力,英国也只是短暂地统治了法国。 引起我们兴趣的战役,都历经了岁月的冲刷,却依旧回音袅袅。而这又反过来迫使我们深入研究这些反事实历史的危险游戏。换句话说,如果战役的结果和原来不一样,此后的发展轨迹会朝着完全不同的方向吗?黑斯廷斯(Hastings)战役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因为征服者威廉(William the Conqueror)的胜利,将英格兰和说拉丁语的西方(the Latin West)紧密地连在了一起。此外,随后的撒克逊和诺曼文化大融合,导致了英语语言的形成。极具讽刺意味的是,从严格的军事术语角度来讲,哈罗德国王(King Harold)于黑斯廷斯战役之前几个星期,在斯坦福桥(Stamford Bridge)取得的胜利,更具决定意义。但斯坦福桥战役仍然是历史上的一个注脚,而黑斯廷斯战役的长期影响力,依然在当今世界回荡。当然,这也没能阻止英国工党在1933年通过了一项决议,决议主旨是“战争从未改变人类历史”,尽管其年度会议召开地就位于这场战役的遗址附近。 对待大部分历史事件,人们总是试图询问一些更宏大的问题,而我们选择的并认为曾经具有决定性意义的战役,则有着各自的特殊性。然而,例如,我们所选的前5场战役,清楚地显示了我们所说的决定性意义: 1 马拉松(Marathon)战役——使独具特色的希腊文明和文化得以延续,伯里克利时代的雅典成了此后几十年希腊文明和文化的代表。 2 高加米拉(Gaugamela)战役——预示着希腊化世界的开端,这反过来又促进了基督教的传播。 3 扎马战役——彻底摧毁了迦太基的经济和政治力量,使得罗马成为此后5个世纪中地中海的主导力量。 4 条顿堡森林(Teutoburger Wald)战役——遏制住了罗马的扩张,拉丁与日耳曼的划分得以确立。这一划分在过去的2000年里一直困扰着欧洲的和平。 5 阿德里安堡(Adrianople)战役——标志着西罗马帝国解体的开始,结束了罗马军队长达500年的军事和战略统治。 或许有人反对我们选择的决定性战役,而这是任何撰写军事史的人都会面临的必然现实。事实上,笔者更愿意承认,另外一些重要的战役也值得被考虑。当然,人们对勒班陀(Lepanto)战役的争议很大,但最终我们决定不这样做。虽然奥斯曼帝国确实对地中海西部的基督教国家构成了严重的威胁,但到16世纪末期,奥斯曼帝国实际上已经远离了这些国家。事实上,由于16世纪欧洲在世界舞台上的爆炸性进步,地中海世界正逐步失去其在欧洲大国中的政治、经济和文化等方面的主导地位。 我们对这些决定性战役的兴趣,部分源于20世纪90年代后期国防分析家们在华盛顿提出的离奇想法;他们认为,以美国的军事实力,美国军队能对任何敢于对抗美国的国家实施快速致命的打击。实际上,他们是为了战斗而去追求战斗的海市蜃楼效果——获胜者以极少的代价实施压倒性决战的神话。他们忽略了一个事实:从长远来看,大多数战斗都不是决定性的。战争胜利以后,接踵而至的往往是充斥着战败、死亡和残酷的灾难。 最后,我们在本书中所讨论的战斗,即便对获胜的一方来说,也是极其困苦、可怜和血腥的。但是我们认为,这些战役的特别之处在于,它们从根本上改变了历史走向,其影响力依旧在今日世界回荡。在今天的印度,有3.5亿人说着流利的英语,他们生活在民主的法治社会里,而这一切都源于1759年的两次隔海战争。英国当时把1759年称作“奇迹之年”。 时至今日,我们依然能听到这些战役的回音,而此书正是为这些战役而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