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次我主持的集会中,有位男士安静地坐在第一排。当活动结束,每个人都准备回家时,他来找我。他脸色涨红、汗流浃背,身体因气愤而颤抖,凸出的双眼圆睁。他走到我身边只有几寸远的地方,语气一点都不含糊地,说我是冒牌货、仿冒品、满嘴谎言的骗子,说我很危险,说我在误导大众,要我立刻醒来,否则就要我好看。他说我必须为世上所有的罪恶负责,说我是希特勒的化身,必须为我曾做过的事负责。他说他已完全开悟,所以要来唤醒我,而我唯一要做的事就是臣服于他,还说这是我觉醒的最后机会。 “你曾梦到这一刻,对吧,杰夫?你怕我,不是吗?” 你能想象得出若是我指出他的错误,告诉他他疯了,请警卫把他带走,反击,变成大师,向他证明我的力量和优越,展现我的灵性修炼已达到更高的境界等等应该有多容易吧。回应这种愤怒和威胁,彻底地反驳他是件很诱人的事。他否决了我的一切,包括我全部的教导和我整个人的存在。不仅如此,他还想把我从我自己中解救出来,要我向他屈服! 但我热衷于用更人性化的方式与他交手。他真的只是来攻击我?还是有别的意图?不管是什么,我想找到我们真正能相遇的地方。身为接纳所有浪的意识之海,总会有地方能让我们超越故事的限制,真实地与彼此相遇,不论那地方有多远。那会是哪里呢?当这男人用这么扭曲的方式看待事情时,我要如何看穿他呢? 我决定保持诚实。我告诉他我不怕他,但也不特别想参与他的瞪人比赛(他拒绝眨眼且将我的眨眼解读为害怕,他认为我的眨眼透露出我没有像他一样开悟的迹象)。我向他解释他误解了我的讯息,因为我说“这里只有合一”或“这里没有人”时,并不只是像他所想的表面意思。我也从未梦过他,但我对他说的话感到很有兴趣。我也不觉得自己需要被唤醒,或我在误导别人,但我很想了解为什么他对我那么生气。我也曾对灵性导师非常生气过,所以我了解他的愤怒,或许我们可以在那里相遇。我试着站在他的立场,用他的双眼去看,以找出他究竟如何下此结论。我想看穿他“灵性大师”的表演,并看看他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在寻找什么?他到底要什么?他真正渴望的是什么? 我鼓励他解释、澄清,然后我给他真诚的回应,不带任何攻击,而是温柔坚定地陈述我的经验。我没有假定自己了解他,只是描述自己的经验。我们绝不可能真的知道另一个人的经验。当我在那里和他交手,试着找出我们可以真心相处的地方后,奇怪的事发生了。因为我没有拒绝他,从他身边撤开,或回应他的怒气;因为我不怕他,我只是做我自己,认得自己能全然接纳的本质,他开始变得放松一点。他遇到的不是攻击,而是了解,于是他开始降低防卫。 当我们继续往下聊,我了解到他根本不是来攻击我的,而是试图让我同意他的论点——他想被听见。我感觉到虽然他发出最大的噪音,但他从没被人认真聆听过(往往都是这样)。他以最迂回的方式表达他的论点,他认为合一的灵性教导容易被利用成逃避生命的责任。“没有个别的人”这想法对他来说是错的,因为他看到世上仍有人在受苦,而且他拒绝任何人否定那个相对的真实。他不想人们超脱世界,他想要人们彻底地投入其中,而不是逃避到灵性里,所以他来把人们从超脱的梦境中唤醒。他假定我只是另一个不二元概念的导师,否认相对的真实,或许这也是他为什么叫我希特勒的原因吧。他觉得我自认为高于人类,叫我希特勒是把我拉回地表的绝妙方法!当我澄清我的立场,问些关于他的问题,听他说话,找到能同意他之处,或至少看见他话中某些真实,他放松了下来。我知道我没有需要捍卫的事物,而他的身体也因为松懈下来而变得瘫软无力。 的确,我同意不二元很容易被用来否认相对真实;是的,在某层面上,个人责任是非常重要的;没错,我也像你一样属于人类;对,我同意,小心不要误导别人很重要;我了解,如果我相信自己是知道所有解答的灵性导师这个错误形象的话,我就是个骗子。 很奇怪,我发现自己某些方面同意这人的想法,虽然他十分钟前才叫我恶魔,还拒绝我所有的讯息。他变得越来越安静。因为口有点干,他跟我要了点水暍。于是我递给他我的杯子。他看起来就像个失落的小男孩。我们沉默了片刻,他开始谈起他的人生,透露关于他自己的私人点滴。他告诉这一生的任务是拜访世界上每位不二元导师(他也视我为其中之一),然后唤醒他们!他说我是第一个没有咒骂,或把他撵出房间的灵性导师。我除了觉得好笑外,还觉得他有点可爱,这人毕生都在尝试把不二元导师从不二元的梦境中唤醒。我对他的叛逆有些尊敬,因为我也叛逆。我们甚至不约而同地笑了出来,只因都看到彼此的反叛性格。 要走之前,我没来由地想给他一个拥抱。他警告说:“杰夫,不要抱我,那很危险。”我突然间看到一个从未被拥抱呵护,于是就认定自己是危险、不能被触碰的小男孩。不管怎么样我还是抱了他。在我的经验中,拥抱一点都不危险。 我有点同情这男人。他有聪明,甚至重要的想法要表达,只是不知道如何不通过威胁别人或不躲藏在开悟大师的面具后面表达。他觉得自己必须扮演救世主,赶走身边的所有人,而不是和人们用正常的方式沟通,容许他们靠近,讲他们听得懂的话。那对他来说,太亲密、太诚实、太善良、太坦率,也太危险!真的在亲密中相遇会破坏他的自我形象,我懂。因为我以前也每天都活在恐惧、疏离和灵性的优越感中。 很明显,他就是自己最大的敌人。他想被聆听,但更深层的是,他想被爱,和每个人一样。但他的沟通方式让人几乎没办法去聆听他说的话、去爱他,甚至和他待在同一个房间。由于没有适当的沟通能力,他一次又一次被世上所谓最“有灵性”的大师拒绝。我对他不来这套(毕竟,拒绝他也就是拒绝某部分的自己),于是,我遇到了卸下面具的他。 我不是要把自己塑造成伟人,我离那境界还远得很。我只是想让你们知道,即使在最骇人和对立的会面中,你仍能找到和拒绝你(威胁你形象)的人之间的共通点。因为我知道自己的本质,是各种形象感觉能在其中自由来去的开放空间;因为我不必维持自己是知道世间所有答案的不二元大师的特定形象;因为我知道我经验到的不确定、怀疑甚至失败都早已被接纳,所以面对他的攻击,我无须捍卫自己。也因为我超越形象,我能自由地听到他话中真正想表达的意思;更重要的是,我能自由地了解他话中的真实。 我一点也不同意他说的每件事。我也绝对不能苟同他对人说话的方式和他诉诸暴力的威胁。也许下次我会要求不再让他进入我分享会的会场,那可能是聪明且最合宜的决定。从全然的接纳出发,我们永远都能自由地采取实际步骤来解决紧急情况。 但那不是重点,重点是,无论如何我们找到了沟通之处。离去时他不再是个敌人。我们的会面结束得清楚明白,没有任何未竟之事。我们找到彼此相通之处,在那里我们不再对抗,我在他身上找到自己。
诸般不美好皆可温柔相待——任何冲突的两者都能找到相遇之处
书名: 诸般不美好皆可温柔相待
作者: [英] 杰夫·福斯特
出版社: 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
原作名: The deeper acceptance
副标题: 在不完美中寻找完美的自己
译者: 程敏淑
出版年: 2015-5
页数: 304
定价: 36
装帧: 平装
ISBN: 97875399816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