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神偷[试读]

音乐令一间房子优雅、活泼、出世，甚至性感。 假如这是一间近郊的恬淡小房子，有着怀旧的大窗，风霜味的窗框子，看得见一点点的翠绿以及湖光山色，当然更好。 然后，还有一些舒坦的大沙发，一些不经意的小摆设，许多许多的书，高高低低的植物，在这个初冬的早上，阳光温柔地洒进来的时候—— 只有音乐，才可以把这一切升华，才会叫人好奇，想知道多一点关于这房子主人的故事。 钢琴独奏也好，电影原声带也好，琵琶也好，京曲也好。 也可以是白光，也可以是Ennio Morricone，也可以是舒伯特，也可以是Joni Mitchell。 不过，一定一定不可以是电视机声，忽然跳出一个卢海鹏来，卖香港脚喷雾，吓你个... 查看全部[ 只有音乐 ]

这已经不是我第一次看见这个人和这辆车了。 不论阴晴，他总是戴着太阳眼镜，悠然自得地驾着那辆旧款开篷跑车，轻快地从我书房外的小路驶过，每次我都知道，因为他总是播放着一些我喜欢但已然忘记了的音乐。 待我回头看他的时候，车子往往已经在路的尽头消失了，只余下一两句我隐约记得的歌声，在空气里。 然后，我便会开始在脑海中，试图回忆这些音乐的下一句下一段，有时记得起，有时记不起，但无论如何，它总是令我毫无理由地有点怅然失落。 是因为这些老歌吗？还是这个人的神情？还是这辆美丽而有点褪色的旧款开篷跑车？ 反正，每天中午，我开始工作的时候，这个人便会带着他的音乐，驶过我书房的窗外，潇洒地消失在路口的阳光... 查看全部[ 流动派对 ]

从前的人办报、办杂志、搞活动，喜欢取名叫“新生”，总给我一种莫名的五四遗孤的萧条，尤其“新生晚报”，更有点凄凉地等待黎明的感觉。 当然，在中国，一直有新生运动，从晚清一直喊至今天，咱们是一个爱喊口号的国家。 三十年代，还推行过“新生活运动”，字字铿锵： “不要随地吐痰，安全第一； 路要修得好，走路要小心； 车辆行人靠右走，等车要排队； 经常呼吸新鲜空气，沐浴阳光； 见苍蝇要消灭； 天天刷牙，经常服用维生素； 要爱邻居，要做事，要奋力进取； 用钱要节省，行动要慢； 停一停，看一看，听一听； 要让婴儿长得更健康，要搞大扫除； 屋内粉刷一新，家具设备要保持完好。” 时人说... 查看全部[ 阴魂 ]

“新生活运动”，于一九三四年，还曾经是这样的： 手提着木箱的中国童子军，在大城小巷站岗，当遇见一些歪戴帽子、嘴角含烟的样衰男人走过时，童子军便会拦住他，然后站到木箱上去，踮高双脚，替男人把歪帽弄正，把香烟弃掉，扔进沟渠。 跟着，这小小的童子军会向这个整理仪容后的男人，敬一个礼，再从木箱子上走下来，等候下一个样衰的男人。 然后，开始有过分热心的军人，为了讨好推行运动的当权者，派出恐怖小组，痛打随街吐痰的人、拖着脚步走路的人、上馆子吃饭时喝葡萄酒或烈酒的人、四人吃饭点菜超过四菜一汤的人、扮豪客打赏小费的人…… 统统给喝骂，统统给痛打。 甚而，搽胭脂口红的姑娘，穿戴西装西服的男士，同样会给... 查看全部[ 自由洗脚 ]

纽约地铁似一条条染污的血管，以曼哈顿为心脏，伸展开去其他的肝脾肺肾，随时淤塞，忽然爆破，永远怒吼，废气肆无忌惮地排出地面，夏天闷热烦躁，冬天凄美迷蒙。 像这个城市一样，纽约地铁颓废、肮脏、危险、浪漫，车身总是布满风格不同的涂鸦，车内挤坐着来自远方不同国度的过客。在纽约，不需要担心自己的英语，十个途人，有五个说得比你差，两个根本不知他说什么。 而地铁内的疯癫汉、艺术家或疯癫艺术家，就是以这些奇怪英语混饭吃的。 ＧＧ车上，总有一个蓬首垢面的乌拉圭人，说他是魔鬼的使者，叫人不要相信“上帝委员会”： “世界充满太多的荒谬和腐败，不可能是一个人的错，上帝这家伙，一定有一个顾问委员会！”他高声叫喊... 查看全部[ 地铁墓志铭 ]

冬日，上海街头，我又见着心爱的梧桐树了。 叶落之后，只余下长街两岸的光秃梧桐，斑驳玄黑地叉向天空，像一只只嶙峋的骨掌，自地底伸出来，想抓着点空中的什么。 太阳开始偏西的时候，影像更加荒凉奇怪，只见这些无穷无尽的嶙峋的骨掌，一意孤行地固定不动，唯有树影随着时间而倾斜。 延安路的尽头，有一棵尤其慑人地巨大，整个的影子也更巨大，泼墨般洒在地上，仿佛像一个城市黑洞。 有回我坐在楼上往下看，更惊讶于这个影子覆盖面之广，似乎这梧桐骨掌已不再抓向天空了，转而扑向地面人间。 看着看着，一个驾小板车运货的老人驶过，在路中心拐弯处掉了下来，跌得遍地的货物，千百个白色的方盒子，散落在梧桐树影上，看来像一幅... 查看全部[ 梧桐魅影 ]

电影的名字，跟地方文化和风气潮流，应该很有点关系，以前香港流行七字片名，中西电影都从唐诗三百首、诗经楚辞之类抄出来，但那时候的香港，读书风气又的确较现在好。 后来社会风气开始演变，片名还是七字，但已经走向口语化了，于是唐片由“琵琶巷口故人来”，变成“刁蛮新抱恶家姑”；西片也由“山河血泪美人恩”，变成“入错棺材死错人”。 跟其他名字一样，电影名字也以色情片最天马行空，译名与原文可以毫无关系，只与香港人大气候和口头禅小气候挂钩，但成绩却往往出人意表。 我常想象一个坏鬼书生，牛记笠记地蹲在堆满菲林盒的试片室小房内，一边煲烟、一边作咸湿片名，自得其乐，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春夏与秋冬。 记得有年... 查看全部[ 电影与名字 ]

小时候上学，每天都会走过深水埗嘉顿饼家后门的一条小路，大概只有二百米长，却有一个非常踞位自称的名字，叫“九龙道”，除了打铁铺之外，什么都没有。 我想，一个名字的由来，其实也是一种缘分、一场造化吧。 听说当英国人最初抵岸澳洲时，见到一只只庞然袋鼠，蹦跳嬉戏，英国人从来未见过这种动物，便找着一个土著，问他袋鼠的名字叫什么，土著说：Kangaroo。 这从此便成了袋鼠的名字，直至若干年后，英国人开始学懂澳洲土话时，才发现Kangaroo的意思，原来是I don’t know。 想想这些蹦跳嬉戏、天生乐观的动物，名字就叫I don’t know，又真的可爱，只觉除了性格之外，名字也许亦真的可以... 查看全部[ 命运与名字 ]

三点三。 吁一口气，啊，三点三！ 无论在香格里拉的书房咖啡厅，还是士丹利街的蛇窦，抑还是天水围的地盘茶档，三点三下午茶，还真是芸芸众生每日最大的盼望。 像中国内地人饭后要午睡，西班牙人下昼要小休一样，下午茶之于香港人，是疯狂的生活中，唯一的理性与情感—— 回一回气。 无你咁好气。 吊颈都要透吓气。 偷得浮生，千金不换，盔甲卸下，脸容绽开，喝下午茶的人，是安逸而幸福的。 我喜欢偷看下午茶咖啡座上的人，他们都舒坦祥和，看着也愉快。 不似早餐厅内的人惺忪散涣，魂魄不齐；不似午饭桌旁的人各怀心事，寸土必争；也不似晚饭局上的人装腔作势，腹剑口蜜；更不似宵夜档侧的人蜡黄颓败，一切大势已去... 查看全部[ 三点三 ]

一直都有些简单的人性二分法，将人类笼统分成两大类。譬如说： 这世界有两种人，一种是悲观的，一种是乐观的。同样是面前放着半杯水，悲观的人会担心忧虑：唉，只剩下半杯水了；乐观的人会开心雀跃：哈，居然还有半杯水。 又譬如说： 这世界有两种人，一种拥有快乐的童年，一种拥有悲哀的童年。时间同样地默默过去，生命同样地变幻难测，拥有快乐童年的人会说：冬天到了，春天还会远吗？拥有悲哀童年的人会说：春天到了，冬天还会远吗？ 还有一种人性二分法，是这样的： 这世界有两种人，一种是讲道理的，一种是不讲道理的。 同样是面对不公平、不完美的世界，讲道理的人，理性地分析，逻辑地判断，明白到世界的不完美，是一种... 查看全部[ 人性二分 ]

当一枚炸弹投下的时候，人们正在做着什么呢？ 电光一闪，烈火降下，震天巨响的当儿，一个干巴老人正在推一辆柴头车上斜坡，准备回家烧饭。一瞬间，老人就自己烧死在柴薪上，成了奉祀天神的干巴祭品。 一个少年在为三个幼弟穿衣，出海捕鱼，炸弹把兄弟四人炸得血肉横飞，慢镜头般散落在水面，点点青春未熟的肌肉，也幻化作蔷薇泡沫逝去。 一个男人在跟一个女人做爱，乱世浮生，偷享片刻欢愉，炸弹把男人烧焦，把女人灼裂，整个的男性身躯，尽都陷进了女人的肉体内，完全的进入，最后的喘息。 一个医生正在为一个怀疑患了肝硬化的病人化验，医生皱眉阅读着报告，病人患得患失地等待，电光火石间，医生飞弹出窗外，病人与报告齐齐炸死当... 查看全部[ 苍生 ]

回想起来，我最后一次看征友版，还在念书，时维一九七六年。 之后开始乏味，半版纸刊载着的，都是喜欢在雨中散步的人，寻找另一个喜欢在雨中唱歌的人。 然而每次下雨，我都只看见淋得落汤鸡般的人，躲在檐角嘀咕的人，撑着雨伞裙拉裤甩的人，喜欢雨中浪漫的人都跑哪去了？ 难怪要登报寻找。 当然，那个时候，刊登征友广告不用付钱，连小小的英文星报，于每个星期天，也都登载着五六十个古怪的英文名字，各有浪漫嗜好，各怀一分寂寞，寻找又寻找。 征友栏的版头，还画了一幅少女肖像，忧伤地托着腮，下面有一行字，用似通非通的英文写着： “啊，那些如此寂寞寂寞的心……” 每人还得留下自己的年龄、身高和地址，后来，一个... 查看全部[ 青春过冷河 ]

六月三十日中午，雨后初晴，天朗气清，我在超级市场购物完毕，推着一篮子的王老五物品，轮候结账。 这是个悠闲的星期三，整个超级市场也大概只有三四个人，空气中甚至还播着一首Miles Davis，完全的布尔乔亚。 在等候前边的一个西妇结算的时候，我无聊地浏览着收银小姐身旁的陈列架，将上边的货品，随意翻看。 这些架上的东西，通常都是些你一时想不起要添置的东西，譬如电芯；或者小孩子会在其他顾客前发难，要母亲买的东西，譬如朱古力；又或者你害怕尴尬而手快快地扔进小车子去的东西，譬如安全套。 对于电芯和朱古力，我没有什么兴趣，于是顺手取了一盒深紫色的安全套来看，却见盒上的海滩寻欢、逍遥自我图片旁边，赫... 查看全部[ 紫色正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