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雄白晚年写的另一种重要的书是《记者生涯五十年》。1974年,金氏应香港著名文史杂志《大成》主编沈苇窗之约,在杂志上撰写其平生文字生涯的经历,最后结集了这本30万字的个人自传。这本书是作者五十多年笔墨生涯的总结,尽管在序言里,金氏仍一如既往大冒酸气,说“这是本多余的书,是作者自己觉得写得最失败的书”等等。其实,这本书还是蛮好看的,由于作者交游广阔,往上直达庙堂,往下则三教九流,红粉优伶,无不交接,里面的史料和掌故都非常精彩。研究中国近代新闻史,这本书中有很多可以采信的史料。
诸如作者的家世、民初上海洋场和光怪陆离景象。北伐、清党、军阀混战,作者均以记者身份都亲身经历过。孙传芳做五省联盟司令时,金氏在采访途中差点被孙的大刀队砍了脑袋。
1929年,蒋介石前往北平怀柔会张学良和阎锡山,金雄白以《京报》采访主任的身份随行采访,在火车上结识周佛海,嗣后一直追随周氏。1939年他因周氏的怂恿,正式下海加入汪伪政权。在周氏的支持下,金雄白创办了《中报》,以后又自办小报《平报》和《海报》。抗战时期,重庆特工对汪伪报纸从业人员一直暗杀不断,比如穆时英、刘呐鸥等人都因附逆横死街头。金氏外出往往由七十六号派荷枪实弹的保镖护送,其居住的洋楼和报社的办公场所,以致外出的汽车都装上防弹装置。如此气派的报社老板,在新闻史上也是绝无仅有。
作者对新闻界非常熟稔,书中有关新闻界的内容和资料异常丰富。如上海早期的新闻界人物如戈公振、毕倚虹、狄平子和黄伯惠等的轶事;《民国日报》时期,上海望平街的报业巨子和从报社走向政坛的新闻人物的行藏,如陈布雷、潘公展等;作者和国民党高层如汪精卫、于右任、潘公展等人的交往;汪伪时期的报业和撰稿人员,其中就有很多在新政权下仍获恩宠的名记者和报人;香港上世纪《天文台报》、《港九日报》的兴衰、五十年代的南下撰稿人的艰辛和趣事。如落魄香江、最后自杀的汪精卫侄子汪希文,每次交稿时,必在稿件上写上“此大作也,此必传之作也”。
这本书里掌故俯拾皆是,很多都是难得一见的八卦。如清党时上海总工会领袖汪寿华的变节,海上三大亨的崛起;蒋介石在上海的婚礼,写的很不厚道且居心叵测;对布衣公卿吴稚晖的狷狂和前监察院长于胡子(于右任)的风流刻画得淋漓尽致。作者对风流艳事,尤爱津津乐道。如记述名女人周炼霞的名句“但使两心相照,无灯无月何妨”的出处;对苏青和陈公博、新艳秋和曾仲鸣、丁默邨和郑萍如之间纠葛和缱绻更是不惮笔墨,大肆渲染。金雄白似乎非常不喜欢张爱玲,在书中对张诋之甚力,说张“专为袁殊所办的《新中国报》写稿,瘦骨支离,容貌一点不美,但常自诩其先人为巨宦,而以此自傲”,又说她“貌仅中姿,雅喜修饰,奇装异服,见者侧目,自称为李合肥之甥,遂诩有贵族血液,与人落落不群,报界同业,时或以此揶揄之,仍厓岸自高,实则摽梅已过,而居处无郎”,这些都足以令如今的张迷看了痛心疾首。
金雄白还有一本有趣的书是《春江花月痕》,这本书煌煌四十万言,简直是旧上海三十年代风月场所的大写真,足可以为中国娼妓史近代部分补白。作者对风月场所的情形了然于胸,叙述起来如数家珍,不是经常出入欢场的老手是很难对那些名目繁多的门槛会那么熟悉的。对旧上海妓院上至长三堂子、书寓,下到台基、咸肉庄,细节描述无不丝丝入扣。此书所写主要对象是妓院和名妓,同时也连带述及舞场、交际花、影星优伶和名女人。风流公案,深闺隐事,吃醋争风,活色生香,穷形尽相地刻画了旧上海纸醉金迷的生活。金氏比较虚伪,总是撇清,说到自己在欢场的经历时,每到关键时刻,必抽身而退,不及于乱,简直有如出淤泥的莲花,读来让人忍俊不禁。
金雄白一生主要是报人,他的发迹是从报纸开始的。他于1925年进入上海《时报》先后担任出勤记者和采访主任,此后,一生和文字打交道,和报纸相始终。借助于报纸这个平台,和达官贵人交结,在政治上覆雨翻云青云直上。也正因为爬得太高,交结的人品类复杂,最后一个筋斗摔下,以至后半生流寓海角,晚年孤独地埋骨东瀛岛国。
——何家干《金雄伯與<記者生涯五十年>》
评价“记者生涯五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