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
卢洁峰,曾任中国海关管理干部学院政治经济学讲师、《广州建设》报执行总编辑。1996-1997年,协助广东省原副省长杨立编写《带刺的红玫瑰》、《古大存沉冤录》。2000年退休后,开始系统研究广州革命纪念堂茔建筑史和印缅抗战史。出版有《广州中山纪念堂钩沉》(广东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黄花岗》(广东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吕彦直与黄檀甫——广州中山纪念堂秘闻》(花城出版社2007年版)、《中国驻印军印缅抗战》(合作,中国文史出版社2009年版)以及《“中山”符号》(广东人民出版社2010年版)等著作,发表《大钟与十字架的叠加——中山陵新解》、《金陵女子大学建筑群与中山陵、广州中山纪念堂的联系》、《“索菲亚”如何变身“中国古塔”——广州中山纪念堂设计手法浅析》、《梧州中山纪念堂》、《过元熙——被遗忘的建筑师》、《广州新一军公墓原貌》等专业论文。
前言
对于1942年4月17日至19日,中国远征军第1路第66军新编第38师第113团在缅甸仁安羌①北侧及拼墙河②渡口两岸进攻日军、救援英军的那场战斗(笔者简称其为“仁安羌解围战”,下同)的感受和评价,历来各不相同——中、日、英三方从一开始就各说各话,“各自表达”。中方称此役“我军竟以不满一千的兵力,击败十倍于我的敌人,救出十倍于我的友军”,是为“仁安羌大捷”③;日方称在仁安羌与中、英盟军的对垒厮杀为“仁安羌歼灭战”④;英军则坚称是他们自己战出日军包围圈的⑤……
就中方而言,由于仁安羌解围战是一次缅战(又称“缅甸防御战”、“缅甸保卫战”)中国军队鲜有的一个胜仗,也是盟军一方难得的一个小胜利,物以稀为贵。外加中国远征军第1路的总指挥是美国的史迪威将军,被救者又是高贵的英军英国人,所造成的国际影响非同一般。故此,讲述仁安羌解围战经过的书籍、文章真可谓汗牛充栋,其战况、战果更被不断“宣传”放大。一场原本只是速战速决的仁安羌解围战,被升格为前后历时7天(4月14日至21日)的“仁安羌战役”①;对战之敌也由日军第33师团的作间部队,膨化为“日军214、215两个联队”②,直至整个“日军第33师团”。日军在仁安羌的主要攻击对象英军,被置换成了新38师第113团,以致形成“日军在仁安羌陆空联合作战对付113团”的立体作战画面。③
笔者注意到此间的一个奇特现象——当年直接或间接参加仁安羌解围战的新38师官兵、一次缅战的参战者、参与者,都是多年甚至半个世纪以后才撰写文章或口述历史,回忆仁安羌解围战的。其中,间接参战、参与者积极“回忆”,而直接参战官兵则极少留下回忆文章。记忆的误差以及道听途说,致使大家同样各说各话——关于战斗历时者,有“一昼夜”说、“两昼夜”说、“三天”说,甚至还有“18日停止战斗一天”说④;关于前往仁安羌方式者,有“急行军前往”说、“全部乘坐汽车前往”说;关于孙立人何时到达仁安羌指挥作战者,有“17日”说、“18日”说,甚至还有“既非孙立人又非齐学启指挥”说⑤;关于张琦营长牺牲地点者,有“17日北岸”说、“18日过河”说、“19日(甚至20日)501高地”说;关于在仁安羌包围英军并与113团对战的日军兵力者,有“卅三师团”说、“两个联队”说、“十倍于我之兵力”说、“仅有一个大队”①说;关于解围时间者,则有“18日下午5时”说、“19日下午2时”说,甚至有“20日”说、“21日”说。此外,还有“被围英军断水断粮三天”说,中英两军官兵“拥抱”说、“接吻”说,被救英军高呼“中国万岁!蒋委员长万岁”说②。
延至1963年10月,为配合“战役”说、“大捷”说,刘放吾将军接受台湾《征信新闻报》记者采访时,竟然将仁安羌解围战的歼敌数字“升级”到无以复加的地步——“敌军卅三师团万人伤亡七千”③……
上述各种说法的叠加、升级、流播,共同造下版本林立、真假莫辨、漏洞百出,甚至荒诞不经之“仁安羌大捷”奇观,令读者无所适从。一个成功的战例,因此而演变成为神话。这不仅给我们的对手留下笑柄,而且还会误导子孙后代,使其难以认清二战期间,中国军队在世界反法西斯战场上的真实处境、真正表现和杰出贡献。
笔者对往述旧说之“仁安羌战役”、“仁安羌大捷”说,不敢苟同。最基本的一个理由是,如果这场解围战是一个“战役”,并且取得“大捷”的战果,理应对一次缅战战局产生积极的影响。但事实上,“仁安羌战役”、“仁安羌大捷”并没有左右缅甸战局。相反,仁安羌解围战结束、英军出围北撤之日,就是一次缅战转向败局之时。为此,笔者决意考证这一战。
考证仁安羌解围战,并非要否定这场战斗,更非为否定中国远征军第1路新38师113团、112团仁安羌解围战参战官兵的无量付出。相反,追求真相是为尊重历史,以便后人永记震古烁今的中国远征军第1路征缅抗战历史,追怀万千征缅抗战英烈鬼雄。
没有怀疑就无需考证,没有考证就难辨真伪。而要辨真伪,求真相,除了要有足够的勇气和毅力以外,还必须有足够的证据。为此,笔者尽自己所能,遍寻与仁安羌解围战直接关联的战时往来电报,新38师战斗详报,中日作战地图,中国远征军第1路总指挥史迪威的日记,英缅第1军团军团长斯利姆①的回忆录,新38师师长孙立人的相关著述,113团、112团参战官兵以及战地记者的忆述,原始报章报道,日本军方及战地记者的作战纪实,当日被包围在仁安羌内的美国记者杰克.贝尔登的忆述,以及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参谋团关于缅甸战役作战经过及失败原因与各部优劣评判的报告书等各类相关著述,采访新38师幸存老兵……虽不敢言已“上穷碧落下黄泉”,但却可以说基本备齐了考证所需的基础史料和关键证据。
为记录自己的考证过程,也为方便同行和后来者继续辨析、考证,笔者将所有关键史料和证据,原文收录进本书,并据此互为参照,逐一辨析,对仁安羌解围战展开全方位的考证。笔者深知,要推翻一个流传了70余年的旧说定论,告别“仁安羌大捷”神话,既是一种责任,也是一件十分严肃而神圣的工作。因此,在整个考证以及写作过程中均倍加小心,反复告诫自己:不发无据之言,不定无凭之论,坚持言之有据,言之有理。
《仁安羌解围战考》共14章,既有将仁安羌解围战放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大背景中去观察的“以大见小”,也有前后八章“以小见大”的专项释读和辨析。为方便读者及研究同行独立思考和继续查证,笔者不厌其烦,详细标注出每一段甚至每一句关键引文的出处和页码,以致全书脚注多达937个。诚然,人的认识有一个过程,历时逾八年的仁安羌解围战考证过程,就是笔者对仁安羌战斗、对仁安羌解围战认识不断深化的过程。因此,本书虽然解开了一系列的历史悬疑,重建了仁安羌解围战的基本史实,但我并不认为自己已经穷尽真相。
逝者如斯,仁安羌解围战毕竟过去70余年了,截至2010年初,笔者已经无法找到113团的参战者了;112团的幸存者则因年事过高而无法回忆。此外,限于条件,笔者未能亲往仁安羌解围战的旧战场作实地考察,只能借助Google的卫星地图功能,遥看当地的地理概貌,遥测各个战斗节点的地理位置。故虽数十次增删修订,付梓之时内心仍不胜惶恐。毕竟“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①。既非兵家出身,亦无军事背景的笔者,没有机会亦不可能“躬行”此战。更为重要的是,和平年代的我们,无论如何虔诚,如何用功,都无法想象中国人民抗日战争的艰难困苦,无法想象孙立人麾下新38师全体官兵的战时处境和无量付出,遑论再现仁安羌解围战的全部历史场景。因此,讹误之处在所难免。诚乞各位方家师长指正。
后记
近十余年,在我读书、学问的路程中,曾经多次得到中山大学历史系原主任邱捷教授的点拨和指导。2004年我接触印缅抗战史后,邱捷教授曾经来函,对“仁安羌大捷”提出质疑,嘱我看看各方史料,以探究其真相。
2007年初,我对仁安羌解围战展开了系统研究。持续数年的积累以及2012年7月至2013年3月不舍昼夜的强化作业,终于使我从“仁安羌解围战”的一系列考证中解脱出来。
早在确定选题之初,我便意识到这是一项吃力不讨好的“窗课”。2007年冬,我十分尊敬的新38师幸存老兵徐文先生,就我的《仁安羌解围战考》初稿写来了言词激烈的批评信,力劝我终止此项研究。
难得的是搜集史料的过程中,孙立人将军的中文秘书、台湾东海大学柳作梅教授及其弟子张素华老师,为我提供了关键的参考文献——《缅甸攻略作战》的台湾译本①;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予我查阅印缅战报、二战史料的方便;南京大学建筑学院冷天老师、扬州大学朱太康教授、重庆朋友舒宏舰予我以十分必要的帮助。周防同学协助我翻译了斯利姆《反败为胜》的主要章节;陈斌同学协助我翻译了若林政夫的《伊洛瓦底战记》,并校订了我翻译的约瑟夫·W.史迪威《史迪威日记》的相关部分。
我的研究,除了追求历史真相外,完全没有其他个人目的。我和许多民间研究者一样,在没有任何“课题经费”的逆境中坚持前行。广东省原副省长杨立同志曾经赠我一联:“心坚石也穿,功到自然成”。多少年来,我一直以此自勉。我十分明白,生命宝贵、时间的一度性决定我只能用自己有限的退休金换取研究的条件和考证的机会。幸而水滴石穿,微奏肤功,也就了一心愿。
2013年夏,在没有机会参加学术会议,无处发表研究成果的困境中。我幸获曾礼新先生慨然资助,使《仁安羌解围战考》得以循“非正式出版”的方式印刷500册,以与朋友、同好交流。本以为草木不惊,孰料却在网上收获一片波澜。滇缅抗战史研究专家余戈先生独具慧眼,厚爱有加,力荐给解放军文艺出版社,谋求正式出版。
为不辜负解放军文艺出版社,我对自印的“交流本”进行了全面的补充修订——重新校订了约瑟夫·W.史迪威《史迪威日记》的相关部分译文;翻译了美国战地记者杰克。贝尔登《与史迪威一起撤退》的八章内容;重写了第五章“史迪威日记辨析”;增加了“《伊洛瓦底战记》辨析”和“《与史迪威一起撤退》第二部分辨析”两章;改写了原“仁安羌解围战的基本经过”一章。新增的两章与重写、改写的两章,以及全书的多次修订,使“仁安羌解围战考”整个阶段性研究成果建立在更加坚实可靠的基础之上。
本书写作、修改、校订过程中,幸获一批网友、朋友的真诚帮助。值此《仁安羌解围战考》正式出版之际,向所有关心、帮助、支持我的师长、朋友、网友鞠躬致谢!
评价“仁安羌解围战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