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家有一个老式衣橱,厨上画着一个婀娜多姿的女人,靠在墙边望着天边的月亮慢慢升起,画上还题了一首诗:“待月西厢下,疑是玉人来。”起初尚不知这诗出处,也不懂其中意思,难道月亮爬上来,地上的影子就能让我知道玉人来了?关于玉人,曾求教父亲,父亲说,玉人就是女人。及至后来,读古典小说,常常看到“好一对玉人儿”,还真以为说的是一对双胞胎女孩。
读到凤凰决定出版的《女史》,有唐代元稹写的《莺莺传》,也便是《西厢记》的前身。终于知道了“待月西厢下”的含义,莺莺写给张生一首《明月三五夜》:“待月西厢下,迎风户半开。拂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原来不是月动、不是人动,是花影动;是心动。
我也曾有这样等人的时候,左等不来右等不来,看见有人长得像我等待的人,便在板凳上呆不下,一根烟接一根烟地抽,一会站起手搭凉棚眺望,一会拿着手机却不知道该催还是不该催。但莺莺写给张生的这首诗,不是写心境,而是暗示未来即将发生的事情。由此可见,在这场爱情中,莺莺占据了主动。据说倘若恋爱双方女人是主动型的,这场爱情的结局会异常艰难,譬如杜十娘,最后沉了百宝箱。
当然,如果不是张生和崔莺莺对上眼,又托着红娘传诗递情,崔莺莺也未必这么大胆。所以爱情中,男人总是率先引诱女人,引诱的手段无非两种,一是肉体,二是感情。若不相信,我们再看《女史》中《娇红记》,申生趁着全家人宴会喝醉,便用香和香灰比喻,来想要求欢:“倘若香灰也有意就足够了。”话说得真巧,碰着郎有情妾有意,事情就成了。但是请注意,古代典籍中太多描写表兄妹的恋情,这在现代已基本杜绝,道理你懂的。
接着再看张生,得了诗,在明月夜逾墙来偷香,《女史》中关于窃玉偷香的事情颇为多,那些个采花贼还都成事了,当然不成事的都被后来的金庸古龙琼瑶写了。张生原想着事儿十有八九能成,谁知道遭了崔莺莺一顿骂,将事情的严重性上升到不仁不义淫乱放荡的地步,这换做你我都受不了,按理来说早就放弃。偏偏张生是锲而不舍,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等了几个晚上,终于还是等到玉人来,居然是崔莺莺主动把枕头和被子带来,大有未婚同居的局面。所以女人心海底针,谁又能真正探得明白呢?起初那么义正言辞一通责骂上升到伦理道德层面,接下来又自荐枕席。有人劝我,不要相信女人的誓言,她们的话语像六月天孩儿面说变就变,看来还是有一定的道理。但男人的誓言虽然不变,通常也是谎言。
恋爱时总是快乐的,尤其是晚聚早散的偷情局面,但毕竟不合当时的伦理纲常,张生又要考取功名,不然真会像武大郎卖饼西门庆经商最后当代导演把这一出变成《3D西厢记》。所以崔莺莺为了大局着想,在张生即将参加科考之日,故意躲避。我们不能称崔莺莺伟大,她为自己着想也未尝不是为了幸福生活。关键的话语是:“你先是玩弄我,后是抛弃我,我不怨恨你;你若娶了我,我觉得是恩惠。”她其实已经将所谓爱情看得非常明白,海誓山盟也有到头的时候,彼此也总有厌倦的时候。结婚了倒好点,有对家庭的责任;没结婚时……啥也别说了,写封信喝杯酒唱首歌跳支舞分手说拜拜。
当然,张生和崔莺莺分手的原因,还是在于两人相距太远,地理上的距离,彼此做什么都不知道,彼此需要什么也做不到,这爱情又如何能保鲜呢?从故事的结局看,两人互相抛弃,对彼此都好点,崔莺莺嫁了好人家,留了一首诗:“弃置今何道,当时且自亲。还将旧时意,怜取眼前人。”故事到此就完了,其实到最后落脚处,还是要咱这些凡夫俗子,珍惜当下,珍惜在身边爱着我们的人,管它是玉人金人还是陶瓷人。
读《女史》,颇喜欢其中的那些古代女子,她们高贵典雅,雍容华贵,还有着自己的骨气原则和底线,尽管受着不同的压迫,被称为红颜薄命或祸水。对比当下的女孩,互相攀比着衣服鞋子包包,互相比较男朋友家世,有时不得不怀疑:爱情已死,玉人不来,无需待月。
文|黑子
待月西厢下
对“待月西厢下”的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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