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清扬说,我始终是一个恶棍。她第一次要我证明她清白无辜时,我翻了一串白眼,然后开始胡说八道。第二次她要我证明我们俩无辜,我又一本正经地向她建议进行一次性交。所以她就决定,早晚要打我一个耳光。
那一天我21岁,在我一生的黄金时代,我有好多奢望,我想爱,想吃,还想在一瞬间变成天上半明半暗的云。后来我才知道,生活就是个缓慢变锤的过程,人一天天老下去,奢望也一天天消失,最后变得像挨了锤的牛一样。可是我过21岁生日时没有预见到这一点。我觉得自己会永远生猛下去,什么都锤不了我。
对我自己来说,存在不存在没有很大的关系。假如没有人来找我,我在附近种点玉米,可以永远不出来。就因为这个原因,我对自己存不存在的事不太关心。
我曾以为陈清扬在我进山后会立即来看我,但是我错了。我等了很久,后来不等了。我坐在小屋里,听着满山树叶哗哗响,终于到了物我两忘的境界。我听见浩浩荡荡的空气大潮从我头顶涌过,正是我灵魂里潮兴之时。正如深山里花开,龙竹笋剥剥地爆去笋壳,直翘翘地向上。到潮退时我也安息,但潮兴时要乘兴而舞。
她总要等有了好心情才肯性交,不是只要性交就有好心情。
忽然间我感到很累很烦,不像是21岁的人。我想,这样下去很快就会老了。
我还是老样子,饿纹入嘴,眼窝下乌青,穿过时了的棉袄,蹲在地上吃不登大雅之堂的卤煮火烧。
于是我想到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本质,放到合适的地方就大放光彩。我的本质就是流氓土匪一类,现在做个城里的市民,学校的教员,就很不像样。
记得记得!那会儿我醒了。你在我肚脐上亲了一下吧?好危险,差一点爱上你。
陈清扬说,在张风山她骑在我身上一上一下,极目四野,都是灰蒙蒙的水雾。忽然间觉得非常寂寞,非常孤独。虽然我的一部分在她身体摩擦,她还是非常寂寞,非常孤独。
陈清扬说,那一回她躺在冷雨里,忽然觉得每一个毛孔都进了冷雨。她感到悲从中来,不可断绝。忽然间一股巨大的快感劈进来。冷雾,冷雨,都沁进了她的身体。那时节她很想死去。她不想忍耐,想叫出来,但是看见了我她又不想叫出来。世界上还没有一个男人能叫她肯当着他的面叫出来。她和任何人都格格不入。
陈清扬后来跟我说,每回跟我做爱都深受折磨。在内心深处她很想叫出来,想抱住我狂吻,但是她不乐意。她不想爱别人,任何人都不爱;尽管如此,我吻她脚心时,一股辛辣的感觉还是钻到她心里来。
但是同样的事做多了就不再有趣。所以她还想下山,忍受世人的摧残。
有时她正过头来,看见一些陌生的脸,她就朝那些人笑笑。这时她想,这真是个陌生的世界!这里发生了什么,她一点也不了解。
她就这样被人驾驭着看到了一切,一切都流到了她心里。但是她什么都不理解。但是她很愉快。人家要她做的事情她都做到了,剩下的事与她无关。
陈清扬说,那一刻她觉得自己像个礼品盒,正在打开包装。于是她心花怒放。她终于解脱了一切烦恼,用不着再去想自己为什么是破鞋,到底什么是破鞋,以及其他费解的东西:我们为什么到这里来,来干什么等等。现在她把自己交到了我手上。
因此我总结道,那时人家要把我们锤动。我到今天还强硬如初。为了伟大友谊,我还能光着屁股上街跑三圈。我这个人,一向不大知道要脸。不管怎么说,那是我的黄金时代。虽然我被人当成流氓。我认识那里好多人,包括赶马帮的流浪汉,山上的老景颇等等。提起会修表的王二,大家都知道。我和他们在火边喝那种两毛钱一斤的酒,能喝很多。我在他们那里大受欢迎。
陈清扬说,那也是她的黄金时代。虽然被很多人称作破鞋,但是她清白无辜。她到现在还是无辜的。
这些事有过各种解释,但没有一种她能听懂。她是如此无知,所以她无罪。
陈清扬说,人活在世上,就是为了忍受摧残,一直到死。想明了这一点,一切都能泰然处之。
放生大哭从一个梦境进入另一个梦境,这是每个人都有的奢望。
在一件薄薄的白大褂下,她已经脱得精光。那时她心里也有很多奢望。不管怎么说,那也是她的黄金时代,虽然她那时她被很多人叫做破鞋。
此时她想跟我交谈,正如那时节她渴望和外面的世界合为一体,溶化到天地中去。假如世界上只有她一人,那实在是太寂寞了。
当时陈清扬也想大哭一场,但是哭不出来,好像被人捏住了喉咙。这就是所谓的真实。真实就是无法醒来。那一瞬间她终于明白了在世界上有什么,下一瞬间她就下定决定,走上前来,接受摧残,心里快乐异常。
她再也不想理会别的事,而且在那一瞬间把一切都遗忘。在那一瞬间她爱上了我,而且这件事永远不能改变。
黄金时代 quot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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